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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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二狗子的时候我正在小小的婴儿床上翻身不得，一偏头就瞅见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肉嘟嘟的爪子艰难地扒拉在婴儿床边，眼看着哈喇子就要滴在我垫身子的被褥上。
我两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终究我还是抵不过他的定力，双眼一凉，刺得我忍不住哭了出来。当然，并不是我想哭，科学地来讲，只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应激反应，想想无法翻身身子骨难受而无法言说，我竟从普通的流泪演变成抽噎，接着哇的一声，吓得二狗子身子一个后仰，直接从婴儿床边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了我是一个没有娘亲的野孩子，流行一点说，还是私生子。我的娘亲，刚生下我不过半月，终于是抵不住身体的大虚，早早西去。我的生父，就是那个一夜风流让我不幸着床的男人，找到郊区照顾我们母女两的嬷嬷家，一脸冷漠地像谈生意一样用二两银子将我买了回去，用一种“不用找了”的姿态将不过一月的我抱回了他的府邸，我至今仍感谢他顺带捎走了那个娘亲去世前就帮着照顾我的小姐姐，让我不至于在回府邸的路上就因为几个大男人不会照顾小婴儿而惨死半途。
二狗子也是那几个大男人中的一个，确切的说，那时他只有区区五岁，只能算是个小屁孩。二狗子的大名尹西何，是个名副其实的嫡传贵公子，府邸上下皆说他天资聪颖，且仪表堂堂，长大以后定不同凡响。我觉得这个传言不是虚构胡诌就一定是言过其实，我初见他之后的十年里，归纳起来就是一个字“傻”。
要不我为啥叫他二狗子呢。
我在尹府的第十一年，我的父亲和一众养母们开始张罗着准备给我寻个亲家。这事他们本意是瞒着我的，然而他们没想到千防万防，最终还是被我得知，而告知我的人正是那个大我五岁，天资聪颖，不同凡响的二狗子。
那天我还在破竹毯子上为顶了我一晚上后背的小尖石块腰酸背痛时，二狗子风一般冲进了我的房间，待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他憋气一般可怜巴巴地跪坐在我的床沿，一双玛瑙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还没来得及考虑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他已经气鼓鼓地用方开始变声的粗哑嗓音堪堪道。
“粟儿，爹和娘亲们要为你寻亲事，要为你找一个你从未谋面的相公！”
见我一脸迷茫，他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微微凑近，让我看到他眼里的焦灼，“你才十一周岁，其他家的千金都是十四十五才会接亲，为何爹和娘亲们这么早就要将你嫁出去？”
连着机关枪一般的字噼里啪啦砸得我头晕目眩，虽然不知道明明该烦恼的是我，为何看着好像要嫁出去的是他。但是如果不马上给点反应，估计他会维持着这个状态直到把我瞪出泪花来。
我的脑海里还是一团浆糊，张开嘴，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憋了许久，从嗓子眼里缓缓挤出一句话。
“二狗子……太近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要讨论结亲的事之前我需要梳理一下他大胆冲进我闺房，而我还未梳洗蓬头垢面的现实。
二狗子闻言双耳蓦地一红，触电一般从我身上弹开，边磕巴着道歉，边差点就土下座地退出房间，复回来，边道歉边关上房门。
我从榻上爬起来，伸了伸懒腰，终于觉得身子骨舒服了一些。昨夜风雨有点大，梳妆镜染上了从窗口漂进的点点雨滴，我细细擦了擦，开始梳理头发。
自打去年连唯一照顾我的小姐姐都因病去世以后，我这里除了二狗子，就几乎没有什么人来了。二狗子每每来一趟总会带着大包小包的，或是生活用品，或是吃食，如若不是他养着我，我想是熬不过每年冬天。
我知道我是私生的，名不正言不顺，自打进了府开始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后，我就知道那些养母，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不怎么待见我。为了安抚老婆们，尹老爷只能将我安置在一个偏院里，这里来来去去基本也不会冲撞到那些尊贵的正室，所以我不恨这个二两银子将我买回来的男人。虽然我娘亲或许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但他将我从一个食睡不饱的乡野之所带到了他的府邸，即便给的是最差的配置，但也默许了二狗子的进进出出，让我能安稳地存活至今。
“粟儿，好了么。”二狗子软绵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回头我就看到了他小心翼翼在门边探出的脑袋。
