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不上天》白茶霁夜

1、姻亲

　　梦罗近来很苦恼。

　　她总能梦见自己的妹夫。沉渊君。

　　要说沉渊君，也是个妙人。五百年修虺，千年修蛟，万年飞升上神。传闻他的真身是世上仅有的一尾黑龙。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早在胞妹素罗的生辰宴上，发生了两起席卷天地的大事。

　　一个是沉渊君以七十二柱礼花，三十六只彩凤环鸣，照耀诸天，向高阳家的小女儿素罗提亲。

　　另一个是高阳家的大女儿梦罗被云泽君当众退婚……

　　高阳家一向子嗣绵薄，万年只得梦罗和素罗两子。此事一出，阿娘的面上喜忧参半。阿爹更是冲上天宫，找天帝理论。

　　作为不懂事的长女，梦罗觉得心灰意冷。她在人间寻了一处风景不错的山坡，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地已逾万年。

　　至于为什么会梦见沉渊君，梦罗只道:自己不但撞破了沉渊君和帝女瑶光的私情。还反被沉渊君威胁。

　　几日前。

　　雪后初晴。树上的积雪掉落下来，溅起轻薄的寒意。梦罗翻了个身，原本空旷的山林间，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子说:“过了那么久，你还忘不了那个剜你心头血的女子么？”

　　男子:“……”

　　女子质问:“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情意？”

　　男子片刻道:“你，没睡醒？”

　　梦罗‘噗嗤’笑醒。这人说的十分歹毒，也十分的有趣。

　　梦罗把眼睁开一条缝，只见银装素裹的林间，地上缭绕着寒意，一个少女裹着一件云纹绉纱袍，边缘缝制雪白色的绒毛，容貌娇美，玉颜上画着淡淡的梅花妆，原本瑰丽明艳的脸蛋褪去了稚嫩，显现出丝丝的雍容高贵。最令人难忘的还是她那双琉璃般的眼睛。

　　梦罗记得，那双眼睛也曾对自己撕心裂肺的喊道:“我瑶光只爱云泽君一人！”

　　瑶光。天帝最为宠爱的帝女。

　　如今却对别人说:“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情意？”

　　梦罗晃了晃脑袋，确定自己未老眼昏花。还是万年已过，这天地万物变了个轮回？

　　那男子背对着梦罗。

　　梦罗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见墨发玄衣延绵风雪。

　　瑶光等不到回应，气得跺脚，一捧积雪落入梦罗的壳，刺骨冰凉。梦罗很想走出去，将她捏圆揉扁。但自己素来斯文，自然不会用如此粗暴的手段。

　　男子道:“你回去吧。”

　　瑶光恨恨的看他，转身欲走，又返回抱住他的腰身:“我瑶光只爱你一个人。”

　　呸！狗血！

　　也不换个台词。梦罗翻白眼。

　　瑶光走后，男子站了一时，梦罗瞧不见乐趣。想重返壳中，再睡上一觉。

　　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看够了？”

　　梦罗老脸一红，没想到被抓现行:“君上且忙，小神先歇着。”

　　“不忙。”男子回头，露出一张俊美淡漠的五官:“梦罗，本君在找你。”

　　梦罗不愿想起万年前的事。就像不愿想起云泽君一样。眼前这位就是和云泽君齐名的‘玉清紫虚高妙大道君’的第一人——沉渊君。

　　梦罗打定主意，不去理会他。

　　沉渊君仿佛看破她的心思，不提其他，只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小神什么也没看见。”梦罗反应过来:“等等，君上不是同我家胞妹定亲了么？怎么还在这拈花惹草？”惹的还是一朵最要命的小花瑶光！

　　沉渊君负手而立，凝视着，清俊的面容被山间的寒气染上一层霜色:“既然你什么都没看见，又怎能说本君拈花惹草？”

　　梦罗吃瘪，一字一顿道:“算你狠。”

　　沉渊君淡淡一笑:“高阳家的梦罗，本君来接你回去。”

