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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第263章 垂死 ...

  •   太医开的温补药方对李瀍的病毫无作用,随着病情日渐加重,他只能趁着骨痛发作的间隙,再次传召马元贽。

      因为预见到病情不妙,他深恐自己时日无多,也不再和马元贽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朕有五个儿子,却迟迟不立太子,实在是因为见多了前车之鉴。立嗣之事,朕不与宰相商量,却先来问中尉,中尉可明白朕的意思?”

      “卑职惶恐,”马元贽俯首道,“国本至重,卑职岂敢置喙?只要是陛下决定的人选,卑职一定誓死尽忠。不过五位皇子年纪尚幼,资质难分高下,陛下又正当盛年,以卑职愚见,立嗣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看来中尉是反对朕立嗣了。”李瀍冷笑,“也对,只要不立太子,等朕一死,中尉还不是想立谁,就立谁?倒省了矫诏的麻烦。”

      马元贽立刻惶恐道:“卑职不敢。”

      “行了,别假惺惺地跟朕绕弯子,朕知道你是光王的人。”李瀍不耐烦地打断他,“朕要知道光王到底是什么意思?朕如今……就和皇兄当年一样,他倒是比朕沉得住气啊。”

      马元贽被逼问到这份上,再打马虎眼已显得多余,同时也有几分佩服李瀍的坦荡,向他深深一拜,恭敬道:“光王说,他与陛下没多少叔侄情分,倒是实实在在的做了连襟。他念着晁孺人和王才人之间的情分,不想伤了表面上的和气,希望陛下也能珍惜自己的枕边人,与光王化干戈为玉帛,效法先帝让贤的圣德。”

      “呵呵……原来他是打着这样的算盘。”李瀍冷笑了两声,忽然一阵悲从中来,指着马元贽道,“你,给朕滚出去。”

      马元贽俯首一拜,退出大殿,留李瀍一人颓唐地坐在御座之上,对着空旷的大殿,独自体会末路帝王的无限凄凉。

      年过而立,壮志未酬,奈何天公无情,令他沉疴难起,必须在群狼环伺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临着和皇兄当年一样的困境,而他当时做过什么?他杀了皇兄最宠爱的女人,杀了自己的侄子和弟弟。

      李瀍从回忆中悚然惊醒,却发现眼前亦是噩梦。

      他该如何摆脱这轮回般的困局?

      “陛下……”

      殿外蓦然传来宝珞的呼唤,李瀍心中一紧,举目望向殿门。这时宝珞已盈盈步入大殿,正忧郁地望着他:“臣妾在望仙观等不到陛下,只好上这儿来了,陛下,你还好吧?”

      他被宝珞一问,才惊觉自己已枯坐了许久。

      “朕没事。”李瀍低声回答,试图从御榻上站起来,奈何浑身关节却像生了锈,疼得根本无法行动。

      宝珞连忙上前扶住他,颤声道:“陛下疼得厉害吗?臣妾去唤太医来。”

      “算了吧,朕这身骨头,吃什么药都没用,你也不必白费功夫了。”李瀍倚着宝珞香软的肩膀,望着昏暗空寂的大殿,眼前恍惚浮现昔日宫宴上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不禁怅然道,“朕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你跳舞了。”

      “臣妾人老珠黄的,哪好意思再踏上舞筵?也就陛下不嫌弃。”宝珞先是自嘲了一句,忽然又在李瀍耳边亲昵地问,“五郎想看我跳舞吗?”

      李瀍为这一声“五郎”心悸不止,仿佛又重回年少时光,陶然笑道:“我当然想看,卿卿快为我舞上一曲吧。”

