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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两地情伤不知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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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居的一隅,有一个小小的凉亭,石阶木檐,按制式看,颇有江南工匠的技艺。想来把悠云一行安顿在这里,多少体现出名剑山庄的体恤之意,为一个背井离乡的女子提供乡愁的小小栖居之地,让这个清丽过人的女子长久地从中回味那个细雨微寒的秋日,父亲如何在千里外制式相若的沉香亭中,把送她来此的决定转告给她。
此刻,冬日料峭,日光却难得的温软。悠云裹了薄袄,坐在凉亭中叹息。亭中的茶几上,茶盏已经微凉,碟中几样原本温热的糕点小食也已经不再热气氤氲。
一直侍立其旁的琴儿,便换了滚热的茶盏上来,柔声唤道:“小姐,暖暖手吧。”
悠云此时才仿佛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扯了琴儿的手让她坐下。
“琴儿你从七岁起,就跟着我了,至今,已经十一年了吧?”
“是,小姐。”
“随我从南宫世家,一直跋涉到名剑山庄来,你可想回家去?”
琴儿便惶然抬起她那张清秀的小脸:“小姐不要琴儿了么?”
悠云便宽她的心般浅笑:“当然不是,没了你,谁替我拿琴呢?”
琴儿便忍不住露了笑,安心地长舒一口气。
悠云把目光划向石几另一端那个已经凉透的青瓷茶盏,接着问下去。
“琴儿,你可记得,算上刚才方来拜访过的四公子,一共有多少位公子来过我们的闲云居了?”
琴儿便埋了她的小脸,细细思索着回答说:
“一共有十三位公子了,从小姐赏雪那日之后,每隔三两日,便有一位公子登门拜访,每次小姐也不过在这个亭中,请他们用一盏茶,谈一回话。”
“那么没有来的两位公子,你可能数出来。”
“那个笑嘻嘻没长大的十五公子,还有,还有七公子。”
悠云便不再问,又是一片沉思,许久,琴儿才轻轻开了口,小心翼翼的问道:
“小姐,这些公子中是否有一位就是您的未来夫君?”
悠云似是听见了,又似没有听见,仍是睁着她慧黠的眼沉默。
又是片刻沉默后,悠云开口再问琴儿:
“你可记得赏雪那日,我们去过的脉雪小筑?”
“记得,那个梅花很香很香的院子,还遇见个怪怪的奶娘和十五公子。”
悠云便忍不住笑了笑,继续问:“那琴儿可知道脉雪这个名字?”
琴儿呆了一呆,仍是说道:“昔梦追脉雪,今朝叹悠云。琴儿知道,这个名字常常和小姐一起提及的,但是其他,琴儿就不知道了。”
“昔梦追脉雪,从我十二岁第一次为贺父亲寿诞,在府上大宴中献琴艺以来,这句话就常常放在我的名字前面,我常常在想,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我追及其后,是否会令她蒙羞。所以,父亲送我来这里,我肯来。似乎这个叫做脉雪的前代佳人,早早等在这里,哪怕坟上已是芳草凄凄,也在等我的前来。”
琴儿微微睁大了眼,似是不能相信,一向冷静过人的小姐,为了这样的理由,竟然可以不惜千里跋涉,远嫁来此,话便在喉间转,急得一时不能成言。
“小,小姐,那你,你也不能……”
悠云便已了然般轻握了琴儿的手。
“身为女子,其实,婚嫁之事,何由自己做主,也许此中一切,也不过是上天冥冥,早有安排。”
琴儿正要替悠云着急,悠云已开口问了她另一个问题,“琴儿。这些日子来,这么多公子来访,你可曾听出什么没有?”
