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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艾莉诺之歌(上) ...

  •   1137年·····阿基坦公国······圣埃梅隆大教堂
      镀金的圣母像静立在教堂中央,双目低垂神态安详,掺了香料的油脂在圣坛上燃烧着,一片青烟缭绕,身穿红色或黑色天鹅绒长袍的主教们在烟雾中正襟危坐,手里捧着的典籍和十字架纹丝不动。
      然而,教堂中央那张华丽的座椅却是空的。
      “女公爵怎么还没来?”有几个侍从等得不耐烦,偷偷议论起来。
      女公爵艾莉诺,便是眼下这场仪式的主角,她将在这里接受天主的赐福,正式成为阿基坦公国的统治者。
      定好的时间早已过了,她却迟迟没有露面。
      直到主教们等得面色不悦眉头紧锁,一辆洁白的马车才在满大街平民们的欢呼声中驶来,轻巧地停在了教堂门口。
      艾莉诺带着一脸灿烂笑容跳下马车,踩着地毯向教堂里走去。
      她只有十五岁,一头耀眼的金红色长发盘成精致的发髻,多出几绺俏皮地垂在肩头,她的眼睛是比最醇厚的葡萄酒还要美丽的酒红色,金色长裙上点缀着珍珠,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替她捧着长长的裙摆,十几名腰佩长剑的骑士护卫在她身边。
      她一路穿过教堂中央,走向圣坛,头昂得高高的,看都不看地毯两边的主教和贵族们。
      “美丽的女公爵!”外面的人欢呼了起来,人人都听说女公爵脾气很坏,但是这丝毫不能减损她的美貌。
      “麻烦的女公爵。”主教和贵族们面色阴沉,他们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傲慢骄纵的女孩,可谁叫她是阿基坦前任公爵威廉十世唯一的继承人呢?
      艾莉诺在圣坛上跪下,红衣大主教往她的头发上泼洒了圣水,然后将一顶小巧的金冠戴在了她的头上。
      “天主的光芒照耀在你的头上,照亮我们前进的道路。女公爵,阿基坦的统治者,请说出你的誓言。”大主教示意她起身,将一柄沉甸甸的十字架和一卷羊皮纸递到了她的手中。
      “誓言?”艾莉诺哼了一声:“我不会念这些陈词滥调。”
      她不顾所有人的惊愕,一扬手,将那卷羊皮纸扔到了台下。
      “感谢父亲,他唯一的贡献就是把阿基坦留给了我。”她酒红色的眼睛里映着火焰,高傲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主教和贵族:“至于我,我将——”
      “终生侍奉天主。”主教们默念着。
      “终生维护贵族的土地和利益。”贵族们默念着。
      “——我将终生以鲜花、美人和诗歌为伴。”艾莉诺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调皮的微笑。
      她站在圣坛上的身影无比美丽高贵,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虔诚稳重,主教们希望女公爵的举止能像个圣母,贵族们希望女公爵的举止能像个女王,她却偏偏像了古希腊神话里那些可爱又可恨的女神。
      说完这句话,艾莉诺就踏下圣坛,在侍女和骑士们的簇拥下,沿着来时的地毯走出教堂,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教堂里的人面面相觑。
      “太不像话了!”大主教气得胡子都在哆嗦,低声向旁边的人抱怨:“女公爵平时任性就罢了,竟然连自己的继位仪式都不好好进行,这是对天主的不敬!”
      “请冷静一下,苏热大主教。”罗兰无奈地捧来一杯水递给大主教:“女公爵事务繁忙,也许是急着去处理了。”
      “罗兰院长。”大主教接过杯子,怒气仍然没有平息:“作为克吕尼修道院的院长,你对她负有监护责任,她现在变成这样,可以说是你的失职!”
      “现在追究我的责任未免太迟了吧。”罗兰一脸温和的微笑,环视着大主教和主教们:“诸位,为了平息你们的怒火,我会立刻前去探望女公爵,询问清楚她今天如此匆忙的缘由。”
      他轻轻鞠了一躬,银白色长发沿着长袍倾斜而下。

      马车在城内的石板路上疾驰,罗兰院长的黑色马车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艾莉诺的白色马车——周围还有十几名策马的骑士——之后。
      这座城市的名字叫圣埃梅隆,是阿基坦公国的首府。女公爵艾莉诺所居住的地方却不在闹市里,而是在靠近郊区的一大片长满熏衣草和葡萄的山坡上,一座庞大而独立的城堡——公爵堡。
      艾莉诺的马车驶入城堡,罗兰院长却被一位骑士礼貌地拦住了。
      “女公爵说谁也不准进入。”骑士说。
      “连我也不准吗?”罗兰笑。
      “您的话……”骑士也犹豫了起来。
      “嘘。”罗兰把食指竖在嘴唇上,拨开骑士,径直走进了艾莉诺的城堡。
      他走进大厅,沿着旋转楼梯向上走去。
      走了十几层之后,眼前一片金碧辉煌,一座豪华的圆形剧场出现在他眼前。
      庞大的金色舞台,贴满了贝壳的亮闪闪墙壁。舞台上却没有男女演员,只是坐着一大群穿着怪异服装的吟游诗人,他们怀里抱着六弦琴或者竖琴,正在边弹边唱,时而独唱时而合唱,歌曲的内容全是关于一些轰轰烈烈的战争和凄美的爱情。
      他一眼就看到了艾莉诺——她是唯一的听众。
      她坐在豪华的红色天鹅绒座椅里,小巧的双手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望向舞台上的吟游诗人们。
      她急匆匆地离开自己的继位仪式,竟然只是为了听爱情诗歌吗?