      “好,我去换身舞裙,五郎先在这里等我。”宝珞大大方方地亲了一下李瀍的双唇,嫣然一笑,又唤来内侍替李瀍按摩筋骨,这才离开大殿去做准备。

      须臾,两列宫人鱼贯入殿,点起千枝宫灯,将大殿照得金碧辉煌。厚重的锦绣舞筵在殿中央铺开,四角用鎏金卧鹿压得平整服帖。

      李瀍面前也应景地摆上了酒菜,可惜他此刻连说话都费劲,这些也都成了摆设。

      不多时,宜春院里的乐工也都奉召而来,在舞筵下调弦弄管,奏起了《裴将军满堂势》。

      随着乐声响起,红衣美人如一团火焰,忽现于殿中,又跃上舞筵,踩着节拍飒沓而舞,手中双剑银光闪闪,疾如电掣。

      明艳的美人犹如烈火闪电,璀璨夺目,照亮了李瀍无神的双眼,也填满了他空洞的心。

      江山万古常青,佳人世间难得,虞兮虞兮奈若何。

      李瀍眼中缓缓浮起一层泪光,唇角却漾着微笑,他将庞然的悲怆压在心底,无论是马元贽的逼宫,还是光王的怀柔,他都不想再拿来惹宝珞伤心。

      他们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呢?倒不如能厮守一天,便是一天。

      会昌六年,天子下诏取消元旦大朝会,自正月初三开始不再上朝,连宰相入宫求见也一律拒绝,引得朝堂内外人心惶惶。

      相比外界的风刀霜剑,望仙观里却是一派暖意融融。

      李瀍和宝珞鸳鸯交颈,大被同眠,看似旖旎缠绵,却只有肌肤相亲的人才知道此事无关风月。他们仅仅是在彼此慰藉,她陪着他,十指紧扣,耳鬓厮磨,一同熬过那蚀骨的疼痛。

      当忍过最难熬的一波疼痛,满身冷汗的李瀍松开牙关,忍不住问宝珞:“当初你答应过会死在朕前头,如今这话还算数吗?”

      “怎么不算数?”宝珞紧拥着李瀍,闭着眼睛回答,“陛下若拿定了主意,那就赐臣妾一条白绫吧。”

      李瀍沉默了片刻,忽然狠狠亲了宝珞一口,从牙缝里冒出一声:“好。”

      疯狂的念头一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宝珞也不等李瀍下口谕,直接逼内侍取来一条白绫,盘在手里玩弄,问盯着自己的李瀍:“陛下要不要看?不想看,臣妾就到帘子后头去上吊,免得污了陛下的眼睛。”

      李瀍喘着粗气,哑声道:“朕要看。”

      宝珞点点头,将白绫挂在屏风上,打了个结:“陛下知道吗?其实臣妾小时候见过人上吊,原来根本不必悬梁那么麻烦,坐在地上也一样能死。”

      她一边说,一边如法炮制,将脖子套入白绫圈,直接往地上一坐。屏风的高度使她不能着地,于是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了颈项间那道白绫上,白绫瞬间收紧,勒得屏风吱呀作响。

      李瀍浑身一震,看到宝珞的脸迅速涨红,立刻扑下龙榻将她抱在怀里,放声大哭:“朕错了,朕不能看着你死!朕做不到,做不到!”

      宝珞被他解救下来,咳了两声,沙哑道:“陛下见不得臣妾死,那就好好活着啊……”

      “傻丫头……”李瀍含着眼泪,轻笑两声,终于下定决心,扬起嗓子叫人,“来人啊!”

      躲在帘后的内侍立刻战战兢兢地现身,伏在地上听命。

      “替朕传翰林学士来。”

      内侍唯唯领命,退出望仙观。

      宝珞将李瀍扶回龙榻,感觉到他骨瘦如柴、轻得可怕,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能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少年郎,不由心如刀绞,却故意吃力地抱怨:“死沉死沉的,刚刚行动那么利索,这会儿倒动弹不得了。”

      李瀍龇牙咧嘴道:“少抱怨两句吧,朕身上疼得很。”

      “知道疼还不好好歇着,巴巴地请翰林学士过来做什么?”

      李瀍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后宫不得干政,你少管。”

      “臣妾还管不得陛下了?”宝珞虎着脸,作势要拧他,手里却不敢有半点力气。

      李瀍痒得直笑,两眼泛着泪花,一叠声地喊:“妖妃、妖妃……”

      两人闹了一会儿,又靠在床头说了会儿话,翰林学士便来到寝室中,向李瀍行礼。

      李瀍给翰林学士赐了座,缓缓道:“替朕拟诏:皇子冲幼,须选贤德,光王怡可立为皇太叔,应军国政事令权句当。”说到此处又顿了顿,想到自己把江山拱手让人,终究意难平。

      陪在一旁的宝珞此时心慌意乱,偷偷拽了一下李瀍的衣角,颤声道:“陛下,你……”

      李瀍摆摆手,示意她不得多言,待到议定诏书内容,送走了翰林学士,才无奈地看着她:“朕思来想去,只有这个人继位,才能保住你这妖妃的命。你这些年对光王宅掏心掏肺,也不算白费功夫。朕一生争强好胜,无往不利,想不到最后竟输给天命,这皇位……不是朕输了,是朕为了你,施舍给他……”

      宝珞不觉泪流满面,一时忘了尊卑,啜泣道:“五郎,你这些年一直容不得光王,最后竟要为了我……让位于他吗?你,你不必那么做的……我不怕死,我愿意陪着你!”

      “傻丫头,我不要你陪着我死。若有一天我真的龙驭上宾,我要你忘了我,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不,不……”宝珞拼命摇头,泣不成声,“五郎你一向要强,难道就这样认命了吗?”

      “宝珞,我疼,实在太疼了……”短暂缓和的剧痛再度复发,李瀍痛苦地低喃,直到宝珞将他抱紧,才安静下来,两眼缓缓流出眼泪。

      宝珞低头看着李瀍被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只能默默地淌着眼泪,陪他一起躺在龙榻上,任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将他们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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