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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从王宫到盈福寺,来回最少需要五天时间。但秦寄心急如焚,三天就赶了回去。

      庙里的僧人见他又来,带着伤叩完九九八十一个台阶,叹气说,“……施主,你何苦。”

      “……”

      秦寄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步步跪拜,暗红的血慢慢渗透了玄色衣袍。

      他静了半晌,低声说,“……是很苦。但喜欢,就是明知是苦,也依然忍不住去尝。”

      夜以继日地奔波三天后,秦寄终于顺利地带回了药。

      他亲手照顾林辞卿喝下,太医道:“最多三个时辰,林大人必定会醒过来。”

      秦寄点点头,没说什么。

      过了两个时辰,林辞卿脸颊果然慢慢恢复了血色。手指也会时不时,微微动一下,是快要醒来的征兆了。

      秦寄这才放下心来,带上随从太监准备离开。

      “……陛下,您不等辞卿公子醒来”

      小太监讶然地看着秦寄,“倘若辞卿公子知道陛下为他做了这么多,连性命都不顾,必定会很感动的。”

      “……”

      会感动吗?

      秦寄回头,目光轻轻落在林辞卿消瘦苍白的脸颊上。

      那样清丽隽秀的眉眼,简直如诗如画,整个江州的春色,都比不上林辞卿展颜时的一笑。

      ……不,不会的。但秦寄默然想到,他现在必定恨极了我。我对他做出那样的事,他永远都不会再原谅我。

      “走吧,”秦寄长长叹了口气,迈过了门槛:“……等他醒过来,是不会想看到朕的。朕又何必,留在那儿自讨没趣”

      兵法三十六计里,有一出叫做空城计,用于弹尽粮绝时的绝境。秦寄一向准备充分,从未用过。

      直到今日,他第一次使出,就是在林辞卿面前。

      他要像诸葛孔明那样,轻袍缓带地登上高楼,气定神闲地弹一曲高山流水。假装还从容不迫,假装还不动声色。

      好叫林辞卿一点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有多么爱他。

      既然注定无法得到回应,秦寄想,那我起码也要败得体面一些。

      所以,林辞卿醒后他一次都没有过问,却又时常在哪个深夜,悄悄去看一看他。

      就那样站在床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贪恋而绝望,每一眼注视都像是偷来的。

      之前的剑伤在求药途中裂开,化了脓,有一夜秦寄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林辞卿在梦中眼睫微微一颤,吓得秦寄立刻退了出去。

      “陛下。”小太监欲言又止地跟在秦寄身后,看着他这般,心中五味陈杂,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陛下,您不知道。”他小声地嗫嚅道,“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爱的呀……”

      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爱的呀。

      那应当是如何

      秦寄茫茫然想,从前我给他真心,他不要,要狗皇帝的滔天权位。

      可当我拼尽全力,也将这大好山河奉与他面前,他为什么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究竟是哪里,比不上李承那个小兔崽子

      然而还未等秦寄想清楚,一个月后,北边就传来了战报,太子在边境揭竿而起,建国号为庆,誓要复国。

      他们跟秦寄放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他放了林辞卿,否则立刻开战。

      秦寄答:“想都不要想。”

      太子未及弱冠,又没有多少可供差遣的士兵,能复国才出了鬼。

      秦寄起初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仅仅半月后,边境连传战报,太子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连攻下四城,北方战事危急。

      “蠢货!”
      秦寄一脚踹翻案几,宫殿里寂静无声,臣子们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都是从前跟着秦寄打天下的功臣,能力不容小觑。像这样一个月内连失数城的耻辱,不用秦寄骂也知道丢人。

      “……你们一群人,”秦寄咬牙切齿道,“竟然还玩不过一个小崽子真是,真是……”

      秦寄手指在他们面前依次点过,简直恨铁不成钢极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心里暗自叫苦,却又不敢说。

      ——那太子是一般的小兔崽子吗?他的太傅可是林辞卿啊!

      心有九窍,公子世无双的林辞卿!

      不提在江州一带,他就有多有名,举首放眼天下,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林辞卿了。

      世人皆道,十九岁的左丞相惊才绝艳,不仅写得一手风流的好文章,而且上通谋略,下善治国,先王在世的时候,更是说过“得辞卿者,得天下!……”

      这是何等的赞誉。

      倘若真的有天命这一说,那么以林辞卿的才识,他生来,就是要成就一番功业的。

      纵使太子顽劣,可他只要能学到林辞卿的十分之一,也足够这些老头子喝一壶的。

      秦寄想亲自出征,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兔崽子,但朝中根基不稳,又不能没有人照料。

      思来想去,左右为难。

      斟酌半日后,他最终还是决定离朝亲征。在临行前,秦寄去见了林辞卿一面。

      那是一个傍晚,日暮西斜,橘黄的晚霞铺满了天空。

      秦寄一个宫人没带,独自踏进了临仪宫。

      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枯黄的树叶落满了地面,踩上去有“咔嚓”的轻响。

      秦寄走过长廊,周遭一片寂静。在即将推门而进的瞬间,他却突然顿住了。

      一个月以来,他一直都是在深夜过来,还从未知道林辞卿在白天时,都在做些什么。

      秦寄退开两步,屏息往镂空的窗格子中看去。

      只见林辞卿临窗而坐,白衣胜雪,如瀑的乌发披散在肩头,面前摆着一副棋盘。他正拈起枚黑子,缓缓落下。

      周遭有细小的灰尘,浮动在金色的斜阳里。

      秦寄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不由自主屏起了呼吸,这样静谧安逸的画面,让他刹那间有种回到了当初尚在江州时的错觉。