      罗兰叹了一口气。

      艾莉诺脱掉金色鞋子,在天鹅绒座椅里蜷了蜷身体,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从水晶盘子里抓了一把浸满橄榄油的鳕鱼条,毫无形象地塞进嘴里,然后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葡萄汁。
      教堂里的仪式让她烦都烦死了,在自己的城堡当然要轻松一点。
      “殿下……”侍女被她的粗野举动吓了一跳,欲言又止。
      “安静。”艾莉诺瞥了她一眼:“要是你害我听不到结尾,我就揪掉你的耳朵。”
      在朦胧的光线里,在凄美的六弦琴配乐中,一名年轻的吟游诗人用悲怆的曲调唱起了最后的高潮,他的唱段描述了男女主角如何双双饮下毒酒,殉情身亡,随后他也停止了歌声,只用质朴的笛音来营造出袅袅不绝的忧伤气氛,其他人的音乐也配合着来了一个华丽的收尾。
      “太感人了!”侍女用衣袖擦着眼泪,声音哽咽。
      直到安静了好久之后,吟游诗人们才齐刷刷地向艾莉诺行礼致意:“尊敬的女公爵,您对我们这首诗歌是否满意?”
      艾莉诺将纤细的双足重新塞回金色鞋子里,轻巧地跳下椅子,走上舞台,走到吟游诗人们面前——狠狠地一脚踢在了其中一人的肩头。
      被踢的诗人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反倒是撞倒了身边的好几个人。
      “这种诗歌也许能骗到几个笨蛋的眼泪。”她坐回椅子,酒红色眸子里满是尖锐的蔑视:“凄美的爱情悲剧,动听的配乐,优雅的台词,从表面上来看一切完美。”
      “但是情节根本就是一团糟!比不列颠的食物还要糟!”她心里一气,顺手拿起装葡萄汁的杯子扔向东倒西歪的诗人们,正好砸中了其中一人的脑袋:“城市到底怎么沦陷的?男女主角对彼此到底有什么感情?女主角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们全都没有编清楚!”
      “男,男女主角当然是相爱的啦……”有个诗人战战兢兢地陪着笑脸回答。
      “相爱个鬼。”艾莉诺面无表情地说出粗俗的话语:“第三章,男主角主动提出把女主角嫁给敌国的国王,作为停战的条件。”
      “那只是……只是戏剧诗歌里常用的表现矛盾和压力的手法而已……从国家和爱情之间做出选择……”诗人擦着汗。
      “这种情节就应该见鬼去!”艾莉诺被怒火搅得无法平静,索性站在了椅子上,怒视着所有诗人:“我所爱的一切,都应该完完全全只属于我!只有懦夫笨蛋胆小鬼才会乖乖地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而且把爱人当成东西来赠送,这样也好意思说是爱情吗!”
      “可是不这样做的话,很快就会亡国啊……”诗人微弱地争辩。
      “所以说男主角是笨蛋,只有笨蛋才会丢掉自己的国家。”艾莉诺扬了扬手,手中握着一张羊皮纸:“这是你们唱的故事里的地图,我刚刚随手画了出来,只需要在这里布置一支舰队和两千名弓箭手,就可以打退敌国的进攻!”
      她啪地一声把地图甩到地板上:“如果下一首新歌还不能让我满意,我就把你们统统赶回老家!”
      诗人们噤若寒蝉,纷纷答应着退下了。
      与此同时,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从地上捡起了地图。
      “又在谈论诗歌,小艾莉诺?”罗兰仔细地读了读地图,然后抬起头微笑地望向艾莉诺。
      “罗兰?你怎么来了?”艾莉诺原本还咬着牙竖着眉毛一脸盛气凌人,现在一看到罗兰院长,急忙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脸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乖一点。
      “因为担心你遇到了什么急事,所以过来看看。”罗兰笑得一如既往地温和包容:“没想到是这种”急事””
      “可是我就是喜欢诗歌嘛,不想和那些讨厌的主教待在一起。”艾莉诺脸红红地避开他的目光:“罗兰,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是我解决不了的呢?除非你把城堡烧了。”罗兰叹了口气:“不过,艾莉诺,你现在已经是阿基坦的女公爵了,有些事情必须忍一忍,仪式什么的至少要安安稳稳地完成才好。”
      “抱歉抱歉。”艾莉诺凑上前,撒娇地拉了拉他的银白色发梢:“因为从小就一直想着”哎呀不管多大的事情罗兰都会帮我摆平啦”,所以不知不觉就……”
      “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在你身边陪你一辈子。”罗兰的神色有些复杂:“自从你出生后,老公爵就把照顾你的任务交给了我,可你已经十五岁了,很快就会嫁给某位王子或者国王……”
      “我不嫁。”艾莉诺垂下眼帘:“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罗兰摇了摇头,轻轻抚摸了一下她头顶上的金冠。

      罗兰离开城堡时,天色已经变黑,几颗寒冷的星星挂在空中。
      “你们觉得艾莉诺最近怎么样?”罗兰问着送他出门的骑士团长。
      “女公爵还是那么美丽可爱,当然脾气也还是那么凶巴巴。只有对您,罗兰院长,是特别的。”骑士团长无奈地耸耸肩:“就连我们也要时刻躲避她的怒火。”
      “除了诗歌,她最近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吗?”罗兰沉思着问。
      “没有。”骑士团长摊了摊手:“她甚至命令我们去保护和照顾那群脏兮兮的游吟诗人,开什么玩笑,我们是骑士,不是男仆,即使是男仆也不会伺候那群流浪汉,对不对?”
      一个牵着马的小男仆被他问懵了,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没出息的小东西,听说他刚刚帮女公爵想出了一句不错的歌词,所以被女公爵夸了两句,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恐怕女公爵叫他跳海也会去跳的。”骑士团长笑着骂了小男仆一句,然后转向罗兰:“院长大人请放心,我们会好好保护女公爵的。”
      罗兰点点头,登上了自己的黑色马车。

      艾莉诺没有想到,鲜花、诗歌和美人,以及其他一切可爱的事物,会这么快离她而去。
      继位仪式结束的一个月后,她在寒冷和惊惧中醒来,身下还是那张柔软豪华的大床,身上还是丝绸和鹅绒的锦被,但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
      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切都和平时不一样了!
      艾莉诺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按响了床头铃,却没有人来应答。
      豪华的卧室里空空荡荡,女仆们不见踪影。
      走廊上安安静静,不再有骑士们巡夜的声音。
      她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穿着睡裙赤脚跳下床,踩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一直走到窗前。
      她摸索着打开窗户,冰冷的夜风带着浓烈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吹得她金红色长发飘扬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海水的气息……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双眼,然后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差点疯掉。
      大海,外面全是大海!
