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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二章 夜来惊闻风雨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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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被无重手中的金色佛珠往前一带,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步,摔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低头的瞬间,一支羽箭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半空中射来,笃的一声钉在方才她所站着的甲板上,箭尾的白羽犹自颤动不已。
朱丽连摔疼的手腕都忘了,吸了口气连道“好险”。
无重手指一拂,已将佛珠收回腕中。朱丽惊魂未定的看了他一眼,随即顺着羽箭的来路朝江面上看去。
傍晚时分,偌大的江面上已经起了雾,朦胧中只见一艘小艇正飞快的朝这里驶来,船头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劲装的人,手上是一张铁胎重弓,弓弦拉满,上面正搭着一支和甲板上一模一样的羽箭。
就在朱丽一伸头的瞬间,第二支箭已经离弦,风驰电掣般的破空而来。她轻轻的“啊”了一声,身形急忙后仰,连退几步,撞到了无重的身上。那支羽箭擦着她的面门而过,相距不过数寸,余势未尽,直直钉入身后的门板上。
朱丽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抬头看着无重道:“找你的?”
无重收回扶住她肩膀的左手,右手已经将那串古怪的佛珠握在手中。轻轻叹了口气,点头承认:“对不起,似乎连累你们了。”
说罢,足尖轻点跃上船舷,稳稳的站住,朗声道:“松将军,你要找的是我,请不要殃及无辜的人。”
江风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灰衣人手执铁弓,独立小舟而岿然不动,指尖连发,一连两支白羽箭又朝着无重射去。
无重手中的佛珠轻轻抖开,缠在指尖,手指做拈花之形平推而出。清叱声起,那一瞬间,朱丽只觉得眼前有万道金光闪耀不止,仔细看时,却仍旧只是那一个白衣少年独立船头,衣袂飞扬。
那两支箭的速度却缓了下来,到他身前一尺的地方已然力尽,平平的坠落江中。
朱丽轻轻的吸了口气,没有退回舱中,反倒朝前走了一步,藏身在桅杆后面。小舟上的灰衣人发出一串笑声,这声音一点也不好听,调子也不是很愉悦,听得她直皱眉头。
“好一个风动真诀,不愧是无重大师。”
无重的手依旧拈着佛珠,面色不惊不怒,道:“不敢当,松将军的铁弓也十分了得。只是此处不宜叙旧,还请松将军上岸。”
“已经晚了!”
随着一声暴喝,叫做“松将军”的灰衣人展臂一跃,伸手抓出船头缆绳几个起落,竟背着那把大铁弓跳上了船,伸手就朝无重肩头抓去。
白衣少年衣袖一展,卷住松将军的手,那串金色的佛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一颗一颗犹如暗器,朝对方手臂的大穴一路打去。
虽然松将军背着一人高的铁弓很有趣,虽然无重的动作很飘逸很好看,但到了这个时候,朱丽也知道不能再多看了。没有什么事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她猫下身子慢慢的退后了两步,正要转身逃走,身后却又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梁晴的声音远远传来:“朱丽,低头!”
她下意识的就地一滚,又一支白羽箭从她头顶穿过。这支箭的大小和劲力都不比方才,但要命的是,这是一支火箭。
朱丽愣了愣,急忙爬起来脱下外衣奋力将火苗扑灭。但是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触目所及已是四处火光,浓烟滚滚,连江面都被映红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们的船已被数十艘小艇围住,上百支火箭射中了甲板,借着江风越烧越旺。
火光中正有个人影朝她奔来,青衣长辫,正是梁晴。
梁晴边跑便喊道:“你快躲开!”话音才落,身后一道银光袭来,她低头躲避,转身格挡。朱丽看得真切,这道银光竟是一柄鱼叉。
但这支鱼叉比普通的鱼叉都要漂亮,也更锋利。拿着鱼叉的是一个穿着水靠身材曼妙的女子,长发盘在头顶,也用一块黑色的鲨鱼皮包裹住。全身湿淋淋的,显然刚刚才从水里钻出来。
她追着梁晴一路到了船尾,手里的鱼叉左劈右刺,出手十分狠辣。直到看到无重和松将军才停下脚步,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眯,竟然撇下了对手,一纵身落在了松将军身边。
无重见到她不由一愣,脚下一掠,退回到朱丽身前侧身挡住,道:“没想到芦将军也来了。”
拿着鱼叉的女子眼角一勾,神情里竟带了一丝柔和:“只要把东西留下,我们并不愿意和你为难。”
她身边的灰衣人松将军又逸出那种不怎么好听的笑声,道:“玉笑说得对。无重大师是当世的少年英雄,我们出身草莽之人,对大师一向敬重,大家做个朋友不好吗?”
