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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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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李承,一直生性顽劣,读不进诗书,整天在练武场骑马打诨。令先皇头疼不已。可领命时,林辞卿自己都尚仅有十七岁,比太子大不了多少。
从前的太傅,都是些黄土埋了半截儿的老头子,被太子稀奇古怪的玩法一捉弄,最多不出半月,就摇着脑袋自动辞职。
可这一回,林辞卿稳稳当当一直教了太子两年。他太特别了,和那些老头子完全不一样。
林辞卿说话时永远清清冷冷的,看人寡寡淡淡的,衣裳雪白而干净,谈起天下苍生时,眉间常有一股化不开的郁色。
偶尔太子故意不完成他交代的功课,林辞卿也不会斥责打骂,只蹙着眉,望着太子,用那清冷冰凉的嗓音轻轻说,“殿下,你不可以这样胡闹。”
“……”
不,我可以,太子在心里说,我还想做更加胡闹的事。
林辞卿生于多雨的江州,皮肤白皙细腻,身上还总有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冷香。每次授课时,太子一偏过头,都能看见他乌青蜷长的眼睫,一抖一抖,犹如轻颤的蝶翼。
才十六岁的太子哪见过这样的阵仗,瞬时脸红耳根也红,当晚回去,就做了绮梦。
他梦到自己抱着林辞卿,在马背上对他的卿卿太傅,做着这样那样的事。
“……”
酣畅淋漓之后醒来,太子感受到来自身下的湿意,绝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骂到:“李承,你真是禽兽!”
后来宫变,太子恰逢正在外头狩猎,侥幸逃过了一劫。林辞卿最后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是太子在几名侍卫的掩护下,逃往了北边。
今晚秦寄拿出画卷,让林辞卿又想起了这些过去的事。
“……你能不能留他一命?”
静了静,林辞卿轻轻开口,说:“这天下你已经得到了,承儿孤身一人,年纪又小,翻不出什么风浪……你何必要赶尽杀绝?”
秦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留着他,终究是个隐患。”
林辞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不过,你想救他,也不是不行。”
蓦然间,秦寄话锋一转,又道,“倘若你用自己来换,答应我永远留在宫中,做我后宫的王后,我就饶他一命。”
“……”
林辞卿手指紧紧抓着衣袖,脸色微微发白。
秦寄见他犹豫,便得寸进尺,走到林辞卿身边,轻轻地抱着他,在林辞卿的额角印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你知道吗,”秦寄怔怔说,声音沙哑:“我要的,一直是能留在你身边而已……容许我对你好,保护你,哪怕把性命交给你……我都是高兴的。”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啊……”秦寄阖眼喟叹,林辞卿被他抱在怀中,身体却不由自主微微发抖。
是之前受到凌辱后,形成了条件反射。
他们再也不能回不到从前那样,哪怕只是接受他的一个拥抱。
入宫后,秦寄批折子的时候,便常常要林辞卿过来坐到身边,说是问一问意见,其实想偷偷抱抱他。
林辞卿有些挣扎,秦寄便问他:“你宁可陪狗皇帝睡,也不肯让我离你近一点……在你眼中,我就这样不堪?”
林辞卿默默,无从解释。
毕竟那画卷是真的,太子的心意也是真的,倘若他辩驳和先王没有关系,就暴露了太子。以秦寄的脾性,必定会追到天涯海角,把太子捉回来扒皮。
看着林辞卿沉默的脸,秦寄越发觉得这是一种默认。
“……”林辞卿沉默地看着床顶,没有回答,只说,“放了太子。”
秦寄道:“放了太子,你要留在宫中给朕当王后。”
林辞卿抿紧唇,翻过身去,不肯出声。
是一种默然的拒绝姿态。
秦寄心中窝火,恼怒地把他掰回来,抓着肩膀按在自己面前,恨恨道:“你说话啊,答不答应?”
林辞卿冷声:“不可能。你想也不要想。”
“凭什么?”
秦寄怒道:“当初你执意要走,不就是因为那狗皇帝能许你钱权富贵么。如今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为什么你肯答应他,就不肯答应我?”
“——明明我比他对你更好!”
“秦寄,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苦读十年?”
林辞卿眸光如寒星,直直逼视着攻:“人心难料,朝堂险恶,两年前,我十七岁便一腔热血孤身闯进来,多少次九死一生,你当我是为了有朝一日做你六宫宠爱集一身的男后?”
“……”
“人活着,总得有信仰。”林辞卿缓缓道,“当初夫子教给我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非是如何在后宫中争风吃醋,以谋求圣恩……!”
