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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四十七章 凤巢西隔九重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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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宫墙之间,正有腰佩玉牌的太医院医官跟随小黄门匆匆走过,往西宫含霖殿而去。
殿门次第而开,院中身穿粉色宫裙的女子正手拿金剪修理枝叶,竹架上朵朵蔷薇花开正艳,更衬的玉面朱颜,人比花娇。
周雨宫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裕德皇帝每每流连于此,都会慨叹此处姹紫嫣红的胜景,有如人间仙境。
小黄门将医官带到,周雨眼色一瞥,摈退左右,径直走了过来冷笑道:“你做的好事!”
来人白皙瘦削,眼梢勾起一丝邪魅,正是太医院院正上官渔。
他不想周雨一出口就是没头没脑的指责,不由一愣:“娘娘何出此言?”
“别给我装傻。”周雨将手中的金剪狠狠的掼在他身前的石桌上,纤纤十指紧紧扣住桌沿道,“上官渔,我跟你说过不要动信王的孩子,你居然还敢瞒着我给梁婷儿下药!现在倒好,全辽阳京的人都以为我是个嫉妒成性的蛇蝎毒妇,你叫我如何自处?你做事到底有没有脑子?”
上官渔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心中恼怒,眼神转冷,但这些话却又让他惊讶万分,忍不住皱眉道:“渔敢以性命担保,从未做过此事。”
周雨冷笑道:“不是你又是谁?”
“就算有人给信王侧妃下药,也绝不会是渔。渔若要对信王殿下的孩子不利,怎么会用如此低劣的手段?还娘娘请三思!”
周雨仔细一想,他的话也有道理。自己忍不住气急,倒是少了几分冷静判断。因此她点头道:“你的确不会这么蠢。”
“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雨这才将事情告诉了上官渔,后者凝神片刻,不由笑道:“既然是在娘娘赏赐的东西上做手脚,更加不可能是渔做的——我又怎会陷娘娘于不义?”
“我知道不是你了。”周雨不禁有些气恼,“我只是气糊涂了——好吧,我都已经道歉了,上官医正不要这么计较了行不行?”
她哪里有道歉了?上官渔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扭身而去,衣裙荡起粉色涟漪,连方才那句话里都带着似有若无的娇嗔,不由心中一荡,怒气也消了大半,笑道:“渔怎敢与娘娘计较。”
周雨朝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低低叹道:“如果不是你,又会是谁……”
“娘娘最近是否在宫里得罪了什么人?”
“不,不可能是宫里的人。我已经想过了,宫里的女人没这个胆子。有损天家的颜面的事,谅她们也做不出来!”
上官渔愣了愣,知道她说的不错,沉吟片刻道:“如果不是要对付娘娘您,那就是要对付信王殿下……”
“不管是要对付谁,总之现在本宫的处境非常不妙。”她听他提到那个名字,眼神一冷,正色,“不管如何,现在并非是找出主谋的适当时机。”
上官渔微微一笑:“娘娘说的是。不管谁是主谋……只要娘娘认为他是主谋就行。”
周雨眼神一凝,明媚的眸中幻出奇彩之色,樱唇微弯道:“上官医正果真是本宫的知心人。”
“渔只是觉得,既然没有退路不如就此更近一步。”
上官渔一手支颐,含笑而答,眼中却并没有笑意。他与她认识了十数年,在她身后跟随了十数年,有谁比他更了解她?
周雨点头道:“说的不错,此事既然已经被人占了先机,不如反客为主利用这个机会,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最近那个人也实在得意了一些!”
上官渔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所指何人,忍不住心下一惊。他的确想过帮助周雨,将这谋害信王之子的罪名嫁祸给宫中妃嫔,却不曾想,她竟然一不做二不休,要将这后宫里地位最高的人拖下水。
周雨又问道:“上官医正,东宫储君的病……如今可好些了?”
上官渔瞥见她唇角一缕诡谲笑意,心中雪亮,道:“政太子心气郁燥,太医院精心配制了‘宁神丸’让太子日日服用,只是太子殿下有春夏皮疹之症,要靠涂抹天星散才能抑制麻痒。天星散中有一味金羊花,若是用得多了,却是宁神丸的克星……”
“如此说来,政太子的狂躁之症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了。”周雨掩袖低笑,声音柔软,身姿娉婷,“若是再失手杀了一两个人,也不足为奇,你说是不是?”
“娘娘所言甚是!”
“上官医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如果一切如本宫所愿——”她妩媚一笑,“不管杨太史是否能从紫霞关平安归来,本宫都一定遂了你的心愿。”
上官渔眼眸一闪,起身行礼道:“渔先在此谢过娘娘!”
