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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恨此花飞尽 ...

  •   之彦回乡已有月余却毫无音讯,只有韩相不时来看看长娟和翠羽。长娟嘴上不说挂念,人却一日日的憔悴下去,常常倚在栏边发呆,舞更是许久没有跳了。翠羽也是一副心事满满的样子,心不在焉的拨弄着一些散漫零落的曲子,韩相想起长娟提过的事情,也不敢像以前一样跟翠羽肆无忌惮的玩闹,所以含香馆里的这一角,总是有些沉闷的气氛笼罩着。

      离开含香馆,除了韩府,韩相是怎么也想不出第二个去处了,于是就百无聊赖的往家走,在门口遇到了刚出门回来的韩老爷。父亲看他白日里就无精打采,吊儿郎当,心里不由得就火大起来,把他拎进内堂就是一顿好训。

      “你这又是从哪里胡混回来?你母亲前几日差人去王爷府给你送些家乡亲友带来的土产,都黄昏时分了还不见你的人影,跟府里的下人一打听,才知道你一向厮混在外。小王爷虽说年纪尚轻,在皇上面前却甚是得宠,朝中政事无一不通,经史子集信手拈来,你呢?圣贤书也没少读,平白比他年长几岁,竟然丝毫没有些稳重成熟的做派,反而让下人都……唉!你真是给小王爷脸上抹黑!你也给韩家脸上抹黑啊!”父亲说着说着怒从中来,看韩相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一急,照着腿窝子就是一脚,韩相扑通一声跪在地下。“你给我好好思过!想不明白,不准起来!”

      这一跪就是一个时辰,后来多亏母亲前去跟父亲求情,要他赌咒发誓再也不去那些烟花之地,要做个规规矩矩的府君,父亲这才作罢。看他一瘸一拐的摇摇晃晃,派了两个下人驾了车把他押回了王府。

      韩相看见了王府大门,便强忍着挺直腰板,颤巍巍的往自己的屋走,却又被老管家叫住,不禁苦笑,真是喝口凉水也塞牙,还有什么鸟事等着自己啊?老管家面色凝重的递给他一封书信,道:“这是陆府的仆人送来的”。之彦?韩相很是意外,回到屋里急急拆开一看,立刻一个踉跄打翻了桌上的新茶,服侍的丫鬟小厮忙进来照看,却见他脸色惨白,双手死抓着信纸不停的颤抖。仆人中有有心的,慌忙去禀报了姨娘,姨娘闻言即刻匆匆赶来,却正和向外冲的韩相撞了个正着。姨娘见他面色惨白,眼神也不对,心中一惊,死死捉住他的手问:“这么晚了,府君要去哪里?”韩相也不看她,只是痴痴地说:“我要去……报信……”姨娘更急了:“什么急事,一定要这个时辰出去?府君还是缓缓,明早再出门不迟啊……”韩相顿住,这才回了魂来,喃喃自语道:“也是,太晚了,都睡了……还是留一夜好梦吧……”说完,眼底似是泪水翻涌,姨娘想要细看,他却偏过头去道:“惊扰姨娘了,早些歇息吧……”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回屋子,整整一夜,灯火未熄。

      之彦病死了。

      也许是路上感染了风寒,也许是沾染了什么恶疾,总之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找了几个有名的大夫来看都没有效果,只是病得越来越重。他父母决定冲喜为他求福,却不料繁杂的婚礼之后,已经不能起身的之彦立刻就离开了人世,连一封诀别的书信都没来得及写给长娟。长娟听韩相讲完后,一直没有哭,她只是抬眼望向窗外的天空,不发一言,翠羽扑在她膝上啜泣着,她木然的一下一下抚弄着她的头发,最终轻轻说道:“缘薄而已。仅此,而已。”韩相看着她,满目都是万念俱灰,心中一震,不禁张口说道:“之彦走前跟我说,大婚之后一定会来纳你为外宅,赎你离开此地,宅院都已经买好了,地契交给了一个老奴保管。此次我前去奔丧,定寻得那老奴,拿回那张地契,也算了了之彦的一个心愿。”长娟苦笑:“人都死了,我要宅院何用,公子还是不要去碰这个钉子……”韩相主意已定,启程前往显州。

