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焉知秋

8、灵魂（八）

　　付一清被风有致的话钉在原地，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话题却被风有致云看似淡风轻地一笔带过：“愣着干嘛？还不跟上前面的队伍，再这样停着后面的人可是要有意见了。”他一边将大脑尚未反应过来的付一清往前推，一边又道：“天边的大雁打不着也就算了，难道到嘴的鸭子还要让它飞了不成？”
　　付一清浑身僵硬着向前迈着步子，他沉默地低着头，心里却在不停地反思自己在风有致面前的大意。他儿时因为眼睛的异于常人被家人遗弃，自那以后，他在人前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之前都要先在心里想上一想，以防被别人看出什么不对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年的那个老道士不正是最好的说明？想到这里付一清不由攥起了拳头。站在他身后的风有致看到付一清身侧攥紧的手，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却也无意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排队。

　　检票的队伍不短，等两个人过了安检进入展厅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前面进来的人们已经纷纷聚集在自己喜欢的画作前，里三层外三层，看得风有致心里直发憷。三天两头挤早高峰地铁的付一清早已习以为然，轻车熟路地领着风有致钻人群。
　　“这个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幅画。”这幅名为《怨》的猫绘是付一清周五负责送来参展的，所以尽管展馆内人数众多，他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它。“它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可我偏偏又找不出这幅画哪里不对劲。这方面你是行家，你来看看吧。”
　　风有致往画前凑了凑，过了好一会才一字一顿道：“呵，真是有意思。”他嘴里这么说着，紧皱的眉头和微垂的嘴角却无一不在告诉旁人他此刻的心情已经是差到了极点。
　　付一清偷偷打量了一下风有致，见他面色不好，知道事情怕是不简单，心情也不由跟着沉重起来。然而风有致之所以愤怒却不仅仅是因为凶手的做法，更是因为那画里是一只已经开启灵智的妖兽！
　　人界灵气稀薄，因此纵使飞禽走兽数量庞大，开启灵智的妖兽却是寥寥无几。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界的妖兽就被妖族所抛弃，相反，妖族非常重视每一个新生成员。过去，人界的每个区域都有妖族专门派遣的人员负责引领新生妖兽，教导他们如何正确修炼，保护他们不会早夭。有了六界堂之后，人界的妖族全部被遣返回妖界，这项工作自然落到了每个区域的妖界代表人身上。要说风有致到了胡同里，在其它方面或许是得过且过，但在对待新生妖族上还是格外尽心的，可眼前的事实却无异是扇在他脸上的一巴掌。

　　“付一清，跟我去看看其他的画。”风有致浑身散发着一股低气压，说话也比平时要冷硬几分。付一清自然不会拒绝，点点头赶紧跟上了风有致的脚步。
　　两个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另一幅观赏人员较少的画作前站定。付一清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十数个面目扭曲的男男女女猛然撞进他的眼中。那一瞬间，付一清只觉得自己脑子里骤地“嗡”了一下，然后便成了一片空白。盯着面前的画，付一清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涣散，画中的人物也随之一个个出现了“重影”。那些“重影”目光哀戚，嘴巴开开合合个不停，似乎争相恐后地述说着些什么。付一清努力想让自己听清那些人的话语，可脑子里刺啦刺啦的嘈杂声却把他们的声音完完全全地掩盖了下去。
　　就在付一清为听不清画中“重影”的言语而心烦意乱的时候，其中一个“重影”突然从画布里窜了出来。“救命！”他凄厉地叫喊着，可刚刚说完这一句就又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硬生生地扯了回去。付一清虽然从小到大见过不少非人类，但所见的妖魔鬼怪大都平和且毫无恶意，因此仍被吓得不由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准备将自己的发现告诉风有致。然而当付一清将头转向风有致时，风有致带给他的惊吓并不比刚刚那抹“重影”小到哪里去——风有致正在把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凝聚好的风刃往那幅画上甩。
　　“风有致……”付一清刚想上前去阻拦，那枚风刃就已经被甩了出去。但令付一清意外的是，当那风刃碰撞上油画时，碎裂的竟然是它本身而不是那画布！付一清看得有些懵，风有致则是怒极反笑：“这画家好大的本事！”
　　付一清见风有致满心火气，默默地把自己原本打算告诉风有致的话咽了下去。毕竟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要是再说点什么不该说的，风有致一气之下把会场掀了也说不定。
　　“你还要多久才能回来？”风有致的话问得付一清满头雾水，他莫名其妙地侧过头，才发现风有致讲话的对象并非自己，而是漂浮在风有致耳侧的一张传音符。付一清此前被油画夺走了全部注意力，以至于都不知道简以儒不久前通过传音符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风有致。
　　“我才刚出冥府，估计还得要一会。怎么了？”
　　“回冥府叫上黑无常，这事不是仇博能解决的。”他说着瞥了一眼付一清，“更何况我们这边还有一个拖后腿的在。”
　　“好。”简以儒应得相当干脆。事有轻重缓急，他和黑无常之间的矛盾在这时也算不得什么了。