　　雪似沉玉，一点墨色。

　　梦罗抬头望万年后澄清的天空，摇身一晃，风雪中出现了一个碧衣女子。

　　梦罗感叹，万年一梦，她还是未能将云泽君忘去。真是可悲啊……

　　人间。空桑。

　　若水之野。

　　湖畔的桑树刚抽嫩芽，抖落枝头的雪花。若水的水面上长年不结冰，梦罗幼时时常潜到湖底修行。

　　远远望去，阿爹带着族人，阿娘抱着素罗，等在若水边向这边眺望。梦罗眼睛一酸，掐了决，飞奔过去。

　　“阿爹！”

　　“阿娘！”

　　“素……”

　　阿爹打断梦罗，向沉渊君一揖:“上神大驾光临，高阳族蓬荜生辉。”

　　看，离家出走是正确的。亲生的女儿还不如外人。梦罗撇嘴。

　　沉渊君回礼:“高阳帝君客气。”

　　阿娘满面荣光:“小女顽劣，叨扰上神了。”

　　沉渊君亦道:“不会。”说完，看了梦罗一眼，“高阳家的女儿很特别。”那‘特别’二字咬得极准。

　　梦罗回报‘赞赏’的微笑。

　　她只不过走到半路，犯了困劲，又觉得使用仙法太过麻烦。便找来一头耕牛驮着自己的真身，一路晃悠过来。

　　沉渊君冷眼旁观，看着倒也有趣。

　　梦罗轻咳一声，阿娘的眼眶红了，这才拉过梦罗的手，仔仔细细打量这个出走万年的女儿:“你莫不是胖了？”

　　梦罗脚下一滑，“没有！”

　　母后怀中，素罗咯咯直笑，仍是七岁孩童的模样。

　　梦罗回到高阳家的事，一下子传遍仙凡两界。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拜访，起先梦罗还会穿戴端正，在山洞口款款相迎。后来，梦罗嫌腿酸，便使了法术幻化替身。自己躲到后面逗弄素罗。

　　阿爹装看不见，阿娘数落梦罗:“你一走就是万年，你阿爹那日杀上天宫，就差没起兵造反了。”

　　梦罗不信。阿爹敦厚老实，连追阿娘都止步不前，如果不是阿娘使了点手段，也不会成就这一段美好良缘。他哪来的胆子起兵造反？

　　阿娘又道:“方才天帝派人来了。”

　　梦罗一挑眉，停下逗弄素罗的手:“他来干嘛？”

　　阿娘接过素罗，拍打她的背部，很快素罗便睡去。阿娘眼见山洞外仙影绰绰，担忧道:“天帝愧疚当年云泽君退婚之事，惹得你出走万年，于是颁下天旨，让你前去天宫赴职。”

　　梦罗倒一口冷气:“我不去。”

　　阿娘接着道:“你阿爹已经同意了。”

　　梦罗开始打包行李。开玩笑，去天宫赴职，岂不是入了炖锅，她还不想成一锅乌龟汤！

　　阿娘道:“你别想跑。你阿爹这次打定主意，让你在天宫混个风生水起，一雪前耻。”

　　梦罗后退一步，震惊道:“一雪前耻？你们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一雪什么前耻？天宫有这么好混？她只听说过——“上天容易，下地难”。她这一踏进天门，能不能回来还两说。

　　尤其天宫还有个云泽君。

　　她简直在找虐！

　　梦罗头摇得跟拨浪鼓:“我不去。”

　　正巧阿爹带着沉渊君进来。沉渊君斜睨了一眼，淡淡道:“你怕什么？”

　　梦罗冷哼，她有什么可怕的。

　　沉渊君拂袖坐下，取出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的嘬着。动作行云流水，悠闲自在，简直没当自己是外人。

　　“你不去也可以。”话锋一转，望向素罗的睡颜:“素素身上的咒何解？”