      波涛汹涌的海水一望无际,环绕在她的城堡四周,明亮又冰冷的月光照在翻腾的海浪上,一切都像是噩梦一样可怕。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海?她努力地思考着——她很清楚自己的城堡明明建在长满了薰衣草和葡萄藤的山坡上,为什么现在全都是海……阿基坦的确是一个靠海的公国,但是首府圣埃梅隆,以及自己的城堡,明明距离海有几万码啊!
      这一定是个梦,也许是因为太想去海边游玩了才会梦到这个。她闭上眼睛安慰自己:再说,大海又有什么可怕的?虽然在夜色下有些苍凉可怖,但毕竟也是辽阔壮美的啊,应该让吟游诗人们来看看这个,也许能激发他们的灵感呢?
      嘹亮的号角声和尖锐的武器撞击声让她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
      不远处,翻腾的波涛之上,有十几艘黑色的战船破浪而来,月光把战船上的教廷标记照得清清楚楚——是大主教的战船!船上满是全副武装的教廷士兵,他们的长矛和盔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大主教竟然带兵来攻打我,妄图占领我的城堡吗?
      这种事情在整个欧洲大陆都不少见,但是她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该死,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他的阴谋……
      战船的行驶速度快得惊人,很快,第一艘就到达了城堡脚下。士兵们从船上搬下巨大的攻城锤,开始撞击城堡的大门,有些人甚至攀上城堡的墙壁,从窗户闯入。
      我应当组织自卫……我的士兵……我的骑士……艾莉诺发着抖,用手指绝望地抓着窗台,她回忆了起来——她已经没有骑士了,三天前她和骑士团长大吵了一架,后者已经带着所有人离开了她的城堡。
      现在她的城堡里只有吟游诗人,这些平时极端有用,现在又极端无用的人们。
      走廊上已经响起了沉重的皮靴声和甲胄撞击的声音,大主教的士兵们正在粗暴地敲着一间又一间的屋门,寻找着女公爵,侍女们尖叫求饶的声音充斥了走廊。
      艾莉诺打了个寒战,似乎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吗?也许大主教不会杀死自己,也许他只是想篡权,也许会把自己当做傀儡,也许会把自己关入地牢——如果是这样,她宁愿选择死亡。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罗兰,去找罗兰!她猛地反应过来,是的,不管发生了什么,罗兰总有办法解决,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在哪里?总之要想办法找到他……
      她抬起头再一次望向窗外。
      她看到有个人站在海水上,站在波涛之间。
      这听起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但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那人不是站在船上,不是站在陆地上,而是就站在海水上,波涛簇拥着他,推举着他。
      他的身材比普通人要高大很多,整个人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身上穿了一件希腊式的白色长袍,头发上戴着贝壳的王冠,白色短发湿漉漉地滴着海水,他左手握着一支三叉戟,右手握着……罗兰的尸体。
      罗兰,那个一直温柔地教自己写字读诗,永远会帮自己解决一切麻烦的罗兰,现在正被那个站在海上的人像提木偶一样抓住脚踝倒提着,他的黑袍已经被海水浸透,身体已经僵硬,随着那人的动作而毫无生气地摇摆着,长长的银白色头发直直地垂下,浸入水中。
      罗兰死了?艾莉诺大脑一片空白,无意识地把手指含入嘴中,咬得鲜血淋漓。
      在她身后,卧室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击着,士兵们凶狠的喊声传来。
      就这样结束了吗?
      艾莉诺放任自己坠入了黑暗。
      醒来时,她觉得自己在飘飘荡荡,晃来晃去,像风中的柳絮,像水面上的一片树叶。
      “拜托,告诉我全都是在做梦,全都是在做梦……”她默念着,睁开眼睛。
      她看到的仍然是一片夜色,漫天星光。
      她躺在一叶小舟上,小舟漂浮在海面上,视线所及到处都是海,城堡和战船们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城堡大门破碎的轰鸣声远远传来。
      “您醒了?”划船的小男仆羞涩地对她行了一礼,月光照得一切清清楚楚,他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全部被海水打湿了,看起来划了很久,累得脸红红的。
      “你是……”艾莉诺认得出他是自己无数仆人中的一个,但怎么都没法想起他的名字。
      “我曾经得到过您的嘉奖。”小男仆低下头:“因此我发誓一定要保护您。”
      “保护我……”艾莉诺想起了罗兰,心脏和脑袋一起揪着痛了起来:“我身边只剩你一个人了吗?”
      “是。”小男仆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我偷偷攀着绳子来到您的卧室,发现您晕倒了……就自作主张带您走了,还好到处都很乱,没有人发现我们。”
      “我为什么还活着?”艾莉诺伸出手,看着上面被自己咬破的齿痕:“罗兰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浸满露水的草地上。清晨的阳光照下来,隐约还有嘀嘀啾啾的鸟叫声。
      艾莉诺挣扎着从草地上爬起来,头疼欲裂。身上穿的黑色蕾丝睡裙半湿半干的,又冷又不舒服,头发也乱糟糟地披散着。她隐约记得小男仆把自己送到了陆地上,就不得不回城堡和家人集合。所以她现在真的是独自一人了。
      她在草地上蜷起身体,揉着脑袋努力回忆着。
      一切都太可怕太不真实了,城堡被大海包围了?大主教带兵派船来攻占了城堡?还有站在海里的那个人……
      回想起那个人,艾莉诺又打了一个寒颤。
      那个人不可能是人类!
      白色长袍……三叉戟……能轻松地站在海上……
      波塞冬!他一定是希腊神话里的海神波塞冬!
      可是,神真的存在吗?难道不是只存在于传说和歌谣中吗?难道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艾莉诺闻了闻自己身上海水的味道,越发迷茫了。
      她沿着农田一路往前走,只看到一片花红草绿,再也没有见到海的踪影,这里似乎是距离圣埃梅隆不远的乡下,海水还没有冲到这里吗?
      正午时分,她在一棵枝叶稀疏的果树上找到了几颗干巴巴的水果,这样的水果放在她的城堡里连成为马饲料都不够格,可是艾莉诺实在太饿了,她用睡裙的下摆把水果尽量擦干净,就啃了下去。
      她躲在树从后面努力地啃着苦涩的水果,却听到了有人谈话的声音。
      几个戴着头巾的农妇提着篮子走来,她们穿的衣服很破旧,脚上穿着木鞋,她们扯着嗓门相互交谈着,艾莉诺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哎,你们听说没,圣埃梅隆那里,出现了一小片海!”