“可是……”
秦寄还欲辩驳,林辞卿却打断他,漠然说:“你若要我以色侍人,不如看在我们往日年少相交的情分,现在就赐我一杯鸩酒。”
“……”
秦寄被林辞卿拒得退无可退,负气起身,摔门而去。
足足半月都没有再来。
当初攻谋反是在深秋,现在几月过去,转眼就要入冬了。
林辞卿终日被锁在皇后的寝宫中,接受着最好的用度供奉,眉间却始终浮绕着一股抑郁之色。
就像本该展翅长鸣的鹤鸟,生生被人折断羽翼,哪怕被关在纯金的笼子里,也依然无法快乐。
天气愈寒,林辞卿的哮喘在一天夜里复发,开始没日没夜的咳嗽。
他脸色本来就是苍白的,咳得一狠,就会漫上一股病态的嫣红,沉闷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移位。
有时在夜里咳醒,便睡不着了,只得静静躺在床上,看嵌在木格窗中的月亮。
他想走到窗边,那样能看的更清楚一些,但脚腕上的锁链不容许他离床那么远,秦寄怕他会从窗子逃出去。
月光皎白温柔,就像还未融化的初雪。林辞卿怔怔看着这朦胧的月色,脚踝上,贴着皮肤的银链刺骨而冰冷。
旧疾来势汹汹,却直到十余天后,秦寄才发现林辞卿病了。
寝殿里只有林辞卿一个人,饭菜通常从一扇小窗子里递进来。
如果需要什么用度,倒是随时有宫人在外面待命,但无论太监还是宫女,他们总称呼林辞卿为“辞卿公子”。
不是“丞相大人”,不是“林公子”,而是一声模糊而暧昧的“辞卿公子”。
是秦寄吩咐他们这么叫的,其中暗意,自然不言而喻。
林辞卿酝着一身骨气,生生一次都没有传唤过他们。
哪怕有一晚,他病的最严重的时候,盗汗盗得手脚冰冷,几乎咳得停不下来,想要喝一杯水,却被脚链扯住,如何都够不到桌沿。
他竭力伸出手去,指尖颤抖,就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刹那,骤然失去了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地。
桌椅全被碰翻,瓷杯摔碎,冰冷的茶水全泼在林辞卿身上。
林辞卿额头磕在桌角,眼前好几秒都是黑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他扶着椅子一点点从碎瓷和冷茶水中站起身,平静地走回床边,摸索着重新躺下。
他依然想喝一杯水,但没有喝到,衣服也浇得湿透,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像吐着信子的蛇。
白溶溶的月色下,锁链声在偌大的寝殿中显得空旷而沉滞,说不出的悲凉。
后来几天,林辞卿病的连意识都不太清楚了,每天浑浑噩噩,几乎分不出白天黑夜。
朦胧中,他感觉有人想抱住他,林辞卿条件反射地抗拒起来,以为是秦寄,神志不清地喃喃:“不行,我现在很难受……”
但那人似乎并不想对他做什么,只不住轻拍林辞卿脸颊,想将他叫醒。
“……卿卿太傅……”
“……卿卿太傅……”
林辞卿疲惫地睁开眼,茫然看着眼前人。
只见太子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蒙着面巾,正焦急地看着他。
见他终于醒来,瞬时眼睛都亮了,跟只小狗似得一下搂住林辞卿脖子,不住哽咽:“……卿卿太傅,是我,是我啊……”
林辞卿一呆,又听太子说,“……别怕,卿卿太傅,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
太子看着林辞卿苍白消瘦的脸颊,眼眶都红了,就像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小孩。
“……卿卿太傅,对不起……”他抹了一下眼睛,哽咽说,“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才害你这样受罪……”
“……你怎么进来的?”
林辞卿从错愕中慢慢回过神,紧张地问太子:“没有人发现你么?”
“没有。”太子飞快道:“我都安排好了,出了宫门,就有接应我们的人。”
他手臂绕到林辞卿肩膀后,想将林辞卿抱起来,却一掀开被子,就看到了锁在林辞卿脚腕上的长链。
“卿卿太傅……”
太子怔怔轻喃,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愕,随即眼睛一热,拳头捏的嘎吱作响:“……好个逆贼,他居然这么对你!”
“你快走,别管我,”林辞卿挣脱太子的怀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秦寄不可能让我这么容易就跑掉,这里很危险……”
“不,我会救你出去的。”太子执拗道,“钥匙放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快走……”林辞卿又闷闷地咳嗽起来,一面紧张地将太子往外推。
“不,我去给你找钥匙。”
“别找了,你自己快走……”
“我要和你一起走!”
……
正当两人争执不休时,乌云密布的天空蓦然响起道炸雷,木门“哗啦”一声被人狠狠踹开,呼啸的冷风夹裹着雨丝钻进寝殿。
秦寄面无表情站在门外,平静的就像山雨欲来前的黄昏。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个人,他甚至还轻笑了一下:
“太子殿下,看来我是来得不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