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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浮云蔽日卷】六·筵席 ...

  •   夕阳,缓缓从天际落下,天边只余下晚霞的余韵,一点点被夜色笼罩,直到完全吞噬。薄雾重,暮云愁,遮住了原本皎洁如水的月色。黑暗之中,只余下一盏盏零星的烛火,点缀着望不到尽头的永巷,直至天明。

      昭阳殿内,皇后杨宛宜早已命人备好了晚膳,只是等了又等,却迟迟不见陈愈身影。已经派出去两个内侍催促,这会儿还没有消息传来,她不免有些不安。

      太子陈澈与洛城王陈洹陪在杨皇后身旁,二人眼见杨皇后一脸焦急不安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静坐一旁。陈洹是为了迎娶王后之事特意入京的,下午便来了昭阳殿。碰巧陈澈来与杨皇后商量举荐杨迁与杜懋之事,杨皇后索性留了这二人在昭阳殿进晚膳。自从洛城王陈洹、中山王陈泷分封以来,杨皇后便鲜少见到这两个儿子了,虽然日夜思念,奈何宗法难违,平日只能书信往来。故而此番家人小聚,着实来之不易。

      又等了一盏茶的光景,终于有宫人急忙来报,说皇帝陛下圣驾将至。杨皇后不敢怠慢,赶紧率太子与洛城王二子前去接驾。

      “臣妾杨氏,恭迎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孩儿参见父皇,愿父皇长乐安康。”

      “起来吧,渭林也在啊……”陈愈看着跪在杨皇后身后的洛城王陈洹,心底暗暗吃惊,觉得有些突然。按照常理,分封诸王非要事不得随意入京,除了特例的楚王陈洵,其余诸子,平时只能有使者代为通传书信。洛城王陈洹入京一事,陈愈事先并不知情,但毕竟当着杨皇后和太子的面,陈愈仅是不露声色的说道,“外头有些冷,赶快进去吧。”

      尽管陈愈面上没说,杨皇后还是看出了他心中疑惑与不悦,一边走一边缓缓解释道:“陛下,渭林这几日入京,是为了迎娶宁侯杜懋之女为洛城王后之事。杜懋出自世家青城杜氏,乃是大长公主幼子杜勉的堂弟,如今已经在朝中为官不下二十载,深得敬重。次女杜氏,小字宛平,温文娴熟,淑名在外。几年前宫宴上,臣妾见过一面,甚是欢喜,便自作主张替渭林张罗了这门亲事。前段日子,妾向陛下提起此事,陛下不曾反对。后来淮南王病殁,故而此事便被耽搁了。但渭林年纪大了,娶妻这种终身大事误不得,臣妾身为人母,心中焦急,便一点点张罗起来,还望陛下见谅……”

      陈愈原本不想当着皇后与太子的面过问此事,但方才杨皇后的那番话听得陈愈一头雾水,旋即心生不悦。他虽因着前些日子淮南王病殁之事难过,但还不至于糊涂,杨皇后明明没有与自己商量过杜氏联姻之事,怎么已经开始擅自张罗了?想到此处,陈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中甚是不悦。皇子娶亲多半涉及前朝党争权斗,需要慎重考虑,更何况陈洹已经被封为洛城王,治理一方。杨氏怎么可以绕过自己擅自主张。

      陈澈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出面来打圆场,道:“父皇,母后,今日难得十六弟也在,一家人聚着吃个团圆饭即可。前朝后宫,一众俗事,暂且莫要理会了。”

      眼见太子出来和稀泥,即便陈愈心中再不满,但终是要给东宫储君几分薄面的。陈愈无奈的叹了口气,改口道:“渭林的事……或许是朕这两日公务繁忙,给忘了……也罢,你们觉得中意就好。青城杜氏……就青城杜氏吧……”

      话虽日此,陈愈心底却不住嘀咕着。青城杜氏?不是出了名的外戚贵族吗?好像杜懋这几年和浑清来往频繁,朝堂上明着暗着帮衬了东宫不少。皇后怎么不知道避嫌替自己小儿子找了个杜氏的女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四人登堂入座,眼见佳肴上桌,众人举筷,陈愈却没有胃口大快朵颐。他愣愣的盯着盘中的一块肉炙,缓缓的将它夹到口中,机械的咀嚼着,心里却无比怀念下午在郑婕妤那里和云言对弈的光景。杨皇后精心制作的佳肴,此刻吃着真是味同嚼蜡。

      陈洹眼见父母入席安坐,四下冷场,心中有些无措。他对陈愈方才对他不悦仍旧耿耿于怀,故起身对陈愈做了一揖道:“父皇,孩儿逢母命迎娶杜氏,诸事繁琐,需得亲力亲为。因为杜懋留京为官,故而入京会方便许多。洛城相去安阳不过半日车程,过来一趟也方便。早些日子听闻母亲近来身子不好,故而今日特意入永巷来探视。还望父皇体谅孩儿一片孝心。想来今日难得家人团聚,可惜十四哥还在中山国,若是十四哥也在,便更好了……”