      “你被魔鬼上身了?这是什么话?”
      “是真的呀,咱们这里离圣埃梅隆也不是很远,往那个方向走个半天,就可以远远地看到海的边缘了,村里有人已经去过了!而且连大主教都亲自承认了,大主教说这是天主降下的神迹,他已经亲自前往朝圣了。”
      “那女公爵呢?”
      “女公爵当然是和大主教一起在海里朝圣啊,听说那海就出现在女公爵城堡周围!”
      “天主真有意思,没事降一小片海下来干什么?我倒情愿天主降下无数的面包和鱼。”
      “呸,你竟敢指责天主,小心教士们把你烧死!”
      农妇们嘻嘻哈哈地走远了,艾莉诺心里一阵冰冷,她一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一切都是做梦,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现在,一切是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大主教不知道用了什么歪门邪道召唤出了海神波塞冬,海神波塞冬将大海带到城堡附近,大主教使用战船和军队占领了城堡,然后借着朝圣的名义欺骗了所有人,隐瞒了自己失踪的消息,也许,也许他已经让某个侍女来假扮成女公爵发号施令了。
      她捏碎了手中的果子,果汁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我所爱的一切,都应该完完全全只属于我!”
      “只有笨蛋才会丢掉自己的国家。”
      想起自己一个月前批评诗歌时说的话,艾莉诺现在只觉得讽刺,极端地讽刺。
      罗兰,城堡,整个阿基坦,无数的鲜花和水果,诗人和诗歌。她全都丢掉了。
      我一定要,一定要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抢回来!她咬着嘴唇,狠狠地把果核扔在地上。
      可是一个星期后,艾莉诺就不得不承认,自己面临的最大难题,不是如何夺回城堡,而是如何活下去。
      她以前除了诗歌之外最喜欢的就是打猎和郊游——穿上最漂亮的猎装,前呼后拥地策马穿行在林间,马车上装满了食物,即使要过夜,女仆们也永远会准备好柔软厚实的毛毯。这样的经历再愉快不过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两手空空地赤着双脚走在林间。
      在树林和田野的交界处,她遇到了一名教士,和他率领的几位做弥撒的平民。
      “小姐,请问您来自哪里?”教士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难看死了,所以他的表情才像见了鬼一样。艾莉诺闷闷不乐地把脸转向一边:“我来自巴黎,在这里打猎时不小心遇到了强盗……”
      她不敢说出真实身份,也许大主教正在派人到处追杀自己。
      “天主在上,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教士关切地向她弯下腰。
      艾莉诺疲惫地摆摆手。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面前的教士突然变得眼神凶恶,动作粗鲁,他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从灌木丛里拖了出来。
      身体被树木和地面摩擦得很疼,一阵天旋地转,艾莉诺感觉自己被狠狠摔在了地上,只好无措地伸出双手抓住地上的青草来维持平衡。
      “这个女人是个女巫!”教士指着自己,大声对平民们宣布:“你们看她的眼睛和头发!酒红色的眼睛,金红色的头发,正是女公爵和大主教刚刚宣布的女巫特征!必须烧死她!”
      原来大主教并没有用派出杀手追杀她这样低效率的办法,而是直接煽动了教众,让他们烧死拥有酒红色眼睛和金红色头发的女人,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恶毒而高效的办法。
      “我是女公爵!”艾莉诺恼怒地喊了出来。
      “笑话,你要是女公爵,那城堡里的那个是谁?”教士不为所动,从平民的手中接过麻绳,狠狠地勒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的身体束缚在一棵桦树上。
      “那个是假的……”艾莉诺感到一阵窒息和疼痛,怎么都无法抵抗他们的力量,她的嘴里被塞入了一把鹅卵石,无法再发出清楚的声音。
      教士将干燥的树枝树叶堆在她身下,用火石点燃,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圣经。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没有为罗兰报仇,还没有夺回我的城堡和国家……艾莉诺挣扎得像一尾被丢上岸的鲑鱼,她的脖子和手腕都被麻绳磨破了,心脏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难道真的要死在一个愚昧的宗教疯子手里吗?
      火焰舔上了她□□的双脚,她却没有感觉到烫。
      她绝望地望向火焰,却发现它的颜色有些不同,是特别明亮的金色,在那夺目的金色中,有……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火焰中眨了眨。
      艾莉诺听到了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声音,那个声音似乎从天空传下来,似乎又是来自于脚下的火堆,那个声音在问:“你愿意成为我的盟友吗?”
      “我愿意……”艾莉诺拼命喊道,发出来的声音却模糊不清。
      火焰瞬间暴涨、蔓延,攀上了她的身体,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火焰再度蔓延,刚刚还带着残忍的笑容望着她的教士和那几位平民,瞬间被烧成了一堆灰烬。
      有个身影从火中渐渐显形,悬浮在空气中。
      艾莉诺认识无数英勇的骑士和矜贵的王子,但从来没有见过英俊到这种程度的男人——他像她那天看到的海神一样高大,但更纤瘦一些,皮肤白得像雪,金色长发像万丈阳光一样铺下来,亮得人睁不开眼,瞳孔也是金色,里面满是邪气,形状完美的嘴唇勾出一个刻薄又轻佻的弧度——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恶毒和美貌成正比的存在。
      这样的神,在所有的神话传说中只有一个。
      艾莉诺吐出嘴里的鹅卵石,一边大口大口平复着呼吸一边说:“洛奇,你是火神洛奇对不对!”
      “而你是我见过的最蠢的蠢货。”洛奇伸出一只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一脸嫌恶。
      “先是海神,然后又是火神,你们神到底要做什么?”艾莉诺打开他的手,酒红色眼睛毫无畏惧地盯着他:“来人间寻欢作乐吗?”
      “你已经见过波塞冬了?”洛奇挑起一边的眉毛:“该死,又被他抢先一步。”
      “我不但见到了海神,还亲眼见到他占领了我的城堡,杀死了我的罗兰。”艾莉诺一阵难过:“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的人?也许是因为你太蠢了。”洛奇笑。
      “海神为什么要协助大主教占领我的城堡!”艾莉诺跳起来一把拽住他的头发,使劲往下拉:“我问的是这个!”
