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辰》千钧

3、坠落

　　几个月后。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雪。
　　他站在垃圾箱旁边，熟练地在里面翻找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和食物，一双手都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冻得红肿。脚上却穿着一双厚鞋，他用从一个喝醉的佣兵那里偷来的钱买的。他从小训练过精神力和体术，身体素质比Z区同龄的其他孩子好很多，做起小偷动作也比寻常孩子更加干净利落。
　　不知不觉间，在他来得及意识到之前，他已经适应了Z区的生活。
　　因为他要活下去。
　　天气冷了，他还需要弄更多能御寒的东西，不然这个冬天，他会冻死的。
　　他在垃圾箱底翻出了一条破烂的裤子和烂了一半的苹果，他把裤子上的灰尘抖了抖，围在身上。然后用手挖掉苹果腐烂的那半边，大口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转身的时候，却正巧撞到了身后的一个人，苹果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了墙边。
　　“对不起。”他连忙低头道歉，视线却跟着那半只苹果走远了。对面的人没答话，他也不敢抬头，忽然下巴被一只带着厚手套的手捏了起来，他被迫仰起头，视线落到那人脸上。
　　来人有一张被肥肉撑得变形的脸，油光光地反射着太阳，下巴和嘴角留着几缕小胡子，一双小眼睛透过肥肉的缝隙仔细打量着他，透出一丝惊喜。他注意到这人的左胸前别着一枚纯金胸针，上面刻着D•P的缩写。
　　“你从哪来的？”来人问，“孤儿？”
　　“嗯。”他有些不安，故意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含糊地回答道。
　　“叫什么？”那人继续问。
　　“……汤姆。”他犹豫了瞬间，回答道。他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兰•阿尔克特”这个名字，“兰•阿尔克特”应该是优雅的、干净的，而不是这个靠捡垃圾和偷盗为生的过街老鼠。“兰•阿尔克特”只存在于过去，独一无二；而过街老鼠在Z区一抓一大把，就像“汤姆”这个名字，流浪的孩子里十个有六七个都叫这个。
　　那人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笑了笑，从手提袋里拿出几个肉饼塞到他手里。他有些犹豫，可是那几张肉饼似乎是新出炉的，在风里不断冒着热气，面粉和肉馅的香味不断钻进他的鼻子。
　　“谢谢。”他低声说道，接过了饼。那人转身，走上了一辆看起来十分昂贵的浮空机车。他想了想，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就小心翼翼地把肉饼包起来揣进怀里，又走到墙角捡起那半个苹果。
　　Z区有一个乱葬岗，因为暴力事件很多，许多尸体来不及处理，就会被扔到这里随便埋起来。这里一片荒芜，流浪者很少来，他可以在这呆上一天，独自把那几个肉饼吃掉，省得被其他的流浪者抢走。
　　乱葬岗旁边有一辆运东西的机车，上面层层叠叠堆满了尸体。他大着胆子凑近看了看，只见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全身-赤-裸，身上-青-紫-而-下-身-前-后-都狼藉一片，那些姣好的面容上沾着血，一双双眼睛大张着，无声而绝望地望着天空。
　　他眼前忽然闪过自己母亲死时的样子，连忙跑开。
　　不多时，几个男人走到车边，随随便便刨了个浅坑，将尸体一具具扔进去。
　　“啧，这个真是可惜了，长得比个娘们都水灵，老子都想玩玩。”
　　“宅子里的孩子也死得差不多了，估计最近还得再找几个带进去。”
　　他躲在沙丘后面听了一会他们谈话，垂下目光，抬手摸了摸藏在衣服最里面的机甲锁扣，像是让自己安心似的，然后小口小口啃起肉饼来。
　　深夜。
　　“那小子跑进那条巷子里了！妈的，跑的真快！”几个男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紧追不舍，“快逮住他！这小子可是杜鲁•波波维奇先生点名要的！”
　　杜鲁•波波维奇，他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眼前忽然掠过白天那个给他食物的肥胖中年人的身影。
　　D•P。
　　前面的巷子口忽然出现一个男人，他连忙转弯，窜进另一条巷子里。他已经跑得精疲力尽了，脚步不可抑制地放慢，胸口和胃里都不断翻涌着，似乎随时会吐出来。
　　可他不能停。
　　“你快去那边堵他！”身后有人大喊。这条巷子很浅，也没有其他的岔路了。他不得已在巷子中间停下脚步，一边剧烈喘着气，一边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两边都有人，无路可逃了。这么多成年男人。一旦被抓住，他不可能跑得掉。
　　乱葬岗那些少年惨不忍睹的尸体浮现在眼前，尸体的脸全部变成了他的脸，他的眼睛望着天空，绝望又空洞。
　　那些人越来越近了，他低头，看到脚边有微弱的光芒一闪，是一片碎玻璃，边缘闪烁着锋利的光。
　　他忽然蹲下，抓起那片碎玻璃，用力在自己的脸上横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从左边的太阳穴一直到右边的腮。
　　血肉翻卷，剧痛中，他紧紧地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感觉身体里的血正像喷泉一样涌出来，糊了他一脸，然后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滴落在地面上。他抬头，幽幽看了左边的几个男人一眼，又看向右边。他忽然咧嘴笑了，举起手上的碎玻璃，又在右脸颊划了一道极长极深的血口，和之前的伤口拼成了一个倾斜的倒十字。
　　“卧槽！这就是个疯子。”左边的男人看着他已经变得向恶鬼一样的脸，忍不住后退一步，骂道。
　　“走吧。”几个人对视一眼，摇摇头。这疯子把自己的脸弄成这模样，谁看了都倒尽胃口。波波维奇先生想要的可不是这样一个人。几分钟后，他们的身影消失了。
　　他松开了手里玻璃片，将它横过来，就着昏暗的灯光看见了自己血肉狰狞的脸。跑动中，那枚机甲锁扣从衣服里掉了出来，也在黑暗中微弱地反着光。他忽然扔了玻璃，捂脸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又疯狂地笑，眼泪和鼻涕流进伤口里，刺激得那些血肉一跳一跳地疼。
　　疼得像是那些伤口都划在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