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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镂空的古檀木桌散发着幽香,安神的香烛静静燃着,一室暗香浮动。

      林辞卿独自坐在榻上,手边搁着一副棋盘,目光沉静而幽深,一动不动地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

      倏而,房外有人出声道:“林大人,白子左行两子。”

      林辞卿薄唇紧抿,以食指和中指拈起枚黑子,果决落盘,毫不犹豫道:“以游龙截杀。”

      房外待命的随从飞快传信下去。

      片刻后,又有人来回禀:“白子分行,朝东西两个方向逃了。匈奴王在哪一队尚不可知。”

      林辞卿波澜不惊,自若道,“往西。他上次在东方败于我手,依他的脾性,必然会下意识回避那里。”

      随从心中暗暗一惊,片刻不敢耽误,立刻将消息层层传下去。

      充盈着淡淡檀香的房间再次恢复寂静,只有一小截燃尽的香灰“啪嗒”一声,散落下来。

      林辞卿长发披散,一身白衣胜雪,面色沉静地看着面前棋盘。

      黑子游龙已成,白子崩离溃散,四处逃逸——已然是再明显不过的满盘皆输了。

      他望着这棋盘出神,房间外却突然有人出声道,“林大人,这次的棋您走的比往日急。”

      ——那是一个棋童。每次下军令,林辞卿都以棋盘上的黑白子走势代替,再由棋童传达到三军。

      林辞卿微微一怔,没有答话。

      棋童又接着道,“招数也比从前狠……换作从前,您是不舍得叫那么多将士冒险夜袭的。”

      林辞卿捡起棋子,一粒粒收进棋盒里。过了半晌,他才轻声道,“阿净,我没有时间了。”

      棋童沉默,良久后涩声问:“您要去找他”

      林辞卿极低地“嗯”了声。

      “他会毁了您……”棋童忍不住道,“林大人,我以为他不回来才更好!您这样的人物,不该被囚在那方寸之间的后宫里!”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林辞卿深深吐出口气,颓然道,“也许他受困,是因为我请求他不要伤害承儿的缘故……秦寄对我好了十年,倘若最后却因我而死,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您总是这样。”

      棋童心酸道,“只记得旁人对你的好,却不记得别人的不好。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胆敢那样肆无忌惮伤害您。”

      林辞卿微微苦笑,“谈什么亏欠。我和秦寄,早就算不清谁更亏欠谁多一些了。”

      他起身走到木桌前,写好三封密信,又分别装进不同的锦囊中。

      “倘若明日捉到了匈奴王,则打开第一个锦囊,”林辞卿把锦囊教给棋童,叮嘱道,“没有捉到,敌军求降,打开第二个;三天后,战役还没有停止,再打开第三个。”

      棋童捏着锦囊,手指收紧,不由自主紧张道:“林大人,您……”

      林辞卿淡淡笑道,“我今晚就要动身。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了解秦寄,七天都没传回消息,他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

      “可是太危险了,”棋童不由道,“现在两军对峙,您怎么出去……”

      “人只要活着,无时无刻不在冒险。”林辞卿道,“只是看这险冒的值不值罢了。”

      他将一切安排周到,当晚深夜驾着辆小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辞卿有一个习惯——每天卯时,天刚刚亮那会儿,他都要给给匈奴王写一封信。

      谦虚有礼地告诉他,在昨天的战役里,单于阁下族人损亡了多少族人,累计损亡已达多少,被俘人数多少,我方将士离您最近距离多少,这一距离比昨天又缩近多少……

      最后,还是要祝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落款是:天褚左丞,林辞卿亲笔。

      匈奴王捏着信纸,七窍生烟,简直要被活活气死过去——

      如果你林辞卿真的希望我长命百岁,那这信用箭送过来是什么意思

      还次次准确无误地射在人家单于大帐的帐顶儿上!

      这司马昭之心,简直人尽皆知!

      在谋略上,林辞卿实在是一个很自矜的人。

      从十四岁起,他就自问无人能敌,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人配作为他的对手。

      值得庆幸的是,现今这点小自傲总算派上了用场。他冒险离城,却因为卯时的书信从未断过,匈奴王始终都没疑心。

      林辞卿寻着秦寄最后一次传信位置找过去,且行且思,心中疑团越来越多。

      他们一起待了十年,林辞卿几乎是这世上最了解秦寄的人。

      但随着沿路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各种迹象都表明秦寄并未遭遇什么困境,只大约在半月前有过一次长久的停留,随后很快就再次启程了。

      林辞卿满心疑窦,头一次有些猜不到事态的发展。

      他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十日找到了秦寄。

      那是一个晌午,七万人的大营扎在山阴处,秦寄一个人坐在溪边,浑身脏污,嘴里衔着根枯草,怔怔地望着溪流发呆。

      溪水涓涓,正午的阳光撒在上面,浮光跃金。

      秦寄的头发很乱,头盔随意地扔在手边草地上,铠甲上满是凝固后的鲜血痕迹。

      林辞卿站在离他约三四米远的地方,看见这一幕后,突然不再往前面走了,只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呼吸都静了,仿佛时光发生了倒流,刹那间回到了十年前的少年岁月。

      中午学堂下学,林辞卿背着书简来找秦寄,秦寄在校场练了一上午,浑身是汗。

      怕熏着林辞卿,他总赶在林辞卿来之前去溪边偷偷洗个澡。飞快地穿上衣服,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被林辞卿发现。

      那份少年人的青涩与心虚,纵然时隔数年,何时回想起来都是无比鲜活的。

      ——只是这所有珍贵的一切,都已经随着那日在府邸的大堂上,和林辞卿的衣物一起,被秦寄亲手撕成了碎片。

      其实从小到大,秦寄一直都在用无声的行为告诉林辞卿,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统统给你拿来。

      可林辞卿却从来不敢告诉秦寄,我要这天下。

      我要做这天下的执棋手,推倒摆弄,叫它变成我理想中的样子。

      这话林辞卿从来不敢告诉秦寄,他怕秦寄真的会为他倾覆天下,将江山拱手送到他面前。

      这一举动可能引发的代价会令这份喜欢也变得沉重,林辞卿自问无力承担,甘愿选择早早退场。

      可其实,秦寄从未想过要林辞卿与他一同承担过什么,他是心甘情愿将心掏出来,又那样小心翼翼奉与林辞卿眼前,只求他看一眼。

      ——就如此刻,当秦寄偶然间一抬首,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林辞卿时。

      他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满脸怔然,不明白心中想念了千百遍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紧接着,秦寄慢慢站了起来,朝林辞卿走了过去,渐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倘若说他们之间隔了一百步,秦寄是不需要林辞卿迈出一步的。他甚至不需要林辞卿叫他一声,让他过来,他只需要林辞卿站在那里——

      只要站在那里就足够。

      秦寄就已经有足够的动力飞奔着一个人跑过这一百步,站到林辞卿面前。

      林辞卿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既酸且苦,只觉难受的厉害。

      他望着秦寄,秦寄却蓦然在距离他不到半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浮现在秦寄脸上,似有痛苦,又有忐忑,以及不知所措的心虚,他以食指在空中虚虚描摹这林辞卿眉眼,沉闷的轻声道:

      “阿卿,真的是你吗?”

      林辞卿不知所以,点了点头。

      秦寄缓缓阖眼,似乎想笑,却比哭还要难看。脸上显出一种奇异的,扭曲的表情。

      半晌,他蓦然抬起眼,平静的反常而诡异,极低地望着林辞卿道,

      “阿卿,李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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