      “构成这个世界的四大元素分别是什么?”洛奇从指尖燃起一小团火焰,烧断了自己的那束头发,让艾莉诺站立不稳地摔在了地上,同时反问道。
      “气、火、水、土。”艾莉诺瞪着他。
      “降临人间的神不止海神和我,还有其他两位,我们是分别代表着四大元素的神,相互依存又彼此争斗不休。”洛奇不耐烦地解释着:“我们约定在人间玩一场游戏——在阿基坦公爵的城堡里有一样宝物,谁能拿到那个宝物,谁就赢了。”
      “幼稚。”艾莉诺又想笑又想哭:“你们就为了这么幼稚的理由杀死了他……”
      “我们幼稚起来随时可以杀掉一个国家的人,你们又能怎么样?”洛奇用一个欠扁的表情来回应。
      “那你刚刚说的成为盟友又是什么意思?”艾莉诺拼命地压下怒火,向以邪恶著称的火神洛奇讨要公道是没有用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打败大主教和海神,夺回阿基坦,为罗兰报仇,而实现这个目的的唯一途径就是和洛奇合作,而且她清楚地记得,在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她听到他说:“你愿意成为我的盟友吗?”
      “神在来到人间时要选择一个有权势的人,和他结为盟友,帮助那个人占领阿基坦,通过这个途径来拿到宝物,这就是游戏的全部规则。”洛奇摊了摊手:“所以,恐怕我们的海神是和你的大主教结为盟友了。你虽然又蠢又没用,但好歹算是个女公爵,我就勉强选你吧。”
      “这么说,海神已经赢了。”艾莉诺一阵绝望:“大主教在一星期前已经占领了我的城堡,海神肯定已经拿到了宝物。”
      “不。”洛奇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那个宝物究竟是什么,波塞冬那个笨蛋估计正在你的城堡里疯狂地翻箱倒柜吧,噗哈哈。”
      “他要是敢翻坏我的衣服,我就拿三叉戟把他做成烤鱼!”艾莉诺恶狠狠地咬着嘴唇想着自己那些价格昂贵的华丽衣裙,半天才反应过来:“等等,你们居然在争夺一样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宝物?”
      洛奇耸耸肩。
      “刚才真不该说你们幼稚。”艾莉诺甩了甩头发:“应该说,你们根本就是白痴!”

      入夜,克鲁兹河谷。
      “尊敬的副主教,在那边的森林里,有位神要见您。”仆人恭敬地敲了敲屋门。
      “神?”站在桌前的青年男子放下厚厚的经文典籍,皱了皱眉:“世上除了天主没有别的神。”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左右,黑色短发下的面孔苍白而严肃,灰色眼睛像是最深的水潭,教人望不到底。他穿了一件简素的黑色长袍——上面没有一丝褶皱或是灰尘,一枚小小的金十字架在手腕上闪着光。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了桌上的油灯,走出教堂,向森林深处走去。
      森林深处,有一棵最大最古老的橡树,此刻它的枝条正在发出柔和的光。
      真正的光源是那个悠闲自得地坐在枝条上的人……不对……是神,他一身白衣,长长的黑发一直垂到脚踝,耳侧垂下两条细长的银链,银链的末端是一对醒目的白色翅膀。
      副主教很想看看他的眼睛,可惜那双眼睛此刻藏在一条洁白的蒙眼布后面。
      神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愉快地翘起嘴角微笑了一下:“你来了?路易·卡佩。”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路易冷静地望着他。
      “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神笑得更开心了,他一把扯掉了蒙眼布,玛瑙一样的黑色双瞳直盯着路易:“你愿意成为我的盟友吗?”
      “说出你的目的。”路易还是纹丝不动:“你要做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以及一切的后果。”
      “你忘了问我是谁。”神好心地提醒道。
      “因为我已经猜到了。”路易望着他耳饰上的白色翅膀:“风之神使,赫尔墨斯。”
      “很聪明。”赫尔墨斯从枝条上跳了下来,飘到他面前:“飞这么远来找你果然是对的,虔诚的副主教,你不是只相信天主吗?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我的存在?”
      “在天主面前,你们也只是比普通人类多了点法术的人类而已。”路易冷静地指出:“也许你们和人类一样,也是天主的造物。”
      赫尔墨斯不打算和他争辩,而是直截了当地把四元素神之争详细告诉了他。
      “我拒绝。”路易说:“我对占领阿基坦公国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你只对宗教有兴趣?真是个冷酷的宗教疯子。”赫尔墨斯勾了勾手指,一本《圣经》浮现在空气中:“这是阿基坦公国的教士们抄写传播的圣经,无论如何也要给你看一下。”
      “为什么要给我看?”路易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下意识地接过来,翻开看了看。
      然后他的表情就再也不能维持冷静了。
      “这里面全是谬误。”他从领口拔出一枚羽毛笔,皱着眉在书页上刷刷刷地涂改起来:“阿基坦公国的大主教、主教和教士们竟然如此失职吗?”
      “所以如果你占领了阿基坦——”
      “明白了。”路易从书页上抬起眼睛:“我加入。”

      “喂,女公爵,你的追求者呢?你的骑士们呢?你的军队呢?”洛奇飘在空中,一路投下无数讽刺给艾莉诺:“什么都没有,你打算用你的愚蠢来夺回阿基坦吗?看来你和你的愚蠢们关系不错。”
      “我有,一支,非常,精锐的,骑士团!”艾莉诺一路上拨开树丛,迈过灌木,走得气喘吁吁。
      “是【有过】。”洛奇好心提醒:“先说好了,不要指望我替你打仗,神不会做出殴打人类军队这种没有神格的事情,神只会殴打对方的神。”
      “所以……我必须让骑士团回到我的身边。”艾莉诺停下了脚步,心事重重地咬起了手指:“我要去找他们。”
      “他们现在在哪里?”洛奇挑了挑眉毛。
      “克鲁兹河畔,那里有他们自己的营地。”
      “呵,你只要带我去,然后威胁他们说——不听从你的话的人都会被火神烧死,不就可以了?”洛奇挑了挑眉毛。
      “不行。”艾莉诺咬了咬嘴唇:“我不能再次践踏他们的尊严,这样得来的骑士并不会真心为我效力……我要独自向他们道歉,然后说服他们回来。”
      艾莉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走进自己骑士团的营地。
      她孤身一人,没有马车,没有前呼后拥的侍从,没有华丽的服饰,甚至连鞋子都没有。
      骑士们望向她的目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你真的是……女公爵?你怎么会在这里?”骑士团长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我来向你们道歉!”艾莉诺环顾一周,用最大的声音向所有人喊道:“我以前是那么不称职……我太过于重视诗歌以至于忽略了你们的感受,还错误地指责了你们……我现在真的非常后悔!”
