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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桃花潭水深千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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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刚过,司马裴其硕私贪赈灾银两一案由大理寺定案开审。最终裴其硕被革去官职,杖责一百,发配回乡。
裴其硕为官清正,判罚惹来民怨暗起。又闻今上欲保之而未果,一连三日称病不上早朝,一句“天下不囿于朝堂”,令百官瞠目。
但皇帝的脾气并没有发得太久。不久既有圣诏颁下,大酉裕德皇帝将于八月初七迎娶巨泽长公主沈斐然为妃。
圣旨一下,京中一片喜气,裴其硕的事情也被人渐渐淡忘了。
如此诸事纷纭,月影却并没有如期等来祭水寒冰掌的传人。她心中不免有几分焦急,这一日牵马出京,一是为散心,二是为了顺便去看望一位病中的朋友。
她唯一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朱丽,如今正在京郊岚山别院养病。
朱丽是前□□将军朱舜佑的女儿。先帝在世时,月影的父亲奚仲和朱舜佑是同军袍泽,征战沙场同生共死,情谊非比寻常。隆华五年,两人因赫赫战功同时擢升左右将军;隆华七年,白朔骑兵大举犯境,二人于鹿台点兵,联手抗敌。
那年冬天,白朔斑雎单于调派大军袭击大酉驻军后方,守将力战身死,白朔挟城威逼大酉退军,数日之内彤云关内外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战乱中,年方五岁的奚月影和朱丽在家将的保护下侥幸逃脱,被途径此处的伽叶宫宫主所救,带回宫中。
战争结束以后,两人从伽叶宫返回中原。没过多久,奚月影又回宫拜在朱若大师门下,从此潜心学武。朱丽则执意留在了辽阳京,因为她的父亲、□□将军朱佑舜在最后的黑眉河战役中生擒敌方主帅,最后却身中六箭力尽而亡。
朱佑舜死时不到三十岁,膝下只得朱丽一个女儿。朱夫人伤心欲绝,没过几个月也随之病故。
奚仲收养了故人之女,待她犹如亲生。等到朱丽年满十岁,便把她送往大酉最有名的白山书院学课。朱丽天资聪颖早慧,很快就在白山书院中才名远播。
随着年岁日增,不断有青年才俊慕其才名,上门提亲。可是都被她拒之门外,她跟月影说,那些男人没有一个可以配得上她。
月影成亲的时候朱丽没有来,只送来一副价值不菲却对月影来说毫无用处的文房四宝。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觉得她嫁错了。
×××××
月影轻轻的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半个人都没有。
窗子底下正有一个娇俏的女声在和花匠讨论院子里的花草品种,只要说对了一个名目,她就会高兴的拍手,笑声宛如银铃一般。
月影微微一笑,走到窗边探下头去。
窗子底下开了一大片的茉莉,香气馥郁。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中间正蹲着一个穿着火红色夏衫的女子。
她的姿势不太文雅,长长的黑发上落满了草屑,尾端也散落在了地上,可是她却并不理会,手里握着一支怪模怪样的草叶,笑得一口白牙,无比灿烂。
月影扣了扣窗棂,道:“阿朱,生了病要乖乖的躺在床上。”
“月影!”
红衣女子回过头一声惊叫,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扑了过来,隔着窗子搂住了月影的脖子,大笑道:“我猜你不到半天就会来的——你果然来了。”
她手上的草叶还没有扔掉,衣服上也沾了一些泥巴,却毫不在意的在月影藕荷色的绸衣上蹭来蹭去。好不容易等她洗完手坐下,月影忍不住皱眉:“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太阳这么大,也不好好养着。”
“大夫说过不碍事了。一直待在屋子会闷坏的。”朱丽从月影带来的食盒里面挑了一块松子糕扔进嘴里,满不在乎的笑道,“我正向花匠伯伯请教花草的习性,原来这里头也有好多学问呢。你知道吗?平时随处可见的锦带草,如果把根茎捣碎了喂养动物,可以让动物一下子变得很有精神……”
月影不禁失笑:“你知道了这些做什么?”
“现在没有用,难保以后就没用了。比方说,行军打仗要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手边有锦带草,就可以消除马匹的疲劳;再或者,偷偷的往敌军的马棚里放一些,战马过于兴奋,自然就不听指挥了,那我军趁乱一举攻击——”她火红色的宽袖轻轻一挥,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事半功倍。”
“你在白山书院学得就是这些?”
