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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七十八章 江南豆蔻生连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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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是真的累了,又加上见到慕容苏,心境骤然放松,没聊几句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酣沉,一直到快要晚膳才醒来,一睁眼便看见慕容苏含笑半眯的眼睛,正悠悠的望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笑:“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他随便的回答,慵懒的伸展了一下因为太久保持同一姿势而发麻的手臂,“难得看你睡得这么好,就没吵醒你。白王的事情很棘手吧?真要让你有了孩子,才不会到处管人家闲事。”
她的脸一红,从他怀里挣出来:“哪有这么容易有孩子的。”
“为了不让你弃我而去,为夫一定努力……”他半真半假的说笑着,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月影,其实我想……”
他的话还未说完,殿外传来内监的通秉声:“月妃娘娘,君上有请。”
“糟了,忘了小然还有事情要说。”月影皱了皱眉,急忙起身整衣,还没准备好,殿外的声音又道:“君上说,如果娘娘身边有一位苏公子,烦请一同觐见。”
月影穿衣的手顿了顿,想到慕容苏跟她提起过一同来此的简若尘。小然会知道慕容苏在此,多半也是因为他吧?
她忍不住回头,只见慕容苏正挑着眉,朝她露出笃定的笑意,似乎早就料到如此。两人一同换了衣服,跟随内监去见白王,一路上,之前跟来服侍月影的宫女太监都不见踪影,想必是后来沈斐然知道慕容苏来了的关系,暗中叫人全都撤走了,难怪从头到尾没有人来打搅。
白王的寝宫外殿,沈斐然正穿了一身白锦常服,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的坐着。见两人进来,挥了挥手吩咐左右退下,直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她才独自步下王座,慢慢的踱到月影面前,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瞥了一眼慕容苏,眨了眨眼低声道:“奚姐姐,我没打扰你吧?”
月影抿了抿唇,眼色溜过她重重衣领覆盖下的一小截白皙的颈项,那里隐约可见一丝红痕,可疑的沿着雪白的肌肤蜿蜒而下。
她笑了笑:“若尘呢?”
是谁怕被打扰,还真的很难说。
沈斐然面色一沉,两颊却飞红,恶狠狠的道:“你说谁?我不认识。”
“小然。若尘是特意来找你的。”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早就走了,不晓得死在什么地方了!”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带着恶毒的语气。眼里却晶莹潋滟,也不知道两人又闹了什么不愉快的别扭,此刻简若尘影踪全无,月影不能打听消息,只能避过不提,沈斐然的脸却已经转向了一旁的慕容苏,眼光一闪。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帝王的疏离和威严:“苏公子,欢迎来洛涔帝阙。”
慕容苏的笑意温和:“多谢君上的款待。”
她似乎觉得有趣,又盯着他看了半晌,转头看到脸上写着“看你们怎么胡扯”的月影,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女儿的神态尽显,脆声道:“不客气不客气,本王其实知道苏公子就是大酉的信王殿下,礼数怠慢,还请谅解了。”
慕容苏不置可否的笑道:“没关系,其实我也知道君上不是真的白王。大家彼此彼此,的确不用客气。”
沈斐然似乎觉得这件事有趣极了,笑成了一朵花似的,方才眼中的盈盈雾气已经退了去,取而代之的是狡黠闪烁的光芒,也不再提起彼此的身份,只是道:“我跟奚姐姐说过要去见小飞的,既然苏公子来了,大家一起去吧。”
月影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本想拒绝此事,可看慕容苏的表情却并没有觉得不妥的意思,就在这一犹豫的时间,沈斐然已敛衣先行,伸手在宽大的书桌底下摆弄了片刻,只听到隆隆的机杼之声,离他们不远处的地上,竟然缓缓的裂了开了一道黑洞洞的门。
月影微微侧过头,皱眉轻声道:“慕容苏,白王的事情是眼下关系巨泽基业根本的大秘密,她却这么轻易的带我们去,你不觉得蹊跷吗?”
慕容苏却很平静,脸上又露出了往常满不在乎却又莫测高深的神情,浅笑道:“月影,你觉得现在说不去,她会答应吗?”
她一愣,沈斐然既然动作这么迅速的开启了机关,让他们见到了这个寝宫的秘密……说的是,她原本就没打算给他们机会拒绝她的邀请。现在再说不,已经来不及了。
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慕容苏不再是信王,能给她什么好处?
慕容苏拉了拉她的手,耳语道:“无论如何,先跟去看看再说。”
他们两人随着沈斐然拾级而下,底下是一个巨大阴冷的地室,不时有穿戴独特的兵士来回穿梭,这些都是直接听命于白王的暗探——而现在,恐怕都已经换成了青公主的心腹。
地室看起来原本就是用来囚禁犯人的,到处都是一间一间幽闭的铁笼,不过里面都是空空如也。
看来因为此地关了沈荇飞,原本的重犯都被转移到了别处。
这的确是个绝妙的藏匿地点。没有谁想得到,真正的白王竟会被自己的姐姐关在寝宫底下专门用来关押密犯的地方。
这样的骨肉相争,莫不叫人心寒?