      “是吗?”骑士团长看起来并没有被她打动。
      “阿基坦现在被篡权者占领了,我希望你们能再次拿起剑,和我一起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艾莉诺越说越绝望,因为她从骑士们的眼神中看到的只有不信任。
      “抱歉,我们没有继续跟随您的打算。”骑士团长回答道,声音冷冰冰的。
      艾莉诺感觉心脏被浸入了冰水。
      以前,无论她想要星星还是月亮,罗兰或者追求者们或者骑士们都会立刻把星星月亮都包装在漂亮的礼盒里给她送来,而今天,骑士们居然这么冷酷地拒绝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营地的,当她到达洛奇身边时,太阳已经偏西。
      “一看就是失败了。”洛奇很高兴又有了可以挖苦她的素材:“你这副样子真像一只臭鼬。”
      “随便你怎么说,白痴神。”艾莉诺懒得和他吵架,她在草地上坐下,把脑袋埋在膝盖上:“我真的很后悔以前没有好好珍惜他们,现在道歉也是真心的,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接受道歉?为什么拒绝我?”
      “换了我我也拒绝。”洛奇哼了一声:“第一,骑士都要追寻强有力的领导人,你现在什么都没有。第二,你太丑了。”
      艾莉诺头发差点竖起来。
      “你说什么?”她从膝盖上抬起头,她刚才好像听到了“丑”字?
      她急急忙忙地跳起来,冲到了最近的一条小溪旁边。
      在夕阳的余晖下,水中她的倒影满身脏污,头发蓬乱,脸颊上好几道伤痕,表情疲惫不堪,连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艾莉诺捂住脸尖叫了一声,咚地一声栽进了溪水里。
      夜幕降临后,艾莉诺深吸一口气,再次走进了营地。
      她用心清洗了身体和头发,早已撕坏的睡裙外面用藤蔓细细围了很多圈,遮住了所有的破洞,头上戴了一个精致的花环,嘴唇涂了野红莓的汁液。她看上去和以前一样漂亮。
      她一步一步走向营地中央,站定,抬起一只手。
      一团火焰出现在她的手心。
      骑士们惊异地望向她。
      “你们曾经发誓效忠我,你们曾经发誓守护阿基坦!”她用她能做到的最强烈的眼神盯着骑士队长,问道:“骑士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誓言。”骑士团长回答。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遵守誓言,因为你们是整个欧洲大陆最有风度的骑士。”艾莉诺轻轻动了动手指,让火焰蔓延到她的全身:“难道你们愿意看到篡权者夺走属于我们的金钱和土地吗?如果你们愿意为了我,为了你们自己而战斗的话,火神会站在我们这边,庇佑我们所有人!”
      骑士团长望着她和她的火焰,略微思考了一下,终于抽出剑,把剑刃贴在心脏的位置,单膝跪下向她行礼。
      “夺回阿基坦!”艾莉诺的外表在火焰的映衬下分外夺目,她捂住心口,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夺回阿基坦!”骑士们纷纷仿效了团长的动作,向她行礼。

      克鲁兹河流经一片广阔平缓的坡地,坡地南边地势高起,形成一系列山峰。
      艾莉诺带着骑士团经过这里时,透过茫茫晨雾中还可以看到山峰的轮廓。
      再次骑上马让她非常开心,开心到都忘记了洛奇有多刻薄。
      “为什么我的骑士们这么快就接受了你的存在?他们以前都是笃信天主的啊。”她抬起头望向飘在她头顶的洛奇,这个动作让她的花环掉到了地上:“还有,移开一下,不要站在我头顶!”
      “不然你以为神和人的区别是什么?”洛奇嚣张地踢了踢她的发梢:“神对盟友手下的士兵有一定的精神控制作用,这也加强了军队的凝聚力,这点精神控制虽然不足以让他们抛弃对天主的信仰,也足以让他们相信我的存在,相信我的力量,听从我和你的指挥。”
      “是这样吗?”艾莉诺转头望向和她并排策马而行的骑士团长。
      “应该没错。”骑士团长有些困惑的点点头:“我现在非常确信火神能帮助我们打胜仗……”
      “这点精神控制有什么用?”艾莉诺撇嘴:“在史诗《伊利亚特》里,智慧女神雅典娜用了各种计谋,帮助希腊联军攻破了特洛伊,你也稍微学学人家。”
      “笨蛋,自己的仗自己打去。想要帮助也行——求我啊。”洛奇放肆地笑了。
      “拜托你啦!”艾莉诺眼都不眨地说,还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和罗兰在一起太久了,撒娇技巧她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更何况现在是要给罗兰报仇……
      咻地一声轻响,骑士们的矛尖和盾牌上燃起了火焰。
      “恩恩,不错,还有呢?”艾莉诺一脸期待。
      “没了,就这些。”洛奇一脸不关我事地哼起了歌。
      “我们是骑士团,不是马戏团!”艾莉诺很失望:“要你有什么用,我还不如去街头找个杂耍艺人呢,人家的火焰还比你旺一点。”
      “你敢鄙视我的火焰?知道火焰在战斗中多有用吗?”洛奇试图恐吓她。
      “我只知道我们现在看起来像个移动的巨型烛台!”艾莉诺被他气死了。

      “那个看起来像个移动的巨型烛台的,是什么?”路易指了指前面。
      “洛奇。”赫尔墨斯露出了一丝微笑:“太幼稚了。”
      “骑士,大约一千名,外带一千名侍从。”路易望向火光,仔细辨认着:“重铠甲,连他们的马匹也披了重铠甲,盾牌,长矛,重剑……上面燃烧着火焰”
      “你再看看我们这边。”赫尔墨斯提醒。
      一千多名衣衫褴褛的教徒跟在他们身边,仅有的武器是牛骨做的拐杖,和鞭挞自己用的荆条。
      “因为时间太紧,能调动的力量就只有这么多。”路易的灰色眼睛里毫无愧意:“你现在是不是后悔选择了我?”