　　梦罗脸色微变，伸手探向素罗的胸口。真气一进体内，便被两股很大的气流打碎，力道之大，连她都承受不了。更何况素罗。

　　梦罗问:“素罗怎么了？”

　　阿娘咬牙:“自从那日生辰，素罗便一直生长迟缓，万年过去还是人间七岁孩童的面貌。我和你阿爹求遍仙山洞府也不得解。如今只有天宫没去过。也许那里会有解法。”

　　阿爹道:“我们高阳家是凡神，长住凡间，有时也食五谷杂粮，不同于天宫的神。凡神很少上天，自然受天神的轻视。但素罗的咒如果不解，姜乌说，她最多还有三年的寿命。梦罗，高阳族子嗣稀少，近日又有族人陨落。如今也只有你了。”

　　山洞仙气缭绕不绝，暮色渐浓，寒风呼啸。若水平静无波，仿佛这万年都是这般冰凉。

　　沉渊君也不开口，自顾自的饮茶。一派闲适。

　　梦罗狠狠心，为了素罗:“我去。”

　　阿爹阿娘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梦罗一指沉渊君:“不过他得帮我。”

　　沉渊君微微眯起眼:“本君？”

　　梦罗点头，“一个人战斗太苦。小神需要盟友。”

　　阿爹阿娘将目光投向沉渊君。沉渊君反手将茶倒在一旁的花草里，花草生长的更加繁盛。都说龙津能使万物回春，果不其然。

　　梦罗怕他不同意，便踱了过去，在沉渊君耳旁悄悄道:“别忘了你和瑶光的事还在我手上。你帮我救素罗。你若真喜欢瑶光，我可以让阿爹阿娘退婚，成全你们。”

　　成全他和瑶光？沉渊君思索一番，淡漠的眉眼带了几分笑意:“你在威胁本君？”

　　梦罗忙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变脸速度之快，任谁也自愧不如。梦罗一挽袖口，露出一双皓白的手腕，在沉渊君肩膀上不停揉捏，语音低柔:“沉渊君，小神哪敢。小神初入天宫，还不得仰仗君上的照拂。再说了，我们可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姻亲呐。”

　　沉渊君点点头，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梦罗又倒了杯茶，给沉渊君端上:“君上请喝茶。”

　　阿爹阿娘被梦罗如此巴结的行为吓到，这妮子不是一向耿直，自诩为‘仙凡两界第一大清流’么！

　　梦罗腹诽，还清流呢。还不是您二老要把我送上天。

　　沉渊君对梦罗的态度很满意，一饮而尽，淡淡的道:“放心，姻亲。”

　　他露出一抹迷离的笑:“本君一定照顾好你。”那‘照顾’二字咬的又极重。

　　吓得梦罗一连几天，总能梦见沉渊君。

　　天旨下来的很快。

　　阿爹接了旨，张罗几下，安排梦罗上天。梦罗努力挤出两泡泪:“阿爹阿娘，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们不要想我。”

　　阿爹阿娘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你快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梦罗收回泪:“哦。”

　　阿爹语重心长的道:“别害怕。阿爹在天宫安插了我们的人。你尽管去就是。”

　　“沉渊君？”

　　“还有其他人。”阿爹高深莫测的一笑。

　　梦罗面露希冀:“还有谁？”

　　“你去了就知道。”

　　沉渊君远远的走来。玄衣墨发，风姿卓著，像一帧徐徐展开的画卷。

　　容色俊美，骨子里透着寒意。

　　梦罗收拾好，对沉渊君道:“姻亲，前面带路。”

　　沉渊君点头，又道:“自古少有凡神上天，这次相迎的人会多一点。”

　　梦罗摆摆手:“小神什么仗势没见过，君上尽管放心。”

　　沉渊君微微点头。

　　天门外，波光粼粼，金光闪闪，战鼓齐鸣，雷声震天。仙风阵阵，人头攒动。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

　　梦罗一个踉跄:“这还‘多一点’？”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