这一声喊得我手一抖，我从回忆中抽离，刚绑了一半的头发就这样散了一边，看起来异常滑稽。
“我、我错了……”二狗子一看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刚要缩回脑袋。
我叹了口气。
“进来吧。”
然后二狗子就欢脱地跑了进来，透过镜面，我看到他站在我身后，轻轻拾起我散落在背上的一缕发丝，好奇地把弄着。
“女子的发能生的这么长呢。”他喃喃着将那一半头发拢起，依葫芦画瓢笨拙地开始挽发。
可怜我被他弄得耳根后颈一阵一阵瘙痒，二狗子许是怕弄疼我的头皮，动作又轻又笨拙。大清早我还在迷糊中，也就不是很介意他这么玩弄我的头发。而这种毛手毛脚的感觉特别像二狗子每天早上在我脑袋上闹腾的样子。
是的，在我五六岁的时候，二狗子，不，那时我还叫他西何哥哥。尹西何送了我一只小狗，我不懂这是谁家进贡的抑或是他大街上掏狗窝强抢的，当时我两合计了半天，最终给这只小狗强行取名为二狗子。大概是贱名好养，简单点好记。然而二狗子只陪伴了我一年，那年冬天天寒地冻，恰碰上数月飞雪，直至立春还是冻得我直打哆嗦。二狗子没有坚持到大寒的第二天。它死去的那天晚上，大雪掩埋到了我的膝盖，漏风的屋子有点禁不住呼呼的寒风，小姐姐抱着我，倚着微弱的炭火瑟瑟发抖了一夜。
小姐姐那以后身体就一直很不好，每逢变天就咳嗽连连，面色发白。尹西何第二天早早就跑来这里，看到的却是我跪坐在房间内，面前是已经僵硬的二狗子的尸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生命在我面前消失，娘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也记不清了，二狗子只陪伴了我一年，却让我心内无限伤感。尹西何就这样手足无措地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二狗子的身上，结成霜，碎成冰。
我记得那天他似乎大发雷霆，一向温和的他质问着随从为何没有将那些御寒之物全数送到。侍从们许是并未料到今年的冬天会突然降温到这般地步，同样是克扣那么些炭火，这次却惹怒了小主子，闯了大祸。这也是尹西何第一次和他的生母，尹府的正夫人闹翻，小小的偏郊小院一时热闹非凡，吵架的，劝架的，议论纷纷。而我，在这场混乱中抱着二狗子的尸体，嚎啕大哭。
不知道何时我就这么睡着了，梦里有人轻轻抱住了我，温暖得像我记忆中的娘亲，脑袋里一阵一阵的疼痛也在温柔的抚摸中得以缓解。我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接近死亡，有个声音贴近我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要死”，嗫嚅着“快醒醒”，令我不胜其烦。
缓缓睁开双眼时我看到了尹西何双眼充血，一双小手紧紧攥住我的。他就这样在我一旁守了两天，硬生生逼着正夫人默许了他公然对我“特殊关照”。而环顾四周，那些破了洞的窗和瓦顶已经被修好，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一时间各种情绪在我心口冲撞，我打了个嗝，眼泪又流了出来。
尹西何无措地看着我，又欣喜又焦急，而我却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边打着嗝一边流着泪，想停都停不下来。
最后尹西何这个不过十岁的小脑袋一转，竟然直接抓住我的手来了一句：“以后就将我当做二狗子吧！”
我知道这是他哄我不哭的方式，但是二狗子三个字一出来仿佛扯断了我最后一根神经，我总算是真的大哭了出来，哭得肝肠寸断，天崩地裂。
当然，从那以后，西何哥哥就变成了二狗子。从那以后，二狗子来找我更熟门熟路了，东西也都是自己扛来，确保我用上了才放心离去。
可以说，没有二狗子，我是活不到今天的。所以小姐姐去世以后，二狗子就荣升为我最信赖的人。所以当我又睡了个回笼觉起来时发现我的头发被扎成了两个冲天辫以后，我还是暴怒了。当然这无关信不信任的问题。
很快我的第一次相亲日期就定了下来，对方是徐府的二公子。我不知道尹老爷他们是怎么忽悠得对方接受了这次相亲，毕竟在身份上我虽嫁不得别家长子，但次子也够呛。
二狗子自然是强烈反对的，但这次他却强硬不起来，因为他也到了适婚年龄，每每他一要闹，大家就作势要给他纳个媳妇。一在他娘亲那里吃了瘪，二狗子就跑来我这里哭诉，他总是孩子一般扒拉在我身上，仗着身高优势下巴搁在我脑袋顶上同我说话。
“粟儿，你不要嫁出去好不好，嫁出去了我是不是就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按理说你是可以来夫家看我的。”其实我也不大懂，只是每每他这样可怜巴巴地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哄他。
最终都是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这时我就会明显感到二狗子长大了，他的那些心思我也参不透了。
即使再不愿意，时间还是这样一天一天流逝。相亲的那天终于到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兄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