      “咳咳……”陈澈赶紧打断了陈洹。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好不容易才给活的稀泥,陈愈也表示不愿计较了,陈洹这个傻子还咬着自己入京的事不放。明眼人都看的初陈愈只是看在东宫与皇后的面子上勉强不发作,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以提起中山王还有一家团聚?陈洹真是从小就被惯坏了,脾气一大堆,什么都不会。“父皇,十六弟说的对,今日难得小聚,孩儿敬您一杯……”

      “也罢……”陈愈顾及太子颜面,勉强饮了一樽酒,也不想再说什么。心中也默默为陈洹这个没用的儿子摇头。诶,都是皇后从小给惯坏的。沉思片刻,陈愈盯着酒樽,头也不抬的道:“过几日事情办妥便早些回去吧。毕竟已经分封了,老赖在你娘那里不走,外人看了也不太好。”

      杨皇后见状,赶紧给陈洹使了个颜色。陈洹这下才明白自己方才又祸从口出了,赶紧道:“父皇放心,洛城杂事繁多,尚需处理,孩儿不敢久留京城,几日后便要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陈洵可以久留京中,承欢膝下,他陈洹就不行?他们同样是他的亲生儿子啊,更何况他的生母还是中宫皇后。念及此事,陈洹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内心对陈洵的憎恶亦多了一分。

      昭阳殿的宫人们警觉的意识到殿阁中看似寻常实则紧张的氛围,都不由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小心翼翼的侍奉,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自己第一个被拉下去当替罪羊开刀。

      昭阳殿,陷入尴尬的沉寂。陈愈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吃肉喝酒,也不抬头,也不去看杨皇后与太子一眼。其余三人见状,也不敢多言,只能面面相觑,傻傻的互相看着。偶尔低头吃菜,也是食之无味。

      过了好久,杨皇后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才勉强咳了一下,说道:“陛下,听闻陛下近来想重选贤人为执金吾,不知臣妾哥哥是否可以胜任……”

      陈愈一听就明白了,杨皇后这次又是来替杨家人要官爵的。按理说,当初沈氏贬谪,以杨氏为首的新贵家族兴起是必然的,但……这些个被他扶植上位、意欲打压那帮老贵族的清流文士实在是不中用啊。皇后的亲哥哥,原尚书丞杨迁就是其中之一。此人信口雌黄,大话连篇,朝堂上四处集交党羽,唯恐天下不乱,尚书台更是被搅的乌烟瘴气一团糟。无奈之下,上个月他赶紧把卫美人的堂兄卫匡给换了上去,又重新替卫匡更换了副手,一群人忙了一个多月,台城那里才总算重新运作了。

      诶,每次杨皇后为杨家人讨要官职,都是给自己扔个烫手山芋。给的官低了,还不满意;给的官太大,简直就是给朝廷添麻烦。陈愈暗自叹气着。执金吾关系京城防患以及禁军调度,怎么能交到这个草包手上。但这次如果不给个两千石以上的官位,估计这母子俩肯定是不会罢休的。当初那位还在中宫的时候,从不干涉前朝之事,日子可比现在惬意多了。

      “哦,杨迁啊。朕想过了,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之前尚书台之事交给他是有些太重了。执金吾事关禁军巡防,须得年轻些的人才能胜任,也不适合他。细想着,朕觉得还是让他做个光禄大夫算了,就跟郑芳一样。但念在是皇后的兄长,俸禄再多加五百石……”

      陈愈对自己方才的主意感到沾沾自喜,让皇后的兄长杨迁对上郑婕妤的族兄郑芳,不失为一条妙计。光禄大夫俸禄两千石,算是是皇帝近臣,平日里也挺闲的。至于能不能与皇帝照面,都是是陈愈他自己说了算,不想见就根本见不着,还不耽误朝中他人办事。让郑芳与杨迁二人身居同职,平日里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内斗也不失为一个妙计。虽然郑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臭名远扬,弄得楚王与郑婕妤都恨不得和他撇清关系,但好歹还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事来。让他与杨迁相互牵制,必定能省去不少烦恼。

      “这……咳咳……”皇后故意咳嗽了起来,心里头却一万个不乐意。她低头掩袖,遮住了皱起的眉头,暗暗琢磨。怎么才给个光禄大夫?让自己的亲兄长和郑婕妤的族兄身居同职,不是明摆着提升郑婕妤的地位吗。这个女人明明已经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王了,为何还不知足?

