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SIDE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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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陌生的手机号，于是习惯性地端起职业腔。
大学毕业已经一年了。文科的专业清清逸逸地度过了大学四年，之后在家人的帮助下进了一家风评不错的公司做文职。最近也开始习惯了从公司电梯到女同事妆容无一例外的精致风格和偶尔下班后和一群人去钱柜唱K的轮流付账。每个月四位数的薪水足以支付这些也值得用某些东西去换，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亲戚朋友每每在赞叹我的好工作时还会加上一句“怎么还不找男朋友啊”，投来责难般的一眼。
我是Tina，田娜，23岁的白领OL。声音清澈笑容甜美，和这个城市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生活简单从容。并无不满意，只是偶尔茫然失落。
手机响了，没有显示汉字，是我最头痛的长串数字。现在是午后两点，微热。我在等一个客户，大概是他打来的。
“喂，你好。”于是端出颇以为豪的职业声线与微笑。
陌生的男声：“……对不起，我打错了。”然后静静地挂掉。
啊？这样小小的插曲很快被我遗忘在脑后了，一瞬间颇感兴趣的就是那串似曾相识的数字了――和我的号码末两位颠倒，巧合吗？
下班之前接到了临时的活。看着其他人一一略带歉意的跟我道别然后匆匆离去，我抱以微笑。谁叫我没有男朋友，于是在这个人性化的公司里，理所应当成了唯一下班后没有安排可以留下来的人。其实并不讨厌留下来加班，可以避开下班高峰期的拥挤我乐得轻松。泡上一杯加很多奶跟糖的咖啡，开始与键盘的工作，这个时候，收到了短信。
“你好，下午是我打电话给你。我们的手机号很像。我叫简。”
……
“你好。是很像哦。我是Tina。”
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会去回这条陌生人的短信，或许是加班的文字工作太无聊了，又或者是对这样死水微澜般的生活太过倦怠，期待一些新意。哪怕，是如此微妙的“巧合”。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继续。仍然目送其他人离去之后加班下订单，仍然在发了薪水之后通宵唱K，然而有的地方，已经不同了。和简的联系没有告诉任何人。这种心里揣着秘密的心情有如偷情，神秘的，雀跃的。
“简，我发现鲜奶加麦斯威尔其实比现煮咖啡口感更好。”
“简，这一季的日剧《龙与虎》很合我的口味。”
“没有在加班。只是打着加班的幌子在公司刻碟。”
“今天在地铁里有人掏我的包，我是不是该买车代步啊。”
“简，想起来你的声音了，挺好听的。”
心痒痒。开始有这样的感觉。我不是坦率的人，习惯以微笑带过所有的纷繁芜杂，却愿意对简流露出更多的自己。我不曾问过简的名字工作身在何处。简，哪怕透过层层电波寻去的那端是火星上的猫，对我来说，也无些许差别。他只是简。能让我赤裸而舞、淋漓而言的对象，甚至不是朋友。我明白了夏娃的立场，沉懵的心一旦受到诱惑破茧而出，就好像黄浦江的水奔腾而去，自己都找不回来了。我和简的对话，上了瘾。
“简，回家的时候赤足从街心的音乐喷泉走过，好爽。”
“简，我心情不好，但我明天可以继续微笑。”
“简，让我们狂飙。”
简不会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或者会有如此奇异举动，仿佛我的一切不羁都是如此平和。每每这个时候我们都是各说各的。许是简并不明白但我宁愿相信他只是不想给我压力，又或许他和我一样只是把对方当做自己的影子，讲话给自己的心听。
“简，我们可不可以怀着想念，走下去？”
只有这次，简清晰地回答了我。在25楼天台上那些拖着长啸凄厉而过的风里，我确信自己听到了那个只听过一次的声音，清晰坚定。
“我们可以，只要不失掉自己。”
那天的心情特别不好。公司里老总持续的低气压终于卷到了我身上，因为头天订单的小小失误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之后储备的麦斯威尔全部喝光了，不得不喝的现煮咖啡入口的感觉好像吞进了十斤黄连。下班的时候又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阵雨给逼进了路边的小店，然后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小书吧看到了我曾经遍寻不着的《情书》。
书中的情节早已烂熟。只是熟悉的勾勾转转，重又忆起沉入大脑沟回中的思绪。走出书吧，右转。去看了那个第一次看《情书》时带着我的人，姐姐。
双生，记忆中里弄里的邻居形容我和大我四岁的表姐是一对姐妹花。或许从这样被比较被并称起，我们的命运已经像如来的那根灯芯，裹上了千丝万缕，连在了一起。
小时候在亲戚间转来转去，就那么突然地遇见了。我的“ぁね”。
“ぁね”。教我这样称呼的是她本人。舌尖顶上齿龈发出的仄音，好像在撒娇。阴柔美丽的日文一如她本人，委婉悠扬。白衣，裙袂飘飘的美好女子。那时的她已经进入了青春期，生得像一株白杨般挺拔，笑起来会露出泛着珍珠光的虎牙，愉快而明朗。
田小娜，不要哭。做个有勇气的女孩子。
