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圈，白日梦》临井言

15、交换秘密

　　顾谣第二天一早就约见了顾承烨，顾承烨对顾谣约自己吃早饭非常意外，不过顾家几个哥哥都是妹妹奴，顾承烨一大早收到微信就急忙赶了过去，路上还在几个兄弟的群聊组里炫耀了一番，遭到一致羡慕嫉妒恨，纷纷表示求跟随，被顾承烨残忍地拒绝了。
　　顾谣约在一家粤式茶餐厅的包厢里，顾承烨到的时候，顾谣已经在里面了。顾承烨看着许久未见的妹妹，看她白着一张小脸，眼睫下一圈青色的眼圈，定是晚上又没睡好。
　　“大哥，你来了。”顾谣站起来打招呼。
　　顾承烨走过去按了按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去，自己坐到她对面。
　　“又头疼了？黑眼圈这么深。”刚好服务员来上餐，顾承烨把云吞推到顾谣面前。
　　“没，昨晚睡得晚，没睡饱。”顾谣帮着布菜，把蟹黄包水晶饺什么的放到顾承烨那边。
　　两兄妹许久未见，对彼此的口味却是一点没忘。
　　“最近身体还好吗？”顾承烨不放心地问，虽然平时也让人密切注意着，不过顾谣太能隐藏，很多情况都看不见。
　　“有阿城看着呢，能不好吗？”顾谣笑着说。
　　顾承烨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故意拿弟弟作挡箭牌：“对了，承韵怎么没来？”
　　“他今天有早课。”顾谣顿了一下，“其实……其实是我有一件事情……想请大哥帮忙。”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断地搅动着碗里的云吞，顾承烨看出她的不适，想到之前的事情，便说道：“怎么，赵家还纠缠你？”
　　顾谣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看去，忽然想明白了事情的脉络，为什么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么快就都撤了，原来是……
　　“不是……之前是大哥？”
　　顾承烨示意她继续吃：“嗯，我去提醒过了。”
　　“谢谢大哥，又麻烦你……”
　　“真谢谢我就多请我吃几顿饭，我也好多回去炫耀几次。”顾承烨有意活跃气氛，见顾谣笑了，便接着说，“刚刚不是说有事，说来我听听。”
　　顾谣于是把李昱珩的事情跟顾承烨详细说了，顾承烨听了点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情，你啊，就知道操心别人，什么时候为自己来求求我。放心，我回去就叫下面人去办妥了。”
　　“我哪有什么事情要求你啊，但凡我有点事，还没到我跟前呢，估计大哥就帮我解决了。”顾谣把事情拜托出去，感觉心里稍稍松了些，她小时候还是常常去老宅的，几位伯伯都忙事业，几个表哥都养在老宅，自是十分熟稔的。
　　两人吃好早饭，顾承烨让司机先送顾谣回家，很快到了海德山庄，顾谣下车，顾承烨也跟着下了车。
　　“不请哥哥上去坐一会？”顾承烨笑着摸摸顾谣的脑袋。
　　“刚不还有电话催你去开会嘛。”
　　“唉，每天都是开会，听一堆废话，头疼。”
　　“大哥辛苦了。”顾谣由衷地说道。
　　“承音，有时间……去看看爷爷吧，不想回……”顾承烨拍拍顾谣的肩膀，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不想回那里，也像今天一样我们大家在外面吃个饭吧？”
　　顾谣敛了笑，顾承烨明显感觉到她的不自在，不忍心逼她，于是就说：“好了，上去吧，太阳很晒。”
　　顾谣点点头和顾承烨道别，转身走出几步，然后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顾承烨因为是出来陪她吃饭，穿着简单地T恤运动裤，连眼镜都没有戴，丝毫没有在电视上或者财经杂志上看到的那样棱角分明盛气凌人，他好像还是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一放学就给自己讲各种好听的故事，他其实从小有周游世界的梦想，他会拍很好看的照片，可是他后来跑去读了工商管理开起了娱乐公司……
　　“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啊？”顾谣听见自己这样问。
　　顾承烨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会意过来，小妹这是松口了，愿意与家里有些走动了：“等你二哥回来，让他请你吃饭。”
　　“嗯。”顾谣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和顾承烨告别等了电梯回家。
