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THLESS（黑篮）》二二九

3、2

　　橘代歌不打算进前屋，于是她站在前屋门口问她的父亲：“上次那名姓赤司的病人，眼睛颜色不一样，你看出来了吗。”
　　橘父坐在光幕背后回答没有。这个回答让橘代歌蹙眉：“我救不了他。”
　　“你拒绝他了？”
　　“除非他想用一只眼睛、预知未来的能力去换不头痛的日子，而且这样一来，他只能活几年。”这是那本书唯一告诉她的方法。
　　“你应该问问他本人。”
　　“你们都这么不要命吗。”

　　争执下去没有意义，橘父切换了话题：“那本书已经没有字了，按它的意愿把它扔掉吧。”
　　父女间的气氛更为冷硬，像冻结过度的雪糕。“过几天。”
　　几天前，橘代歌隐含期望地借赤司问诊的理由，打开那本医书。几年前，她成功记住了整本书的内容，从此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她不知道的病症。然而，当她再度打开书本查证细节时，书上的文字随着她移动的目光逐个消失，她的目光走在一条没有退路的浮桥上。
　　橘代歌把这个现象告诉父亲，父亲甚至向她微笑：“书本同样拥有生命。”有生命的书本发现，它应该随着远古文明一同死去，因为它过时的信息正走向无人问津的死亡，于是它把自己送给了最后一名属于它的读者。从橘代歌的手碰到封面起，这场自杀便不可逆转。在自杀期间和自杀以后，橘代歌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她企图默写书中的内容，却发现任何工具也不能让她多写一个字；她不能大段口述书本内容，没有人（包括她自己）能听懂远古的语言。知识的尸体流入她的大脑，到今天完成了运输工作。橘代歌成了鲜活的坟墓。
　　橘代歌第一眼就认出了赤司的天帝之眼并暗自奇怪，但她丝毫没有想到这和那本书有联系。“它已经死了，还在寻找病人？”
　　“是你在寻找同类。”
　　“我不会有同类。而且，”时至今日，橘代歌对医书的自杀不能介怀，就像她事先断定赤司不会舍弃本应漫长的生命，“现在有人需要它。”
　　“书是有生命的。”橘父不得不进一步解释，“每个生命都会死亡，无论是否有人需要它。”
　　“……”
　　“包括你还在花园里培育的品种，它们都该死去了。”
　　直至橘代歌离开人世，她仍不能理解父亲和赤司征十郎近乎冰冷的理智。她能感觉到他们对她的态度像包容一个幼稚的孩子，这种态度在她的不甘和不屑中转化为置之不理。
　　“真可笑。”橘代歌回到花园，在世界上最后一株黑色的乌苏拉尔前坐下，“你本该在一百年前绝种，谁规定的道理？”
　　橘代歌注意到，鲜花的影子有所倾斜，已经是午睡时间了。但这几天她用发呆或沉思取而代之：从赤司离开那天的夜里，橘代歌一旦入眠就会梦见金黄的天帝之眼，它高高在上，就算不用眼睛看，皮肤也会焦灼。她一度在半夜惊醒，又沉沉睡去。天帝之眼一会儿在海上假扮月亮，下一个梦中出现在京都，之后又在橘父书房的天花板上。当天帝之眼终于出现在马孔多和她的花园上空时，橘代歌忍无可忍，她想冲到赤司家里去把那只不详的眼睛掐死，但结果是她从沉思到发呆，再从发呆陷入沉睡。
　　海上的航程、京都的故乡、父亲的书房，橘代歌和橘父最终住在了马孔多。因为橘代歌来到马孔多歇脚，第一天就目睹一颗子弹穿过街道、在街口处拐弯不见。马孔多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奇怪的事情，比起她有过而无不及。从此，她再也不用接受行人悲悯和嘲笑的目光，也不用回答角度刁钻的提问。
　　从四处飘泊的记忆中醒来时，最先伸入橘代歌眼帘的是深蓝色的乌苏拉尔，类似康乃馨的花瓣轻轻颤动着。橘代歌在花丛中坐起，然后她看见了父亲，他身后还站着一名局促不安的女人。
　　“病人呢。”
　　被问话的女人好几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您在问我？”
　　“你很健康。病人在哪里。”
　　对求医者震惊的神色习以为常，橘代歌在乌苏拉尔的簇拥下站起来。她瞟了一眼橘父，中午未竟的谈话使她单方面地不欢而散，她知道橘父想说什么：复活已死的事物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事情。其实她本身并不对复活感兴趣，但一想到她在意的一切终会死去，她感到难以抑制的恐惧。
　　就像眼前这个女人，女人不停滚动的眼珠像马孔多的孩子从吉卜赛人手里换来的弹珠。橘代歌更喜欢侍弄花草，她的医术在马孔多并不出名，病人走投无路时才会找到她。他们与橘代歌对视的眼神往往是绝望的，仿佛来这里只是为了参观花园。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为所爱的、自己的或者别人的生命奔波忙碌。橘代歌并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和这些病人有何不同。
　　“病人在哪里。”橘代歌走出花田，站在女人面前，第三次问道。
　　“我雇了马车夫，请您随我来。”女人匆忙行礼，“帮上校干活时，我听见他向赤司先生推荐您……希望您原谅我的唐突。”
　　“我不在乎这种事。”橘代歌看见父亲向她比了一个手势，橘父认为今天傍晚天会下雨，而花园里有些花朵经得起干旱经不起潮湿，比如乌苏拉尔。橘代歌用眼神表示她会尽快回来。
　　“对了。”
　　在女人出门招呼车夫的空挡里，橘代歌回头望向尾随她的父亲，“那本书记载的不仅仅是疾病，比如天帝之眼，那是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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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有误，只是草稿，勿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