　　听了简以儒和风有致的对话，付一清心里对展厅里那些画的来源已经有了几分猜测：“风有致，那些画……”
　　“你也发现了吧，那些画里困着地府丢失的魂魄。”风有致胡乱地将传音符塞进口袋，脸色完全没有因为解开困扰他多日的谜题而舒缓，反倒比之前还多了几分凝重，“我刚刚观察了一下那些灵魂的状态，他们虽然魂体并没有虚弱多少，但那因枉死而产生的怨恨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让他们彻底丧失理智。”风有致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一旦丧失了理智，就会成为怨魂。怨魂不经超度，永不得入轮回。”
　　付一清张了张嘴，此前一肚子想要问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口。画里人面目的狰狞与憎恨，那声“救命”里的凄惨与无助，一幕一幕，不停地在他脑中回闪。人类面在其它种族面前的卑微与弱小第一次赤裸裸地展现在付一清眼前，以至于此刻的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觉：过去那些人在知道他的“不同”时所表现出来的排斥或许是情有可原的。
　　“风有致，那你能不能不救他们？”付一清仰起头，想从风有致的眼里看到他想要的肯定，可结果却是让人失望的。
　　风有致抿了抿嘴唇：“我尽力。简以儒告诉我被害人人间账里的纸张都或多或少地有所缺失，我刚刚用风刃试了一下那幅画的画纸，应该就是由从人间账里裁剪出来的纸张拼接的。其他画我虽然没试，估计也大差不离。这么大的手笔可不是区区一个人类能搞出来的，我倒是真想看看站在背后的是何方神圣呢！”风有致说着就向悬挂着条幅的绳索甩了一发风刃，付一清看着狠狠砸落在地面的条幅，不知道风有致此举是想要向自己证明些什么，还是纯粹想要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愤怒。
　　会场外的风一阵接着一阵，掉落的条幅很快就被工作人员再次挂了回去，付一清垂着脑袋，内心酸涩。那些被困在画中的灵魂，不仅仅失去了生命，就连能否再入轮回都还是个未知数。可事件的始作俑者，却在堂而皇之地享受着别人付出巨大代价所带来的地位和名利，幸福安康地享受人生。
　　“风有致，都说善恶终有报，可为什么我看不到那所谓的报应呢？”
　　“报应？”风有致站直身子，他拉了拉身上的外套，心情经过刚刚的发泄已略略平静，“那你觉得我和简以儒是干嘛的？闲的没事做玩警察游戏么？更何况，你以为人间账为什么要叫人间账？既然是账，总是要清算的，只不过它是要你死后才开始罢了。”

作者有话说

　　某年是用手机app发表的，有可能格式会有什么不对，大家如果看的时候有问题还麻烦告诉我一声哈，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