　　电梯很快到了22层，电梯门一打开，顾谣低着头，先是看到一双脚，才意识到电梯外有人，忙抬起头，看到李昱珩站在外面。
　　“前辈……”李昱珩看上去非常憔悴，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眼里都是红血丝，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渣印记，也不知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嗯。”李昱珩简单地应声，和顾谣错身而过，走进电梯。
　　顾谣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按住了电梯门。李昱珩去按关门键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她。
　　“我……我是想……额……你吃早饭了吗？”顾谣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其实她很想问问李昱珩是去哪里。
　　“我手机落在车里了，去拿一下就上来。”李昱珩单手支在腰上似乎有些乏力。
　　“我带了早饭，等下一起吃一点吧？”顾谣抬起手中的打包带，里面是一些蟹黄包什么的，本想晚上热了给顾城当夜宵。
　　李昱珩点点头，顾谣忙放开按着电梯门的手，然后电梯门一关就下去了。顾谣看着电子面板上数字渐渐变小，然后慢慢踱步到李昱珩家门前，心想，他应该没有不耐烦吧……
　　李昱珩很快回来了，看见顾谣等在他家门前似乎有些吃惊，他一边按下密码开锁，一边说：“家里很久没人了，有些乱。”
　　“是我打扰啦。”顾谣小声说道。
　　李昱珩家里的装修风格也是欧式，主色调是深蓝，蓝色，白色，灰色构成，给人很沉敛安静的感觉，墙壁上挂着一些油画，都是色彩冲撞的风格，顾谣不懂画，不过也不妨碍觉得很美。
　　李昱珩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鞋，是新的，塑料膜都没有拆，他弯腰蹲在顾谣面前，拆了塑封，把鞋子整齐地放在顾谣脚前。
　　“新的，不过是按照我自己的尺码买的，有些大了。”
　　“没关系，谢谢。”顾谣穿了进去，瞬间验证了不是“有些大了”，而是“大了蛮多”。
　　李昱珩看着顾谣穿着“大了很多”的拖鞋走了几步，轻轻地笑了一下。
　　“怎么了啊？”顾谣也看了一眼自己脚下。
　　“你个子这么高，脚这么小？”李昱珩洗了手走到餐桌边坐下。
　　“我脚小吗？”顾谣跟着走过去，把早餐拿出来一一放好，“还好吧，36码呀。”看到李昱珩有了点笑意，顾谣稍稍放心了点。
　　“你身高1米7，脚算小了。”李昱珩接过顾谣递过去的一盒蟹黄包，开始吃起来。
　　“还热吗，要不要微波炉热一下。”
　　“不用，正好，你怎么不吃啊。”
　　“我……我刚刚饿极了，打车回来路上就吃了。”顾谣坐下来，把吃的都推到李昱珩面前。
　　李昱珩似乎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就停下来，顾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开口，两个人就盯着一桌子点心发呆。
　　“昨天来找我了？”李昱珩打破了沉默。
　　顾谣不敢置信地看过去，心想难道他在家，但是自己也没有敲门啊，就算在家应该也不知道自己来过。
　　“我门前有监控，你没注意到吗？”
　　顾谣不曾注意到李昱珩门前还有监控，又想到自己昨晚的举动，不免有点不好意。
　　“那个……”
　　顾谣想要道歉，不过李昱珩打断了她的话：“顾谣，谢谢你来看我。”
　　“都怪我，你还谢我。”
　　“怪你干什么。”
　　顾谣看着李昱珩，满怀愧疚。
　　“跟你没有关系。这世界上，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走进这个圈子的第一天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李昱珩抬起手支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捧住额头，然后深深地叹气。
　　“前辈……”顾谣试探地抬起手，搭在李昱珩的手臂上，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疲惫的，憔悴的，像是灵魂被困住一般。
　　“我去见了她，她就那样双眼空洞地躺在床上，手和脚都被捆住了，前一刻还是安静的，见到我又变得歇斯底里，她竟是……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李昱珩低着头，声音嗡嗡的。