朱丽轻轻的瞄了她一眼,神色娇憨,又带了一些狡黠:“那些女工刺绣有什么好学的?我第一年就学会了。现在本小姐都是乔装了偷偷去正院上课,那些男孩子的玩意儿才新鲜。”
月影愣了愣,想起苏襄襄所说的“厉害”,忍不住苦笑:“当心院正知道了把你赶出来。”
朱丽伸了一个懒腰,道:“谁敢赶我?我可是奚将军府上的人。”
这话听起来可真威风。月影笑着摇了摇头,却突然瞥见她褪了半分的宽袖底下一抹深红的痕迹,映在白皙的手臂上分外醒目。
她一把拉过朱丽的手,捋起袖子,立刻就明白了。
“她们欺负你了?”
朱丽却抽回手满不在乎的笑道:“不碍事。”
“都伤成这样了还说不碍事?”月影皱了皱眉,沉声道,“你告诉我是谁。裴家的小姐?还是龙家的小女儿?”
红衣女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暗影,笑容却不带阴霾,道:“这么久之前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月影你还提它做什么?”
“阿朱!”
“好啦好啦!”朱丽摆了摆手,身子一歪靠在月影肩上,笑眯眯的说道:“你知道了又能怎样?把她们打一顿,还是找奚将军替我出头?那样的话,我和她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月影皱眉道:“什么办法你别管,我不能让你这么被欺负。”
“暂时啦只是暂时!”红衣女子又往前蹭了蹭,把头埋在月影的颈窝里,像一只撒娇的猫咪。
在月影看不见的地方,明媚含笑的眼底泛上了一丝凉薄的冷意:“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向她们讨还的……”
月影一怔,朱丽却已经笑道:“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吧。做王妃的感觉好不好?”
“不好。”
“也对,书院里关于慕容苏的传言那么多,只要有一条是真的你就没好日子过了。”她撅了撅嘴,“所以我就说么,月影这么好的女孩子嫁给那种人做什么?好在你也做不了多久的,有什么委屈只好先忍一忍了。”
月影讶然的望着她:“你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猜到的喔”朱丽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生完了气回头一想,依着月影的性子怎么会嫁给慕容苏呢?然后再想想奚将军的立场,答案就很简单了。”
“至于你会瞒着我的原因,除非是其中还牵涉到了伽叶宫的事。既然如此,你这个唯师命是从的家伙一旦达到了目的,自然就不会留在信王身边了。我说的对不对?”
月影轻轻的叹口气,道:“全都被你猜中了。”
朱丽笑笑的摸了摸她的眉头:“既然我都不怪你了,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呀?”
月影心中一动,便把心中的事说与她听。时隔数日,祭水寒冰掌的传人依旧没有现身,实在是蹊跷。
朱丽听她说完,沉吟了半晌,突然边摇头边叹气道:“不好不好,糟糕糟糕。”
“怎么说?”
“假如不是持剑山庄那边的消息出了错,那这件事情恐怕不太妙啊。对方与你有不共戴天的仇,可他却躲在暗处按兵不动,为什么呢?除非是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最近可不多。”
月影想到颜啸云所说的“北方贵族”,脸色徒变,轻轻吸了口气道:“是为巨泽青公主而来?”
朱丽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含糊的说道:“很有可能。巨泽国内乱数年,如今新帝才刚刚登基便将长公主嫁给大酉国的皇帝,这不就是告诉天下的人,巨泽的白王要和大酉的裕德帝结盟吗?”
“如此一来,不光和白王争权数年的子陵王叔沈夜勋不服,其他国家的掌权者想必也不乐意。只要巨泽和大酉结盟,整条甸江就等于是这两个国家所有,每年多少的漕运赋税,来往交通,谁不想分一杯羹的?”
“就算是北方六国有君主派人入关刺杀青公主,或者趁机阻止两国联盟,顺便捣个乱什么的,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嘛。如果我是白朔的单于或者寒国的国主,我也派刺客去碰碰运气了。”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竟然对如今的天下大局各国朝政无不了如指掌。
月影静静的听她说话,只觉得面前那双一向狡黠含笑的眼中有一种清光越来越炽亮,一瞬间竟让她觉得陌生。
她急忙定了定神,点头道:“的确如此。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也唯有国事了……但宫闱之变,知易行难,我也不能管……”
朱丽又歪倒在月影身上,懒洋洋的圈住她的腰,低声道:“别管最好,我可不想让你有危险。别以为自己武功高很了不起啊……月影的武功,只能用来保护我一个人。”
她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眼皮开始打架。月影淡淡的一笑,揽住她的肩膀,忍不住想起五岁随军失散那年的事来。
在一片断墙残垣中,朱丽握着她的手,郑重的,稚嫩的,一字一字的说:“月影,以后不论我们到了什么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要记住啊: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朱丽送我情……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一定要记住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