月影感觉慕容苏的手心渐渐潮湿。沈荇飞的境遇让他想起了自己封号被夺家世倾颓的事情,那个将他推入万丈深渊的人,也正是他的骨肉连枝!
他想夺他的江山,而他则将他踩在尘土不能抬头。不一样的国家,一样的帝王后裔,没有谁是值得原谅的!
她忍不住紧紧的扣紧他的十指,用掌心传递稳定和温暖。两人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沈斐然走到最后一扇石门前,才停下脚步。
守门的四个暗探见到沈斐然,齐齐行了礼。她微微点头,正要从身上掏出石门的钥匙,里面突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像是一堆重物狠狠的砸在墙上,地室空旷,这突如其来的沉闷响声回音不断,让人听着心头发颤。就算知道不会有危险,沈斐然的手仍然抖了抖,拿钥匙的动作停顿下来。
“怎么回事?”
她皱着眉问,语气里尽是不耐的戾气,看起来竟有些陌生。看门的暗探急忙回禀道:“回君上,里头这位小主子又发病了,非要说君上给他吃的东西有毒,尽数都给摔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小子真不叫人省心。”高高在上的君王咕哝了一句,语气有些粗鄙,到让暗探们有些发愣。
沈斐然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口吻,转身道:“二位小心,小飞的情绪有点不稳,千万不要被他吓着——自从被王叔暗中下了毒,他的脾气就更不好了,我一直头疼的很。”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掏出贴身的钥匙开了门,甚有先见之明的躲过了一只劈面飞来的烛台,这才道:“两位请进,这位是家弟沈荇飞。”
月影和慕容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灯火昏暗的房间里,正锁着一个白衣少年。
——没有错,真正的白王沈荇飞被铁链锁住了手脚,关押在此!
铁链的另一头穿过墙壁,不知固定在什么地方,牵扯起来竟然纹丝不动。少年的形貌看起来倒是颇为干净整洁,脸庞有些瘦削,脸色发白,五官和沈斐然颇为肖似,只是一双大眼睛里却满是暴躁残戾的神色,比起方才沈斐然的不耐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本来正带着手铐脚镣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不止,有东西挡路就狠狠的踢踩。这会儿见一群人进门,这才略微收手,斜睨着眼,带了几分傲慢和恼怒,背着双手道:“王姐,你又带了什么庸医来给我看病?你既然想要毒死我,干脆点不好么!”
月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诸国中最为年轻的君主,但见他眉目清秀,却并没有帝王应有的威慑之力,反倒病恹恹的,看来沈斐然说的果然不假,他真的中了毒。
沈斐然听他恶言相向,却毫不在意,也不解释,只面无表情道:“这两位不是大夫。况且你的病也没什么好治的,如果你自己下不了决心,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小飞,别怪姐姐无情,你一天不好起来,这个白王的位置,我绝对不会还给你!”
她的声音清冷而无情,虽然口中以姐弟相称,话语中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沈荇飞的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深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一头小兽正欲冲撞而出。他勉强忍住,哼哼冷笑道:“明明就是你在我日常所食中下了毒,我又怎么可能好的起来?你一介女流,却痴心妄想,位及万人之上,祖宗地下有知,当以你为耻!”
他的话音才落,沈斐然突然伸出手狠狠一掌掴了下去,清脆的声响在室内回荡,不光沈荇飞呆了,连月影都愣住了。
“你打我?”少年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片刻之后,突然疯了一般的冲上前来,口中嘶哑怒吼,双眼尽数血红,状如疯魔:
“你这不知羞耻的女人,竟敢打我!枉我对你那么好,尊你一声王姐,你却偷了我的王位,还想要我的命……你不是我姐姐!你是恶鬼!你是恶鬼!”
他的手脚在空中乱舞,却因为连着背后的铁链而被拉扯成古怪的形状。眼神狂乱残虐,口涎流溢,看起来颇为骇人。沈斐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月影伸手扶她,但见她面色苍白,眼中有泪水盈盈欲坠,却还是强自镇定,高声斥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就对得起祖宗?你这样子,就配坐巨泽的王位?小飞,你是自取灭亡……你一日不好好的吃药养病,我就一日占着你的王位,看你和我将来一起下地狱,祖宗会怪谁!”