      到了之彦墓前,韩相有一瞬间觉得好像是在梦中,想着他温文尔雅的向自己微笑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那样的俊朗而美好的他现在已经长眠于这一抷黄土之下,心中不觉大恸,遂摒退了下人,趴在那新土上失声痛哭。正在落泪之时,身后却突然有声响,一转头看见一个戴孝的年轻女子站在了自己身后。
      “看阁下如此哀痛,想必就是我家相公的至交---韩相韩府君吧……”
      原来是那位指腹为婚的新寡,韩相忙站起身来施礼。那女子只是微微点头,却不还礼,从袖里抽出一样东西来,冷冷道:“这样东西公子是不是想要带回去?”韩相一看,正是那张地契,可是看她的神情却又不是想要交出来的样子,便劝到:“嫂嫂是之彦明媒正娶的妻子,何必要跟一个连名分都得不到的女子争这一点点东西。何况,这也是之彦的遗愿,还望嫂嫂成全。”
      “呵呵,我成全他,他成全我了么?”女子闻言立刻声色俱厉的问道:“我从小就知道今生所嫁只他一人,天天盼日日盼,却盼来他跟我说,喜欢上了一个烟花女子!哪怕他奄奄一息了,还说他们是天定姻缘,情约来世,要老奴把地契送去给她!凭什么只有他们是天定姻缘,难道仅仅因为我是指腹为婚,他就可以对我一点怜惜也没有么?”
      女子凄然的向墓前紧走几步,指着墓碑说道:“陆之彦,你为她负我,我又为什么要成全你的遗愿?你们毁了我的一生,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说完就着香烛把手里的地契点着,一扬手,燃成了灰烬,她踉跄退后几步,忽而狂笑忽而又泪流满面念念有词。仆人们见她这副摸样,慌忙将她搀走了。而韩相好像钉在了地上,竟然不能阻止她烧掉地契的行为,因为他仿佛看见这个无辜女子的青春,在一身素孝下面沉默的烧成了灰烬……

      韩相回到王府之后,将自己的房间掀了个底朝天,把所有能卖的值钱器物都搜罗出来,其实他们家早已衰落,真正值钱的东西都是当年老王爷给的聘礼和一些传家之物,韩相多年来都未敢动过一分一毫,只是因为想到有朝一日要堂堂正正的净身出户,才不会在心里对小王爷有所亏欠。可是,这次……他一咬牙,将所有物件打了包袱,用胳膊一夹出了府。

      隔天京城的大街小巷就传遍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韩府君用巨资为含香馆的艺妓长娟和翠羽赎了身,这一对佳人落入一人手中,韩府君真是享尽齐人之福了。韩老爷听到这个消息差点背过气去,气急败坏的要下人把韩相捉回府来打死,另外王府那边也在找寻韩相的下落,可是这韩相却像是消失了一般,整整一天一夜不见了踪影。后来,终于有人在几里外的码头上,看到了韩相,他呆呆的站在水边,遥望远处星星点点的帆影,满面凝重。

      听说找到了不孝子,韩老爷早就把家法在手里攥热了,看见韩相木然迈进门来,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抽,嘴里大喊着什么:“辱没家门……对不起老王爷……丢尽了小王爷的脸……咎由自取……打死干净!!”韩相一一受下,却都一言不发,诺大的厅堂里只听得见家法嗖嗖的划过空气,然后雷电般的与皮肉相击的声音,啪啪的响声,每次都惊得门外的仆人们一缩脖子,却见一向骄纵的少爷只是在家法的撞击下微微踉跄,然后又努力站直身体,迎接下一次的抽打……不知多久,韩老爷打得累了,坐在太师椅上喘息,韩相却连膝盖都没弯。韩夫人和一干女眷带着哭腔扑进来求情,要韩相服软,韩相这才跪倒,趴在父亲脚边轻轻说了一声:“父亲千万别气坏身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韩老爷听见这话,心下不由一痛,一脚踹倒了不孝子。韩相就势软软的倒下,双目紧闭,仆人上前一探竟是没有了声息,吓得韩夫人尖叫一声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韩相做梦了,梦里他身在不知哪里的海棠花丛穿行着,面前渐渐走来一人,却是之彦,笑着向他行礼,说谢谢他,然后轻飘飘转身去了。他追过去,烟雾却越发浓重,猛然到了一片水边,晨雾缭绕中,长娟和翠羽一身孝衣,站在小舟上和他依依挥别。翠羽一直站在船头,呆呆的望着他,直到船走远了,才突然大声喊着什么,带着哭腔,慢慢在船头跪倒。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之中,只有哭喊声隐约从远处传来,不绝于耳,不觉得痴了……过了许久,身后突然被人重重一拍,只见是那位新寡,满面泪痕,恨恨的问他,“指腹为婚的,就不值得怜惜么?”还不待他答,这面孔一闪又突然换成了希云的脸,怨怒的看着他,惊得他大叫出声。

      睁开眼来,却是身在王府,姨娘见他醒来,焦急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扶他起来,喂他喝了几口水,口中总算不那么火烧火燎的难受了。他迷迷糊糊看到希云坐在桌边,背对着他,不发一言。等到他回过些神来,希云渐渐起身,走到床前,拿出一块玉佩给他看,冷冷说道:“你连这个也卖了,这是父亲所佩之物,咱们大婚时他亲自交在你的手上的,你竟然连这个也卖了。”韩相动了动嘴唇,想解释什么,希云却突然狠狠的把玉佩摔在他身上。“你给我听好,我已经向皇兄请了休掉你的圣喻,但是在圣旨到达之前,只要你还是我府君一天,就把这个玉佩给我好好戴好,不然,我就亲手杀了你!”说完,怒气冲冲的转身走了。姨娘看了韩相一眼,忙追了出去。

      韩相从床上渐渐滑倒,终于,自己曾经渴望的自由即将来到了……只是,竟然是这么的难受和苦涩啊……他在床上渐渐的蜷成一团,就像一颗痛苦的茧。

      几日之后,圣旨终于到了,却是给小王爷的,边关告急,蛮族来犯,皇帝要小王爷和李大将军一同西征,抵御外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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