      “谁”

      窗外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响动,林辞卿瞬时蹙起眉,扭头看了过去。

      秦寄不得不从门外走进来。

      他看着秦寄的眼睛黑白分明,纯粹的令人心惊。

      服药之后,林辞卿已经不怎么咳嗽了,哮喘康复大半,只有嗓子还有些嘶哑。

      秦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两人无声对视,沉默得窒息。

      “我要走了。”半晌,秦寄走过去,在林辞卿对面坐下,从棋盒拈起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低低说。

      “……”林辞卿默了默,问,“去哪儿”他还不知道太子复国的事。

      秦寄没有回答,只反问说,“你希望我能回来么”

      “……”
      这是什么话?林辞卿茫然地蹙眉看着他。

      秦寄淡淡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李承复国了……我这次,是要带兵,亲征北上。”

      “……!!”林辞卿呼吸霎时一顿,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阿卿,”可秦寄也正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碰,秦寄的神色平静而淡漠,几乎是波澜不惊地问,“倘若,我是说倘若——”

      “我和太子只能活一个,阿卿,你希望是谁”

      “……”

      刹那间,林辞卿脸颊血色褪尽,容色苍白地直直盯着秦寄:“你要杀了承儿”

      秦寄如坠冰窟。

      这句话下的暗意不言而喻,他明白,林辞卿已然做出选择了。

      秦寄勉力维持着最后的平静,轻声问:“……你为什么觉得,会是我杀了他”

      而不是他杀了我

      林辞卿手指发颤,几乎拈不住棋子,只不住喃喃:“不,你不能这么做……”

      他太了解秦寄了,这个人继承了秦家所有带兵为将的天赋,几乎可以说是用兵如神!一旦上了战场,根本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以李承在他这里学的些谋略皮毛,要招架住秦寄的亲征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不能这么做!”林辞卿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胸腔急促地起伏着,朝秦寄道,“天启和百姓需要他,你不能杀了李承!”

      “天启需要他……百姓需要他”

      秦寄怒极反笑,死死盯着林辞卿,眼睛瞪得通红:“林辞卿,你醒一醒,天启已经亡了,现在朕才是一国之君!……百姓需要的人,是朕!”

      “不,不是的。”

      然而林辞卿缓缓摇头,道:“人各有所长。承儿即便学一辈子兵法,也永远赢不了你,但治国为君,他会比你仁慈。”

      “……”秦寄双手攥紧,半晌才咬牙道,“你的意思是,朕是暴君……你就那么肯定,他的‘仁慈’不是在你面前演出来的”

      “我了解他。”林辞卿想也不想说。

      秦寄心口剧痛,仿佛被无形的箭矢万刃穿心。

      “……好,好一个你了解他。”

      秦寄缓缓站起身,神色颓然,面前的棋盘被猛地碰翻,黑白棋子散了一地。

      他缓慢地往门外走去,步履踉跄,犹如瞬间苍老了十岁。

      林辞卿也跟着站起来,望着秦寄的背影,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绝望道:“……秦寄,不要伤害承儿……算我求你……”

      秦寄猛地顿住,回过头来,复杂地看着林辞卿。那目光说不出是嫉恨还是痛苦。

      “……阿卿,我们认识十年,你从未求过我一件事。哪怕当日在丞相府,我那样伤害你……你都未曾示弱。今天,你要为了一个前朝的太子求朕”

      “……”

      林辞卿已然被逼上了绝路。他别无选择,只能绝望地看着秦寄,极低地又重复了一边:“……求你。”

      秦寄缓缓闭上了眼。

      “……三个月。”

      秦寄喉咙发哽,硬生生逼自己扭过了头去,不再看林辞卿祈求的目光:“你等着吧……三个月后,朕必定带着李承的项上人头,回来见你!”

      林辞卿瞳孔瞬间缩紧。

      “不……”林辞卿喃喃,慌张想拽住秦寄的衣袖,却忘了自己脚踝上还锁着银链,一下被猛地绊倒在地。

      “……秦寄!”林辞卿声线喑哑,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焦灼。

      秦寄正走到门边,下一步就要离开。闻声,他缓缓回过了头。

      林辞卿被长链束缚的半跪在地,乌黑的长发凌散地铺在雪衣上,就像一只被囚禁的白鹤。

      ……那种惊心动魄的艳丽与纯粹,看的令人呼吸都滚烫,从心底生出一股想要摧残的扭曲感。

      林辞卿面如死灰,瞳孔中一片沉寂,半晌,他薄唇颤了颤,微不可闻地嗫嚅道:

      “我答应你……从前,你要我做的一切,我都答应你……”

      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秦寄下腹腾地烧了起来,他听见自己声音直颤。

      “你确定……不后悔”

      秦寄死死看着林辞卿的眼睛,这明明是一直以来求之不得的事情,此刻他却感受不到半分欢愉。

      林辞卿想说是,不后悔,但一张嘴,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哑的厉害,几乎说不出来话。

      他无声发出几丝颤抖的气音,眼泪蓦然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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