琴儿便偏了头,“唔?”一脸娇憨的茫然。
悠云就又忍不住笑了笑,“我倒是听到了一些不那么完整的有趣故事,只是对我们而言,不知是福是祸呢。”
闲云居中主仆畅谈的时刻,名剑山庄的另外一隅,有着一动一静的两人人影。
动的那个,黑色衣裤,黑带束发,偏是一把银亮铮铮的剑,身形在剑影中翻飞,在残雪迷蒙,新绿隐现的园景中,分外俊逸好看。
而静的那个,就不免显得狼狈了些,在庭院角落有口巨大的水缸,水缸细窄的边缘上,立着整日笑嘻嘻的十五公子,此时的他,倒没有往日一贯笑嘻嘻的神情,大约是因为伸平的双臂各一端,都挂着一个分量不轻,盛满水的铅桶之故,不免挤眉弄眼,带着些微轻佻的痛苦状。
恰好飞动的身影一个前刺,剑气冲破前端的小撮积雪,剑身与人连为一体,凝然不动。
十五便又闹起来:“老七,又有精进了呵。”
剑七看也不看十五,收了剑随处坐下,低低答道:“你还是次次受罚,我精进又于你无益。”
“老七说话好伤人呢!亏你练这么多年的剑,我在这里陪了你这么多年。”
“你次次演练都败给别人,次次受罚,即便我不在这里练剑,你还不是要在这里受罚,谁陪谁,你倒是弄的很清楚。”
十五一阵哇哇乱叫:“亏得山庄上下都以为老七你最沉默寡言,与世无争,一心向剑,真该让他们来听听你刚刚那番话,全山庄上下就数你最巧舌如簧,伶牙俐齿,口蜜腹剑,欺上瞒下,丧尽天良,泯灭人性,人神共愤,猪狗不如……”
“说不定午饭前我还来得及去城里打个来回,带点七宝斋的桂花糖糕回来。”剑七闲闲的拭他的剑。
十五骨碌碌转了转眼珠,仍是面不改色的一路接下去:“……猪狗不如,人见人爱,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代剑神,天下无敌。”便巴巴地做出十五的猫咪团儿那般的神情,直直望着剑七。
剑七便低低笑了笑,负剑踏空而去。
十五在剑七背后一声欢呼,仍稳稳抓住他的水桶,脸上却已从刚才的痛苦之色变的一片欣然,直到剑七的身影已然远去,那片欣然之色才缓缓退去,十五凝着他的身形,发出轻若不闻的一声叹息。
片刻之后,城中青华大街的七宝斋里,今天的第一笼桂花糕就出炉了,糯米软甜,桂花清香,加上七宝斋特制的沾糖,入口即化,香的直沁人心扉,于是半条熙熙攘攘的青华大街就都醉在桂花糕香甜软糯的香味里,而尚未等香味散去,剑七黑色的身影便在街角出现了,料峭而不突兀,有意放缓了步伐,慢慢走上前去。
七宝斋机灵的小伙计倒是远远看见了剑七的身影,便忙忙包起一份桂花糕,恰好在剑七步入店门之时包好,叫道:“七公子,您的桂花糕。”
剑七似是今日的心情格外好,平日紧绷的脸上倒有一丝舒缓之意,“多包一份。”
小伙计便更麻利的包好另外一份,剑七打赏的银子就分外俐落的落进小伙计的手中。
剑七把桂花糕在自己的袖中放停当,便已接近正午时分,此时正是像梨花院这样的青楼,刚刚开始苏醒的时刻,一夜酒醉歌欢,此时恰似昨夜残妆,醒后徒留伤感。
梨花院的暖阁内,芊芊却已起的身,倚在栏干上,把弄着她的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她流云般的长发。
而暖阁下的角落里,剑七袖着他的桂花糕,仰望着淡金色阳光下的芊芊,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犹豫了片刻之后,正要抽身离去,却听见芊芊的一声轻叹。
芊芊似是失了神,梳子从手中滑落也不知,歪着头倚了下来,微微叹了口气,像小孩子般用脸靠着木阶,嗫嚅着:“桂花糕。”那个昨夜风情万种,媚而不妖的女子此时已消失不见,只有一个素净着脸,孩童般纯真的讨要她的甜食的小姑娘。
剑七便挪不动脚步,微微皱了眉,腾空而起,几个腾挪到暖阁之上,让袖中的一份桂花糕落下,便像片浮云般飘荡而去,只是一瞬,让人不及看清他的身影。
芊芊却已站起身来,不顾掉落身边的桂花糕,只为了把那个远去的身影看清楚,然后呆了半响,方才把桂花糕捡起来,甜糯的桂花糕犹有余温,暖着芊芊的指尖,芊芊却已满心难过,默默念:“原来,真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