      “皇后是觉得有何不妥吗?”陈愈一眼看出了杨皇后的心思,冷笑着问道。

      “不,母后十分满意父皇的安排。儿臣替舅舅谢过父皇。”皇后还未开口,太子陈澈却赶紧上前谢恩。毕竟身为东宫,涉事前朝,陈澈明白,陈愈已经对杨迁心生厌恶。这些年来,皇后不断为杨氏族人向陈愈讨要官职,陈愈早就心中不悦,只是不想发作罢了。这事,此刻若不见好就收,恐有更多祸事。

      杨皇后虽然对此事甚是不满,但一看太子上前谢恩,就明白了其中轻重,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僵硬的笑笑说道:“臣妾多谢陛下。”

      陈澈这才暗暗长舒了一口气,令侍女斟满酒樽,跪立起来对陈愈说道:“父皇明鉴,听闻父皇近来想重新裁撤、调派少府人手,今日孩儿也想向父皇推荐个人?”说罢,陈澈举杯,掩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也来要官?陈愈内心苦笑,自从陈澈入东宫以来,东宫群臣的规模翻了数倍,都快赶上自己管辖的京城官员了。怎么他还不知足?还想染指少府?

      虽是如此,但陈愈还是面容淡定,不紧不慢的说道:“少府?少府监掌管皇家财政,需得贤能、中正之人才能担当。人人皆知宁侯杜懋与你关系亲近,这几年在东宫那里多有走动。近来杜懋之女又要嫁给你弟弟为洛城王后。再这么下去,他杜家还不成了你东宫的家臣?为了避嫌,少府监一职给他,不妥。还需另外费些心思。我知道你从小和杜懋交好,兄弟义气,你想给他弄个官做,无可厚非。但少府监,不会是他。此事你不必多说,朕自由安排。”

      谈笑间,陈愈四两拨千斤的将此事给推了回去。

      陈澈见状,也只能无奈的说道:“全凭父皇做主……”

      坐在一旁的陈洹经过方才陈澈与杨皇后的警告,此刻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一个劲低着头饮酒,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四周。

      陈愈看了看四下默不作声的母子三人,内心觉得很无奈。这顿饭都在吃些什么?哪里还有半分团圆的味道?想到此处,他早已没了兴致,索性起身,准备离开。

      “朕想起来了,朕还有些事情要办,得去宣室殿一趟……”陈愈一边说着,一边冲身旁的总管内侍阿木递了个眼色。

      阿木马上心领神会,机灵的说道:“皇后见谅,陛下近来公务繁忙……今晚恐怕……”

      “那……臣妾恭送陛下……”杨皇后无奈叹了口气。昭阳殿众人,起身行礼,目送着陈愈慢慢走出昭阳殿,随着身旁的灯烛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拐角处。

      ……

      陈愈一行人约莫走了片刻,阿木这才环顾了四下,已经看不到皇后的人手了。

      “陛下,这不是去宣室殿的路,敢问咱们下面是去哪里……”阿木边走,边轻声问道。方才那顿饭他看着都累,何况陈愈还是吃饭的人,诶,也难为他了。

      “去晗光殿吧。这会儿云言他们母子应该还没睡,朕再去找云言手谈一局。下午云言给朕的那些个沈子冯的手稿也给戴上,云言母子二人睡得早,朕带点东西看看,也不愁没事打发时间……”陈愈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他不想多闲杂人等听到。

      “诺,那便让掖庭令依照老规矩?”

      “嗯,老规矩。此事只记入内起居注即可,不必写在彤史上,免得永巷又生口舌……”

      ……

      杨皇后跪在昭阳殿门口,愣愣的着看着自己的丈夫头也不回的离开。饭菜未凉,筵席未散,他却逃也似的匆匆脱身而去。不就是给自己小儿子安排个好亲事吗?不就是给自己的亲哥哥要个官职吗?至于这么折辱人的?她苦笑着,不由得一阵心寒。什么时候,他们一家人,变得这么别扭、生疏,互相猜忌着,需要看别人脸色才能说话……什么时候,她们母子也能像郑婕妤母子那般,与陈愈共享天伦……

      “母亲,夜色已晚,永巷宵禁。孩儿与渭林留在此处多有不便,就先回去了。”陈澈冲杨皇后行了一礼,又对身旁的陈洹使了个颜色。

      “母亲,那……母亲保重……孩儿也就此别过了……”

      眼见陈澈辞行,陈洹也只能叹了口气,有些不舍的行了个大礼,准备离去。

      杨皇后不舍的看了一眼陈洹,略带忧伤的说道:“晚上露重,慢点走吧……我让人送你们出去……”

      陈澈、陈洹点了点头,二人匆匆辞别离去。一旁的宫人见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赶紧的凑过去替他二人掌灯、引路……

      昭阳殿,终究只剩下了她杨宛宜孤零零一人,独坐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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