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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离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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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顾微雪轻唤了一声,看着顾凤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有些略显疲惫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或许是天意。”他站在廊檐下,负手抬头望着院外雪花簌簌,“你出生时,我曾经起过一卦。”
顾微雪隐约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她转过头,本能地蹙眉不愿意听他说出来。
“爹,我明白。”她说着,又加重了一些语气,续道,“但我不信。”
顾凤鸣侧过脸看了她须臾,点点头:“嗯,你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其实我直到今天也是不能确信,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将来到底会如何。”言罢,略略一顿,轻叹道,“但云悠应该便是能与你相配姻缘之人了,我能为你做的也不过是这些。雪儿,爹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她难得与自己父亲这样谈话,闻言立刻接道:“您请说。”
“你离开扶风城后,”他说,“暂时不要再回来。尤其,是在月儿出嫁之前。”
顾微雪沉默了良久,她明白顾凤鸣的意思,因为明白,所以心头缓缓漫过一抹酸涩,略略沉坠。
“是,”她别开视线没有看他,咬着唇角,声音有些轻,“女儿知道了。”
顾凤鸣看着她的样子,刹那间也觉得有些愧疚不忍,他清了清嗓子,转开话题,说道:“对了,你之前在城中是否曾见过一个高鼻深目,身形瘦削,白发白须的长者?”
顾微雪闻言,心底暗暗一讶:师父又估中了,爹居然真的问起了他。
不过转瞬,她已拿定主意,说道:“见过两回,还一起下过棋。这位老人家人很亲和,原来他是爹的旧识么?难怪,对我很亲切。”
顾凤鸣的神情有些复杂,顿了半晌,才看着她说道:“他是你三叔公。”
顾微雪一怔,惊讶失声:“什么?!”
***
不到两天,几乎整座扶风城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云中泽云氏族长的儿子云悠与天机谷二小姐顾微雪定亲了。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据说江陵坞大家长也替自家儿子去顾家提了亲,但却被拒了!
那可是堂堂两脉的领袖啊!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让顾微雪再次成为了城中议论的焦点。
尽管如此,她本人却依然没理会外头这些种种言语,和自己师父约定好的时间一到,她迫不及待就来到了迷踪林找他。那天顾凤鸣只说了个开头,告诉她那是自己的三叔公,在得知顾微雪并不知道老人的去向后便颇怅然地点点头走了,对于过去的事却只字未提,顾微雪想追问又怕反而透露出自己的过度关心让对方怀疑,只好假装“虽然很惊讶也很好奇,但你不说就算了”的姿态强忍了下来。
但之后,她好几次都有些忍不住想违背师命跑去认亲。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这个时候,然而顾微雪怎么也没想到,当她来到精舍时,他师父居然已经走了。
“为什么?”她有些发愣地看着老鬼头,“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一早。”老鬼头从房间里拿了一封厚厚的信出来递给她,“先生留给你的。”
她连忙接过,打开,旋即,满页墨字便映入了眼中——
“微雪吾徒,料你见信时可能已知晓为师身份,其实时至此刻,为师亦不打算瞒你。和云悠见面那天,我已知你我师徒之缘将尽,于此时离开,对你对我而言,都是恰到好处的缘分。从今以后,你依然只需把我当做你的师父放在心里,偶尔念起,无需记挂。”
“你或许已经听过一个叫做顾闻鹤的名字,但你一定不知道这个叫做顾闻鹤的人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这段话结束后,他用了很长一段篇幅来讲了一个故事,这是顾微雪第一次听说的故事。
天机谷传承到顾微雪祖父那一代,出了一个天赋极高的年轻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凤鸣的三叔——顾闻鹤。
那个时候的顾闻鹤,就如同今时今日的云悠和微生玉一般,是顾家昌盛的一代象征,年轻有为,丰神俊朗,不仅深得家学真传,于书画之艺上也十分精通。二十八岁那年,他已官至北星都司明阁阁主,掌管观星择吉和一切祭祀及典仪之事。也是在那一年,他在筹备一次典仪时认识了当时刚满十八岁的宣宜公主,那是一个明媚活泼的少女。
顾闻鹤说,彼时相见只觉是缘,后来才知,那是她的劫。
那时,公主的纯真热情如一缕阳光般点亮了他平淡温缓的日子,他心中不是不喜欢她,却迟迟没有回应她的心意。他想,他还需要些什么证明,证明他们命中注定便应该在一起。
九环乾坤卦便是在那时被他参透的。他违背了先人的遗言“凡事不可用尽,天机应留一线”,将自己和公主的八字放入卦中推衍到了第九层。然后卦象告诉他:两人命中无缘,公主将凤栖东方。
没多久,位于北星都边陲东部的乌越部落首领遣使者来北星宫中向适龄公主求亲。顾闻鹤相信这便是天意,于是他选择了回避,在此时借口离开北星都,回到了扶风城。
但他没想到,宣宜公主不久后居然也以要找他问卦的借口离宫追了过来,更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天自己去了云中泽,公主去到天机谷时只见到他的父亲和兄弟,然后,从看出端倪的顾闻鹤父亲口中得知他这次回来是要定亲的消息。
宣宜公主不肯相信,她想她好不容易求得父皇给了她一个机会,只要顾闻鹤敢答应乌越使者的挑战并且赢下来,他们就能在一起。到了这一步,她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她不服气,主动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想说她和顾闻鹤才应该在一起。
但顾闻鹤的父亲和兄长在当场起了一卦之后告诉她,他们命格相冲,若勉强在一起,只会害了他。
……
顾微雪慢慢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顾闻鹤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等他回到天机谷时已经是晚上,那时他才知道,宣宜公主来过,然后,她留下了一句话——“如果我会害死他,那我就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没多久,突然有人急急跑来报信:公主在返回途中叫停了马车,站在天机谷前头那个山崖边望了许久后,忽然就跳了下去!
那一刻,他只觉天旋地转,了无生趣。
讽刺的是,无论是宣宜公主跳下去的那个山崖,还是她后来长眠的陵寝,于所在山脉而言,都是东边。
“我曾答应过她,若有机会,会带她看遍天下河川。但我走了这么多年,去了许多地方,却渐渐发现,已经快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曾经提笔便能画出来的她的容颜,如今也只剩下了轮廓,好像本来一直觉得在身边的人正在离自己远去一般抓不住。有时不禁恍惚,仿佛我记忆中的她只是一个梦,除了司明阁里那片荷花,什么都记不太清了。”
“雪儿,今日一别,应再无相见之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要多多保重。师父别无牵挂,只最后有一句话要叮嘱你:正因命中从无绝对定数之说,所以即使知命,也不应顺命。汝当切记,切记。”
顾微雪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打湿的模糊不清了,看到最后,她忍不住伏在石桌上哭了起来。
老鬼头见她哭得止不住,没柰何地走过来说道:“好了。先生他早有打算,你们顾家的人对这些分别之事竟然还这么看不开么?别哭了,不然待会回去走在路上让人瞧见还以为你和云家的婚事又怎么了呢。”
顾微雪吸了吸鼻子,忍着哭腔,说道:“我想我知道师父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