就在三人叙旧的时候,梁晴已经满脸凝重的拉住朱丽,神色不虞道:“这女人带了一群人凿穿了船底,船上的人都已经被杀了。你救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尽给我惹麻烦!”
朱丽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白衣少年,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好像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
“我不管他有什么来头,总之我受王爷所托要护你周全,你就要听我的。这艘船很快就要沉了,我们马上就走……”
话未说完,脚下突然传来数声脆响,竟是一连串木板断裂的声音。那位用鱼叉做武器的“芦将军”水下功夫果然十分了得,船底被凿开了大大小小十数个孔洞。单薄的木板承受不住整艘船的重量。甲板上渐渐漫出了一股股细小的水流,迅速汇成一片,冰冷的江水不多时便漫过了脚背。
更糟糕的是,脚下虽然到处是水,其他地方却是成片的火光。另外还有不远处手持弓箭的人,虎视眈眈的看着船上的一举一动。
梁晴皱了皱眉,不再多说话,拉着朱丽快走几步,便准备翻过船舷跳下水去。不远处的芦将军见状大喝道:“那边的女子,不要走!”
随着话音,她手中的鱼叉飞掷而出,方向正是稍稍落后的朱丽的后背。
无重脚步微动,手中的金色佛珠展开,指若拈花,合身迎上。水火之中,那一抹白影还是清雅得不惹尘埃,朱丽忍不住停下脚步,四周仿佛有一阵温暖的风拂过,让人如沐春阳……梁晴微微的“咦”了一声,诧异道:“这……难道是号称天下第一内功的大梵音寺风动真诀?”
鱼叉的去势即为无重所阻,梁晴也来不及多做思考,脚下不停,拉着朱丽飞快的跳进了水里。
落水的一刹那,朱丽听到了无重的声音,轻柔,平静:“二位且住。不可以伤她。”
随即,她耳中的世界变得一片安静,只有微微的水声。在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幽暗水底。她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无重不会水,要是船真的沉了,他该怎么办?
×××××
朱丽醒过来的时候,一轮圆月正挂在高空。
冬夜的月光,苍白的没有一丝温度。江风吹过,她只觉得浑身冰凉湿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正要支起身子,手腕却有些异样的沉重。
她还握着一个人的手。
握得很紧。在她失去知觉前的片刻,也一直没有松开。她呆呆的看了看并不美丽的月亮,轻轻的叹了口气,眼神转向了身旁。
清雅的宛如神祗一般的少年,手腕上的金色佛珠穿过手指,缠在她的腕上。叫她慢慢的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无重挡住芦将军的时候,她随着梁晴跳进了江里,冰冷的江水顷刻没顶。周围有冷箭入水的嗖嗖声响。松将军的手下,竟要赶尽杀绝!
朱丽的水性不差,武功却不好。再加上心里又有莫名的担忧,闪躲之时手臂上竟中了一箭,慌乱中松开了梁晴的手。水下一片黑暗,江水又浑浊,一时之间根本摸不到人。
剧烈的疼痛反倒让她冷静下来。她辨明了方向,捂着伤口潜了回去,悄悄的绕到左舷,这才探出头长长的换了口气。
这里的冷箭果然不再密集,没有人想到逃走的人居然还会回来。她们的坐船已经有一半沉入水里,中部桅杆断裂,木板翘曲,尚燃烧着熊熊火焰。
她扒着船舷,将身子隐没在暗处抬头看去。肆虐的火光里,那一抹白色身影显得分外醒目。
无重的武功极好,朱丽平生所见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不过寥寥数人。但武功再好,这里毕竟是江心,芦将军会水,松将军有船,他有什么?