总是帮我拭去颊上混着泥巴的泪水，温和地说。然后带我去找老师。我听见她那么强硬地说，请不要让我妹妹在学校里受欺负。我握着她的手，仰望那样挺直的脊背，感受她掌心里突然涌生的湿濡，然后回头对我吐着舌头说，我好紧张。
或许因为我们真的是有血缘的姐妹，她的天赋，由我承袭着。她借我成套的《乱马》和《圣斗士》，我看着她把25瓦的灯泡放在玻璃下做透写台，她教我用G笔画美少女战士。
我开始在书包里装用皮筋扎成一捆的彩色铅笔，我开始抱着最大号的画夹蹲在弄堂边“写生”，我在高考志愿里报考了最好的美术院校——那里有和日本交换留学的机会。只因她对我说，田小娜，来做我的学妹好不好，我在日本等你。
ぁね，我要和你在一起。
如果田小娜跑快一点，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哦。
简，抱歉。我不能遵守和你的约定了。我又开始在雨中奔跑，弄湿自己了。一口气跑到最近的花店，买光了店里所有的百合，足足一大捧。小姐，外面在下雨，需不需要帮你包一下……花店的人被我喘息着、赤着脚、头发一绺一绺粘在额上的样子吓到了，惊恐地问。不用。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凌厉。我抱着用牛皮纸扎成一捆的花，重新冲入外面的雨雾。
ぁね，我想见你。
没有等到我去日本，ぁね意外地从国外归来。免疫系统的疾病来的异常猛然，我被吓倒了。短暂的会面时，她仍是温柔的抚着我的脸颊说，田小娜，不要哭，做个有勇气的女孩子啊。
我的ぁね，住在城南的陵园。
ぁね离世的时候，这个城市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雨水那么使劲地倾泻下来，淹湿了我房间的地毯，我就将双脚泡在水里，说，城市哭了。
我最终没有能够完成美院的学业。我在大二下听从了家人的意见转了文科的专业，毕业之后更是毫无异议地进了他们安排好的公司。我不再是左耳七个耳洞牛仔裤剪破才穿的叛逆少女田小娜，我是Tina田娜，声音清澈笑容甜美的新进白领，田娜。
ぁね，我做不到。我不可以一个人奔跑。我始终是那个只会哭的小女孩，带给我勇气的人不在了，我一个人怎么能够有勇气与整个世界对抗。你说过只要我努力的跑，我们就会在一起的，你说过我们是连灵魂都在一起的姐妹，所以我们会有同一个未来的，你骗人。
ぁね，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
“TINA，为什么不去继续读书？你并不适合现在的工作。”
“我应该读书吗？”
“你在迷失，不是吗。”
就像一个大梦初醒却发现自己身处异地的人一样，我在那些从四面八方来拥挤的风里茫然四顾，之后发现其实是在这座城市最多白领聚集的高层住宅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从来没想过的地方，这个时候，我以为我会在京都，ぁね的那间让我憧憬了无数遍的可以看见金阁寺塔顶的那只凤凰的木质阁楼。那么，我真的迷失了么？
这个夜晚，我彻夜抱着我最大的那只煮咖啡的壶子，听电话里低沉的男声讲的一个关于丢失和寻找的故事。我知道那是简自己的故事。或许就是因为如此，让我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就有莫名的感伤，那是属于伤痛积淀后的沉郁。简说，TINA，我们怎么可以在丢掉爱人之后再丢掉自己。如果连自己都忘记了，还会有谁来记得他们。那一刻，我的眼泪好像四年前的那场大雨，那么那么使劲的流下来，混进早已凉透的黑咖啡里。
“简，你怎么可以这么孤单的独自一个人承受难过？”
“呵呵，我只是自私。我最最珍贵的东西，怎么舍得和别人分享。”
“但是你又告诉我了。”
“因为我很心软的，见不得女孩子哭。”
“我没有哭。”
“那为什么我感觉到你的心，那么潮湿。”
天亮的时候，我说，简，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好啊，那我们下班见。这一天，我穿上了最喜欢的自己手绘的棉布T恤，在所有人惊异的眼光里素面朝天的进了公司。下班时候所有人期待的望着我的时候，我微笑着说，抱歉，我有约会了。
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每个人都有一个守护天使。当你迷茫的时候，天使就会变成你身边的人来和你相遇，给予帮助。于是，我多么幸运的遇到了牵着我的手指给我方向看的ぁね，当我以为被丢下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又多么幸运的遇到了教我不再迷失的简。你们，都是我的天使。那么，这一次，简，我请求做你的天使，如果可以让你不孤单。
雨季已经过去，这座城市，终于开始充斥阳光的味道。依旧繁忙的人群，不曾停歇的上班族。路边，有年轻的女孩抱着画夹写生。我驻足，看她用画笔描绘自己眼中这些人的故事。歪着脑袋想起某个时期的自己。
手机响起，简在那端说，我已经到了。
等我。
ぁね，原谅我，一直没有能够完成你的心愿走下去。或许我曾经迷失，但我不会再丢掉自己了。双生，既是彼此灵魂相融的两个个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我会带着我们共同的希冀走下去。我是田娜，以及，端木慕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SIDE 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