      “综合考虑的话,你仍然是最合适的盟友。”赫尔墨斯环视着教徒们:“我想听听你的理由,为什么不借一些重甲来武装他们?”
      “第一,每个重甲兵都需要一匹马来乘骑,一到两个侍从来背负行李武器和盾牌,而我既没有马,也不愿意把平等的教徒们划分为骑士和侍从。”
      赫尔墨斯点点头。
      “第二,也就是最重要的原因,重甲兵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有一样东西是他们的克星:火。”路易指了指对面的“巨型烛台”:“金属极容易导热,重甲兵行动不便,在对手非常擅长火攻的时候,重甲兵将沦为铁锅里的烤肉。”
      “这就是为什么洛奇那一方毫不犹豫地使用了重甲骑士。”赫尔墨斯眯了眯眼:“他自己就是火神,在他的法力影响下,他的士兵完全不受火焰伤害。”
      “每一方都有自己的优势。”路易望进赫尔墨斯的眼睛:“所以,风之神使赫尔墨斯,四元素中代表”气”的神,让我看看你的力量吧。”

      两支队伍在河谷中相遇了。
      确切地说,只有艾莉诺的骑士团是一支队伍,路易带来的教徒们只能算一群破破烂烂的乞丐。
      “他们是你的敌人,白痴女公爵。”洛奇倒悬在空中,把嘴唇靠近她的耳边:“看到空中那只白色的傻鸟了吗?他是四元素神中代表”气”的赫尔墨斯。”
      “既然是敌人,那就进攻!”艾莉诺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下令。
      “抱歉,殿下,骑士不能主动攻击教徒。”骑士团长把长矛扎进土地里,在马背上对着艾莉诺低下了头:“这是骑士誓言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哈哈哈哈哈哈,居然对虚无缥缈的誓言顶礼膜拜。”洛奇笑得差点栽下去:“不愧是艾莉诺的手下,智商一样一样的。”
      “如果他不是重视誓言的话,也不会回来为我效力了。”艾莉诺瞪了他一眼。
      她把视线移到教徒那边,确实,不管怎么看,这些人都不可能对自己和骑士团造成威胁。
      这样想着,她就看到了那双灰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沉着和理智,莫名其妙让她想起了森林中的深潭,夜色下的大海。眼睛的主人是一个苍白纤瘦的青年男子,气质像一棵落满雪的松树。
      然后那双灰色眼睛对着自己眨了眨。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无数道尖锐的破空声,和微妙的气流涌动的声音。
      紧接着是石子击打在金属甲胄上的咚咚响声,非常刺耳,可以听出石子的力道是难以想象的大。
      没等她反应过来,在她右边的骑士团长,和在她左边的一名骑士,已经同时坠下了马。
      她惊异地低头看去——骑士团长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气绝身亡,他头盔上的眼孔不住地涌出鲜血,是刚才的石子!石子穿透了他的眼睛,击入了他的大脑!
      可是石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即使让大力士来投掷的话,这么小的石子……
      艾莉诺再次望向教徒们,他们脏兮兮的面孔上全是坚定的神色,他们不是乞丐,他们是跋涉千里的苦修者,为了宗教可以不顾生命。他们原本是拄着牛骨拐杖的,现在却把它们平平地端了起来。
      那牛骨拐杖,是中空的!
      中空的牛骨相当于一根管子,只要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装进去,再用压缩空气的力量来发射出去的话,足够杀死我们的骑士了……对方正是这么做的,因为他们的神是气火水土中代表“气”的神,操纵空气轻而易举!
      左边的骑士看起来更悲惨,他还在地上疯狂滚动着,拼命地抓挠着身下的土地和青草,嘴拼命地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脸色先是苍白,然后变得发青发紫,最后才带着不甘的目光死去——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永远不会闭上了。
      是那个神取走了骑士身边的空气,让他窒息而死!
      艾莉诺浑身发软,之前目睹罗兰死去的绝望痛苦感又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团长死了,现在我是你们唯一的指挥官。”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总之,进攻!”
      进攻是唯一的办法,只要保持快速移动,那对方的石子就未必能精准地射进眼孔,对方抽走空气的法力似乎也只能在一定大小的空间范围内,只要避开那块空间,就可以了!
      “洛奇,你的火焰,我需要你的火焰!”艾莉诺抬头大喊了起来。
      “我早就说过。”洛奇打了个响指,火焰重新在骑士们的身上燃烧起来。
      火焰,永远与空气并存,哪里的火焰熄灭了,就说明哪里的空气被抽走了,用这样的标志,可以指示着他们避开没有空气的空间。
      “别只知道烧自己,也顺便烧一烧他们啊。”艾莉诺命令着。
      “笨蛋,你没看到他们站在水里吗!”洛奇毫不客气地反驳。
      骑士们怒吼着冲向教徒,教徒们一边发射着石子,一边浸在河流中敏捷地后退,狂风吹动他们湿漉漉的长袍和头发。一方进,一方退,这样稳定地持续着。
      艾莉诺回头望向骑士团长和另一位骑士的尸体,却惊异地发现那两具尸体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她还来不及欢呼,就见那两具尸体捡起自己的长矛,冲上前把己方的一位骑士戳下了马。
      “怎么回事?”她声嘶力竭地冲着洛奇大喊。
      “四元素神的战斗中,士兵都不会死。”洛奇漫不经心地说:“被杀死的人会自动复活,修复所有的伤口,并加入敌方阵营。”
      “那如果我们再把团长杀死一次呢?”艾莉诺一阵惊喜。
      “那他就又是我们的人了。”洛奇往团长的方向点了点手指,团长的重甲再次烧成通红的铁板,痉挛着倒下,过了一段时间再次站起。
      “你……他们这样会很痛苦!”