说罢,她一甩袖子扭头就走,像是怕被人看到眼角的那一滴泪珠,飞快的落进尘土中。
慕容苏始终面色如常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并不觉得如何惊奇。而月影又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便开口,只能跟着沈斐然往外走。谁知才走了一步,身后的沈荇飞又发狂般的哭叫起来:“恶鬼……恶鬼……把天极丸给我!我不要吃什么药,你给我的都是毒药!我要天极丸!我们好歹也是一个父母生养的,求你,求你还不行吗?……把天极丸给我!”
他的哭声里带着沉重的喘息,那种喘息很不正常,仿佛负伤的野兽。沈斐然的手紧紧握着拳,终于忍住了没有回头。直到厚重的门将少年疯魔的叫喊声关在里头,她才伸出衣袖飞快的抹了抹眼角,直起腰,又是白王冷淡不失威仪的面容,吩咐道:“里头的主子又发病了,先让他忍着,实在撑不住了就给喂半颗天极丸,切忌不可以多喂。让上次那个大夫再给开一副方子,这回就是打晕了,也得给我吃下去!”
身后的暗侍一一答应,她朝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里头那位主子,平素最宠爱的人是谁?”
“回君上,是凌霄苑的梅嫔和白荻斋的童夫人。”
沈斐然沉吟了半晌,道:“去把白荻斋的童夫人送到这里来陪他解解闷,对外面就说童夫人得急病死了。我记得童夫人的父亲是个六品的书记官,女儿就是死了也闹不出什么事儿来。你们多看着点,小心服侍。”
这些话,暗侍都一一的应了。沈斐然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带着月影二人走出地牢,重新落座,方才那一瞬间的软弱伤怀已经尽数不见,缀着礼节性的微笑,那笑容,是青公主特有的狡黠,无懈可击。
“让二位见笑了,这便是我那不成材的弟弟。”
月影觉得沈荇飞的模样古怪的不同寻常,问道:“他怎么了?”
“说来话长。小飞和王叔夺权的时候,曾经使计把王叔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堂哥给害死了。王叔因此恨他入骨,在两军对峙于碧石城的时候,他勾结了白朔如意侯,派了奸细潜回了宫里,正逢小飞为了政事烦心不已,精神不济,那奸细就假借太医之名趁机给小飞服用了‘天极丸’。”
“天极丸?”
“那是用一种用产自西南谷地的奇花种籽磨粉,混合着麝香,冰片等香料制成的药物。微量服用可以提神醒脑,但若是有熟识药性的人每日酌情增加用量,渐渐的就会让服用的人产生依赖,逐渐上瘾,一旦过量,甚至会疯癫窒息而死。”
听着沈斐然平淡的叙述,月影心中一凛:“白王他……”
只见沈斐然点头道:“在我回洛涔之前,小飞服用天极丸已达数月,一离了这东西便性情暴躁,口干舌燥,行动也不能自如。正因如此,臣下稍不顺意,便被他杀了了事……他原是个英明的少年君主,可那一阵子朝中却怨声载道,加上碧石城战局僵持不下,眼看朝政危如累卵,我身为皇裔,不能不管。”
“原本,倾整国之力供一个君主服药当然没问题,但这副天极丸的方子和用药的多少,出自白朔如意侯手下一个叫什么‘鬼医’的人,普天之下只有王叔才知道……”
“用药致人疯癫狂躁?”慕容苏从头到尾都在安静的倾听,直到这会儿才轻轻出声,沉吟良久,才道:“君上的意思是,普天之下会制出这种药物的,只有如意侯府上的鬼医一人?”
“那倒也不一定,只是我派人找遍巨泽,却找不到一个大夫可以医好小飞。”沈斐然有些黯然,复又抬头道,“事情便是这样,为何巨泽军队匆匆撤军,为何会承认王叔自立为王,因为这些事情不是小飞做的,而是我做的。我……不得不这么做,否则小飞终有一日会成为王叔的傀儡,王叔恨他杀子之仇,必不给小飞善终。祖宗基业就算要毁,也不能毁在我们姐弟的手上!”
见她坚定决绝,却又孤独冷傲的眼神,月影心中不免感概,身边的慕容苏却笑道:“君上拳拳之心,果真令人佩服,只是让我们看到此事,又告诉我们这些秘密,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如今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恐怕什么也帮不了你了。”
“不,信王殿下,你可以的。”
沈斐然的唇边露出一丝幽微的笑意,“大酉的皇帝陛下对巨泽一向有觊觎之心,相信小飞的事很快就会传进他的耳中,到时候恐怕以我一人之力难以抵挡甸江关隘。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不要什么国家繁盛更不要千秋功名,只要自家的基业能够安安稳稳的,等小飞的病治好了就交还给他。所以,能退则退,我不想打仗。”
“我又能做什么?”
“很简单,我助你恢复封号,你助我得到大酉的联盟。这是互利的好事,这笔买卖,信王殿下不会不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