……
上官渔敛衣走出含霖殿,只见迎面走来一个身形纤弱的绿衣女子,正是重华宫的贤妃周露,急忙行礼道:“下官见过贤妃娘娘。”
周露眼中露出一抹诧异,几分疑惑:“最近一直看见上官医正来西宫出症,可是王子敬的嗽疾又有反复?”
上官渔答道:“王子敬的病已经大有好转。渔今日来此,是为淑妃娘娘送一些凝神安睡的药物来。”
“姐姐晚上睡不好么?”周露垂眸轻叹,“王子敬年幼,她又偏要自己抚养,自然是辛苦的。也罢,还要劳烦上官医正多多费心。”
上官渔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周露朝着他的背影深深望了一眼,便跟着宫女慢慢走进含霖殿中。
周雨正将斫下的蔷薇堆在石桌上,细细挑拣,好叫宫人拿去制成胭脂膏子。她的心情看起来很好,见到周露便伸手招呼道:“豆儿来得正好,这些日子蔷薇花开得艳,我正想叫人制胭脂去,你要什么成色的?我替你一块儿做去。宫里按制发的东西都没有这个香滑细嫩。”
周露道了声“多谢姐姐”,便在她身边坐下,静静的看她拣着花,半晌才问道:“我方才看见太医院的上官医正了,姐姐宫里头是有谁病了么?”
周雨挑出了一支艳粉色的花,正要替周露插上,随口道:“还不是王子敬的嗽疾,总不见好。你也知道太医院那些老爷子,老眼昏花的,开的药我都不放心。”
说罢,对着她左右端详了一番,满意的笑道:“还是你插着好,皮肤越发显得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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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德皇帝这两天颇有些心神不宁,虽然紫霞关频传捷报,也不能让他蹙紧的眉头稍有舒展。
原因自然是那一位惹事生非的东宫储君,慕容政。
慕容政是他的长子,今年八岁,因着皇后与太后的溺爱,小小年纪便性情暴躁,顽劣非常,叫他好不头疼。原想着立为储君可叫他收敛一些,从此修身养性,没想到开了春竟变本加厉,前些日子更是闹出了私刑溺毙禁宫内官这等残暴之事来,这番行径,已经不是“荒唐”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想起从小侍奉自己的大太监花子常长跪御前,老泪纵横,他也实在于心不忍。但若要他下得重手惩罚政太子,皇后和太后又怎会与他善罢甘休?
这些也还罢了,朝中的人心惶惶,却更加让他头疼。因为在此事中溺亡的温伶是个职位不低的禁宫宦臣,事情传开之后,那些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一类的官员或联名上书,或称病在家,没有人愿意再踏入东宫一步。
民间更是流言四起,说道是太子失德,国家必有难。虽然宗人府已经暗中拿住了几个造谣生事的主儿,却并不能就此平息谣言。
长此以往,莫非真要逼得他废黜政太子另立?
他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陈情书——又是一封!今天已经看了第几封了?
就算他一贯内敛沉着,此刻也免不了有些怒气,将手中的长篇大论扔到一边,道:“这些老匹夫,真要逼得朕乱了朝纲才能遂意么?”
一旁随侍的花子常急忙躬身上前,替他收拾掉落在地的奏章,道:“皇上请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裕德帝望着他花白的发顶,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他怀中撒娇调皮的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子常,你是不是也怨朕没有责罚太子?”
花子常一听此言,急忙跪下道:“老奴对皇上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温伶之死因太子而起,你也不曾怨恨么?”
花子常一愣,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一抽,复又低头道:“生死由命,只怪他自己命不好。”
“你果然还是在意的。”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温言道,“朕知道你年纪大了,有这么个得力知心的干儿子也不容易。你放心,温伶之死,朕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花子常佝偻的身子伏在地上,背脊抽动,半晌才哽咽道:“多谢皇上。”
皇帝正要叫他起身,外头传来一声尖细的通秉之声:“皇后求见~”
尾音悠长,传进皇帝耳中,不由的蹙了蹙眉道:“告诉外头,现在朕不想见任何人。”
花子常正要起身,已经听到殿门口一阵环佩叮当,香风袭人,皇后穿着一领金青色撒花暗纹的缎子长衣匆匆而入,越发显得雪白的脸蛋一片铁青。
皇帝见状,皱眉道:“朕还未曾宣召。”
虽未明言指责,话中的不满却呼之欲出。皇后抿了抿唇,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录放在御案之前,道:“皇上这两天让宗人府暗查民间太子失德的流言,难道不知道百姓之间津津乐道的另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