      “能复活不是很好吗?”洛奇不以为然。
      “那战斗岂不是永远不会结束?”艾莉诺晕了:“双方会一直换来换去换来换去,搞得乱七八糟,永远持续下去。”
      “不,这样反而会更快结束,因为在普通的战斗中,你这边死了一个人时,只是损失了一个人而已,在现在这样的战斗中,你这边死了一个人,死掉的人会站起来杀掉更多你的人,把他们全部变成叛徒,这大大加快了你失败的进程。”
      “不要拿我当失败者举例子。”艾莉诺不爽地指了指前方:“我的骑士也杀了不少教徒啊。”
      “总之,胜者和败者的悬殊会更加明显,直到所有人都被纳入一方阵营为止。”洛奇说。
      “那如果我死了呢?如果对方的神之盟友死了呢?”
      “你们两个的话,死了就是死了。”洛奇耸耸肩:“没有可能复活。”
      艾莉诺很郁闷。
      “听说笨蛋都不太容易死。”洛奇好心安慰道。
      “谢谢,你真是太善良了。”艾莉诺哼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感觉眼前一片混乱:“我已经看不清战局了,到底谁是我的人,谁是对方的人?”
      “看不明白就算了,按你的智商,输一百次也看不明白。不过,往好处想,也许你没等输够一百次就死了呢?”洛奇伸了个懒腰,像一枚彗星一样冲向了对方的领空:“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正悠闲地站在一朵云上,观察着下方混乱的战斗。看到洛奇之后,连眼皮也没有抬。
      “赫尔墨斯!”洛奇眯起了金色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兴奋而疯狂。
      一整片燃烧的火墙在天空中渐渐浮现,向着赫尔墨斯直扑下来。
      赫尔墨斯只是在自己身前划了一个圆圈,他周身像是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防护罩,火墙越过他的身体,或者说他的身体穿过火墙,毫发无伤。只是他脚下那朵云就没这么幸运了,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大地上的战场也瞬间被火墙烧为一片焦土。
      洛奇的攻击狂放恣肆,一会儿指挥燃烧的陨石如流星般砸下,一会儿是烧融的金属液体化作万道长矛刺向赫尔墨斯。赫尔墨斯从容不迫地一一挡下,一支细长的手杖在他手里渐渐显形。
      手杖是流光溢彩的深绿色,两条蛇缠绕其上,顶端张开了一对翅膀。
      卡迪瑟丝——双蛇之杖,风之神使赫尔墨斯的标志物。
      风在他们周围狂暴地吹起来,赫尔墨斯操纵着气流,将积雨的云层放置在洛奇头顶,云中降下了混合着蛇毒的雨水。
      “你还真是了解我的弱点啊。”洛奇眯了眯眼睛,敏捷地避开,但还是有几滴雨水溅到了他的皮肤,瞬间发出刺耳的声音,腐蚀出深深的血坑。
      在维京神话里诸神的国度阿斯加德,蛇毒一直被用来惩治作恶的神——事实上就只有洛奇一个。
      “我都不忍心看你这么狼狈了。”赫尔墨斯微笑地望着用快如闪电的动作躲避蛇毒的洛奇,同时把法杖抱在胸前,操纵着空中的毒液慢慢编制成一张大网。
      但是还没等毒液之网编制完成,赫尔墨斯就皱了皱眉,瞬间化作片片白羽消失在空中。
      他意识到了洛奇的布局——最开始的火焰之墙并不是为了攻击自己,而是为了烧融大地上的岩石,现在地面上、山崖上,已经被烧炼出了一片一片光滑的金属反射壁——一整个复杂的反射系统!极度灼热的光线经过复杂的反射,随时可以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刺穿自己。
      艾莉诺摘下头盔,松了一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上“战场”,她原本以为自己也许活不过五分钟,结果事实上,她身边的骑士们不断地死去又复活,她却仅仅受到了一点擦伤,并没有石子射向她,风之神使也没有抽走她的空气。
      “要不要直接攻击他们的指挥者?”骑士团长问她。
      “神之盟友吗?”艾莉诺想起了那双灰色的眼睛:“不,不要杀他。”
      在这个时代,打仗从来没有直接杀死对方指挥者的规矩,第一,指挥者被重重保护,很难直接越过士兵杀死他。第二,指挥者往往是身份高贵的贵族,这就意味着俘虏他可以获得高额赎金,战争之后互相用俘虏换赎金已经成了公认的规矩。
      但是这场战斗不同,和这是争夺阿基坦公国的战斗……既然胜者能得到整个富饶的阿基坦公国,那再高额的赎金也是九牛一毛了。不,不对,在这里杀死对方并打赢,未必能成功得到阿基坦,因为还有其他两支势力在虎视眈眈呢……正是因为这一点,不能武断地杀死对方……未来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而且,对方的神之盟友,也就是那个灰眼睛……似乎非常有趣。
      对方也是因为考虑了这么多,所以没有杀我吧?想到这里的艾莉诺也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教徒们已经通过一个狭窄的通道退入了河谷,河谷两边是耸立的山崖。
      骑士团摆好了追击阵型。
      “等一等!不要追!”艾莉诺用尽力气喊了出来。
      她策马冲向前去,冲到所有人面前,指了指那条狭窄的通道:“这里,是风口!”
      看到风口她才明白,一切都是对方的指挥者,那个灰色眼睛的教士的布局,他们假装撤退,趁机把骑士团引到风口,如果在河谷中蓄积气流,通过风口吹出的话……即使是身着重甲的骑士,在那样的气流面前也会变成风箱口的蚂蚁,被吹飞到空中,然后摔成肉酱。
      “我们需要谈判!”艾莉诺笃定地说:“洛奇,先停一下好不好?”
      “笨蛋!”洛奇气急败坏地带着身上斑斑点点的毒液降落下来:“我差一点就可以在那只傻鸟的头上开个洞,让他死回奥林匹斯山了!”
      “明明是你要死回阿斯加德。”赫尔墨斯谨慎地落在一块巨石上,把被烧焦的左手藏在身后。
      “同意谈判。”路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风口,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像是丝毫不畏惧骑士们的长矛和刀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艾莉诺之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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