如果船沉了,这两个人会不会救他?是了,他们要他身上的什么东西,想必会救的。
她又吸了口气,重新沉入水中。手里紧紧握着贴身匕首“一白”,潜到船尾的位置,手起刀落,粗大的缆绳应手而断。高大的桅杆带着油布大帆缓慢沉重的倒了下去。
原本就已经不胜负荷的船,此刻更如一具破碎的木偶,顷刻间四分五裂。连带着甲板上的人一起控制不住的一一落水。
她看到背着铁弓的松将军惊叫一声,提气上纵,也看到冷艳的芦将军在微微惊愕后朝无重伸出了手——朱丽的唇角带了一丝微薄的笑意,看准了方向深深的潜下去……
阴暗的水底,碎裂的木片和铁器割伤了她的脸,但她却在第一时间,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穿过下沉的船体,穿过因这变故而嘈杂忙乱的弓箭手,奋力朝远处游去。
她的水性未必比芦将军要好,但她占得是一个先机。对方手足无措的短短片刻,已经足够改变情势。
此刻朱丽凝目远望,远处的江面仍有一处灯火通明,舟船围聚。那是坐船沉没的地方。
这里虽是江岸,毕竟不能久留。她将手轻轻抽开,伸手到无重的额角探了探。这个人居然真的不会游水,如今江水呛进肺脉,她又没本事替他推宫过血。虽然死不了,一时要醒过来也不容易。
她左右看了看,咬着牙好不容易将他拖到一处岩石后的隐蔽之处,顿时一交跌坐在沙地上,累得直喘气。胳膊上的箭伤火烧火燎的疼,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伤,到底是伤及了血肉。她可没办法像月影那样,受了伤就好像吃个饭一样不当回事。
她的眼神最后又停留在无重的脸上,眼中有异色光芒流转不定。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其实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话尾湮没在一声声拍岸的波涛声中。她慢慢的伸出手,探进他的衣襟里,摸索了一番之后掏出了一个用油布裹住的小包,四四方方的形状,只有普通书册的一半大小,分量也是极轻。
包裹上系着一根小指粗细的黑绳,尾端打着细巧繁杂的绳结。朱丽认得这是西南望月部族特有的千金锁,一共有上中下十二道结子,普通人不光不会结,连打开都很困难。
绳子很普通,只要一般的刀子就能挑断,根本没有防盗的作用。无重设了这道千金锁,究竟有什么目的?
朱丽的手指一寸一寸的在油布外游移,最后突然展颜一笑,将那个包裹照着原样仔细的放了回去。然后伸出手掠了掠自己潮湿的长发,慢慢的俯下身去……
她的唇没有温度,他的却更冷。四片嘴唇就像两尾没有体温的鱼,碰触在一起的时候却异常柔软寒凉。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竟有些微恍惚起来。
度气并不是救治溺水之人最恰当有效的措施,她当然知道,却还是选了这个方法。原因……大概只有自己知道。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肯定是这个世上第一个亲他的女人。哪怕只为了这一点恶作剧般的快乐,她也觉得值得。
朱丽和月影不一样,她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定要嫁人的。所以她对男女之事并非是一无所知,更不会视之为洪水猛兽。但是看书和亲身实践毕竟是两回事,只不过是双唇间轻微短促的碰触,已经让她冰冷的双颊泛上了一丝微热。
她犹豫着离开他的唇,用力的摇了摇头,眼神却离不开那张出尘清雅的面容。那一瞬间,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的挠得人心慌意乱。
她烦恼的抓了抓湿发,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反正他也没醒,她也就不要那么矜持了……
然而这一次,她的唇才碰到他,身下的人却突然一动,手臂倏然收紧,抱着她迅速的朝一旁滚了出去。朱丽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一阵错乱颠倒,还没有回过神来,耳边就听到几声沉闷的钝响,三支白羽箭钉在她和无重方才所在的沙地上,箭尾轻颤,触目惊心。
和船上一模一样的箭!松将军的弓箭手竟然已经找来了!
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暗骂自己疏忽,耳边却传来柔和的低语:“朱姑娘,你没事吧?”
他醒了……嗯,他什么时候醒的?但这个时候她也无暇去想这些,翻身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道:“我没事。他们追来了,你还能不能走?”
他不回答,只是道:“往东去有树林,弓箭在那里施展不开。”
就算是在黑暗中,她也能感知到他温雅的神情。咬了咬牙,一把拉住他的手:“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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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的轻功比无重想象中要好得多。之前,他一直都以为这个爱笑爱玩的女孩子不过是一个娇憨的千金小姐。
走了半个时辰,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些弓箭手的影子,朱丽才蓦然的停了脚步,扶着身边的树干大口喘气,轻嚷道:“不走了不走了,我走不动了……”
无重转过身,一眼看到她手臂上渗出的血迹,惊道:“朱姑娘受伤了?”
她的额上渗着冷汗,龇牙咧嘴的点头:“我原本想救你的,结果被那个什么松将军的箭给射中了。这是什么箭啊,到了水里还这么厉害……”
听着她的话,无重歉然道:“松将军的弓箭手用的都是特制的羽箭。朱姑娘,我果然还是连累了你。”
“事已至此,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她朝他咧了咧嘴,眼中却还是狡黠的,“不过你可要记住,我救了你两次啦。本小姐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人,所以你要报答我。”
无重一怔,随即又露出宁静柔和的笑容:“那是自然的。”
朱丽转了转眼珠,突然笑道:“那好,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你明明是个和尚,却要留着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