　　“我父亲也来了，我突然发现我竟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的头发开始白了，不过精神很好，他总是知道如何善待自己。”
　　李昱珩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顾谣说这些，那些与别人难以启齿的话在顾谣面前突然变得容易说出口了，也许是早上看了监控录像，顾谣蹲在她家门前，小小的一只，嘴唇轻微地蠕动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上去那么孤单，明明是脆弱的，却给自己装上武装的刺……后来她竟然蹲得睡着了，还是顾城找来把她抱回去。
　　“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国外，我甚至一直不知道她病得那么严重，我后来两年没有回家，到后来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李昱珩听到顾谣话里破碎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向她，顾谣却含着眼泪努力向他笑了一下，似是宽慰。
　　“她一直瞒着我，让阿城瞒着我，视频电话的时候我真的一点都看不出异样来，我都不知道那两年他们两个是怎么过的……”顾谣的眼泪终于“啪”地掉了下来，她佯装地笑了一下，用手背粗鲁的擦了一下脸。
　　“我的签证出了问题，我回到国内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火化了……我只看到了冰冷的墓碑……”
　　“不要说了，”李昱珩站起身来，捧着顾谣的脑袋把她按在自己怀里，一手轻轻地拍她的背，“别说了，嘘，都过去了……”
　　李昱珩听到顾谣在自己怀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然后似是极力忍住了，李昱珩怕她呼吸不畅，缓缓地放开她退回到座位上。
　　“你看我……真糟糕，明明是想来安慰你，结果还要你反过来安慰我。”顾谣胡乱地揉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从那种情绪中摆脱出来。
　　李昱珩拉开她的手，看她一张小脸揉的通红，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刚涉世的小鹿。他心想，我已经被你安慰了。被你这乱七八糟的方式，很好的安慰了。
　　那一天他们并排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聊了很久，窗帘只拉了一层纱，盛夏的阳光不遗余力地透进来，房间里开了空调，便也不觉得闷热。
　　原来李昱珩的父母常年感情失和，当初结婚是因为双方家长的干预，刚开始还能勉强度日，李昱珩的父亲是一名画家，生性浪漫不羁，广交好友，其间就不乏各类貌美的女性，李昱珩母亲是一名作家，写作者素来敏感，后来渐渐变得多疑，终日争吵家无宁日。李昱珩从小学画，但画画这种东西要有成就其实是很讲究时机与天赋的，李昱珩自认为没有那种惊世骇俗的天赋，难有成就，因一次偶然的观影体验而萌生了做演员的梦想。其父对其一直是“放养”政策，支持他去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但其母认为其“玩物丧志”，两人因为李昱珩的教育问题矛盾愈加激烈。
　　其母的精神状态在那些年的猜疑争吵中渐渐出现问题，她先是变得十分易怒，动不动就在家里乱扔东西，对李昱珩父子俩随手打骂，其父在忍无可忍一气之下搬出去住了，其母开始终日恍惚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时而暴饮暴食时而滴水不进，李昱珩终日小心度日，不敢惹恼母亲，又不敢放任母亲一人，后来实在不行了，他外公外婆就把母亲接过去照顾，好让李昱珩可以专心念书。
　　李昱珩后来凭借《前尘》走红，他的母亲已经日益病重。他隐瞒了自己家庭情况，每次去探望母亲都小心翼翼，但其实他母亲也不愿意见他，她似乎对自己的亲生子带着浓烈的仇恨，每次见面都歇斯底里，李昱珩只有偷偷看看她，不让她发现自己……
　　聊到后来顾谣发现李昱珩睡着了，就那样枕着沙发垫，歪着脖子睡着了。
　　他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呢？顾谣心想，于是小心的扶着他的脑袋让他慢慢躺倒在地毯上，拿了沙发上的薄毯给他盖上，然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