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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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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闭眼平躺的少年,突然轻微颤抖着支起一臂,挣扎着坐起来。他惊慌失措地看着哥哥的背影,开口却是一阵隐忍又剧烈的咳嗽,他一边咳一边执着地想唤回兄长,声音却只能凄然地堆在喉间。
“不……哥……别……”
男人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少年苦笑一声,颓然地倒回床上。
“行了,下一场!”在NG了两遍后,第三遍常无攸终于拍板过了。
秦御旗给毛弥竖了一个大拇指,陆陵也难得没有冷眼相对,算是夸奖地说道:“勉勉强强吧。”
毛弥松了口气,擦去眼角的泪痕,龙宵宵找准时机给他递了杯温水,方才他咳得太凄惨把她心疼得不行。常无攸也适时地过来探讨了两句,顺便为他讲讲接下来的戏。
灯灭,幻影渐起。
夜色浸满了寂静,一只乌鸦从几栋民居楼前掠过,停在了一间未开灯的房间窗外,它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翅,一侧脸便骤然发现那窗前竟站着一个少年。他那双原本迷人的猫眼没有一丝神采,如装着两颗玻璃球,诡异而可怖。
乌鸦僵硬地扭转脖子,凄厉地大叫了两声,狼狈离去,极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凌璧尧清秀的面容依旧如木偶般冷硬,好似是谁精心雕成的,不带任何情感与表情,他定定地看着窗外,如同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咯吱……咯吱……”
渐渐的,不知从何处响起了如啃着骨头的声音,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蓦地搭上了窗台,少年冷冷地看着一团不成人形的肉团爬到自己面前,张开掉落着血块的大嘴低声道:“你知道我会来。”。
他歪了歪头,似是闻不到那恶心的血腥味一样漠然道:“你气数已尽。”
“今晚……不该是我死,巫师已经算过了!”魔物几欲癫狂,身上碎肉污血流下,甚至沾染上了凌璧尧的衣襟“巫师告诉我……是你改了今晚的命数……”
“月将全无,你……”
“你却算不到我是来找你偿命!”魔物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低吼着打断他的话“在月亮彻底隐没前,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扭断你的脖子。”
凌璧尧恍若未闻,毫无生气地直挺挺站着,一板一眼道:“算人者不可算己,我七魄已献去了六魄,死与不死,又有何差别。”
魔物一愣,竟没有动手,他挣扎着看了眼即将隐进云中的暗月,又回头盯着凌璧尧的脸,笑得咳出了数口污血:“想不到你也是个可怜人,你为凌倚天改了六次命,他可知晓?”
“与你何干。”
“我痛快啊!你生或死都将悲惨至极,你生便如傀儡,死便堕入深渊再无超生!我还不如让你生不如死地活着,哈哈哈哈哈哈……做尽一切却无人得知,还要被厌弃,这就是你们人类,恶心又悲哀。”
他仿佛从未如此快活过,大笑着扭动看不清形态的身体,直到最后一丝月光消失,刚好隐没了他的尾音。
凌璧尧静静地站立着,看着那巨大的魔物化为一缕青烟,转眼间就散了个干净。
他如刚开始那样毫无波动,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身后的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凌倚天探头担忧道:“璧尧,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少年回头,像被线吊起了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生硬难看的笑容:“马上就睡。”
夜色中凌倚天没有发觉丝毫异样,只是嗅了嗅,暗道怎么有一丝魔气,却不显露出来,柔声道:“早些睡,身体不舒服就告诉哥。”
“知道了。”
房门复又关上,凌倚天抄起驱魔剑跑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未发现他的弟弟有何不对劲。
凌璧尧慢慢走到床边,许久,对着影子喃喃道:“四月十八,一切终了,一切终了……”
“就到这!”常无攸喊道,边上的工作人员连忙关了场景模拟器,一切逼真的景象总算消失,又回归了片场的模样。一个工作人员摸了摸手臂,小声埋怨道:“我当时就说魔物没必要做得这么恶心,你们非要捏成那个样子!”
“是导演要这种效果,我当时捏得也鸡皮疙瘩一身,亏得毛弥对着这也能演得下去……”
常无攸权当没听见,走过去拍了拍毛弥的肩:“这遍不错,你现在也渐入佳境了。”
“……谢谢。”毛弥揉揉始终未眨过的酸痛的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冰凉无比,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第五遍了,每一遍都让他更融入其中,方才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真没了六魄一般,深沉的悲哀,交缠的爱恨,彻骨的凄凉到最后都不过是一场虚无。他已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了,最后一魄也只残余下一个信念,也就是为凌倚天改最后一命。
“我叫凌璧尧,四月十八来到世上,我的梦想是当一个科学家……”
一道童音响起,毛弥回过神,转身便见原来是工作人员在检查他们之前录的,凌璧尧五岁生日的视频。画面里小小的孩子坐在蛋糕前许着愿,身边围满了亲人。
“我的璧尧真乖。”妈妈给他戴上寿星帽。
奶奶也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扳指:“这是奶奶送给乖孙的,我的乖孙戴着它呀,肯定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毛弥不自禁摸上自己还没摘下的扳指,眼底一酸,生生忍住了,快步离开。
隐隐约约的声音跟着他的步伐一荡一荡。
“……我要哥哥也长命百岁……”
“好好好,你们都会的,快来切蛋糕……”
龙宵宵见毛弥拍完了,忙给他披上毯子,顺便把接满热水的保温杯递给毛弥:“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毛弥摇摇头,远远地听见常无攸让他先回去,便强笑道:“回去吧。”
今日收工早,到房间的时候也还才下午,趁着日头好,他到露台好好读了本书,在备课录上增加了一个课题,可惜这久违的温暖午后却没有让他暖上分毫,反而让他更心烦意乱。眼见着太阳西斜,毛弥伸了个懒腰,走到厨房打算做几个小菜。
刚把菜洗干净,智脑飞至了他眼前:“有视讯!有视讯!”
“接。”毛弥抽空看了眼名字,听不出喜怒地道。
智脑霎时化为了一个一人高的光屏,随着毛弥的走动而跟随浮动。
光屏上是一对夫妇,两人穿着优雅时髦,样貌极好,看上去很年轻。
“弥弥,好久没见了,想不想我们呀?”女人将脸凑近了点,笑道。
毛弥扯开一个笑,声音却没有起伏:“妈。”
“我和你爸刚经过一次长途旅行,两个月的时间都在他们那艘破星舰上,没有一点信号,没能和你联系都急死我了。”女人撒娇道“弥弥呀,我刚落地就听说你在演戏了,你放心,等上映,我们保证包了当地的所有影院!”
她豪气冲天地说完,又一顿,小声问道:“老公,这是哪来着?”
男人宠溺地笑了两声,道:“儿子,这儿是藏虎星,你看,后面都是藏虎星的居民,尾巴这么长!你快看快看!"
毛弥干脆停下做饭,认真看他们身后,果然见到不少甩着尾巴走来走去的虎人,不禁也笑道:“挺可爱的。”
女人见他眼里有些落寞,赶紧安慰:“弥弥,旅行礼物都给你寄过去了,拜托了星际邮航,很快就能到,这次保证能赶上你的生日。”
“知道了,谢谢。”
男人见她还想说什么,尴尬地捏了捏她的手,堆笑道:“看你在做饭,不打扰你了,好好吃饭,过会儿再打给你。”
“好。”
毛弥垂下头,伸手点下了结束按钮。
智脑又飞了回去,毛弥移回视线,继续切菜。
他缓缓切着菜,听着规律的刀声,苦笑道:“二十年了,早习惯了,不是吗。”
毛弥的父亲是画家,母亲是设计师,在他五岁时,他们就甩下他满宇宙游玩了,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说这是需要灵感,事实上旅途也的确带给了他们无数灵感,使得他们早就享誉联邦。父亲的画幅幅天马行空,绚烂无比,人们常说他的画是微缩宇宙,一切皆在其中。母亲设计的时装也次次都能登上最高殿堂,时装周若没有她的展示秀便只能成为笑柄。
可是这些都与他无关。
没人知道他们有儿子,甚至还有人以为他是孤儿,比如老教授。
毛弥至今还记得当他知道自己不是从孤儿院里逃出来的时候,是怎样震惊的表情。
“混账!混账!联邦法都不管了吗!”老人家气得气都喘不匀了,瞪着眼看着眼前的孩子,连道了数声难怪。难怪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能独自跑出门来,原来根本没人管!一个靠着智能管家生活的孩子,真是造孽,老人家第一次觉得智能管家这个发明这么不应该。
当场他便把毛弥智能管家的引路功能给取消了。
“以后别再这么冒险了。”老人家语重心长,虽然现在没什么坏人了,可是跟着智能管家满城乱跑也太危险“有事找老师,别自己出门!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毛弥乖巧地点点头。
“唉……行了,来,老师先教你看书,让你班上的小兔崽子们羡慕死你。”
往事如潮,毛弥擦擦被洋葱刺激出来的些许泪水,吸了吸鼻子。
智脑在桌上自动给他放了首歌。
舒缓的音乐回荡在房间内,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