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伽马之 五芒星》豆儿太岁

29、六、分歧

　　总以为久别重逢未必似新婚也该是甜蜜温存好言好语，最起码面上一团和气，想不到第一天的碰头会就开得剑拔弩张硝烟弥漫，最后更是穆迩直接摔门走人，搞了个不欢而散。
　　毕竟集训两个月，古来师徒如父子，莫降同穆迩父子是决绝论不上的，确比亲兄弟还近，当然第一时间追了出去。余下人等则围坐在长长的会议桌前面面相觑，显得比合作方来接洽的人员更茫然。
　　而其实，说硝烟弥漫，从头到尾也就是穆迩一个人在拍桌子骂娘。他从知道自己被指名为联络官后就一直耷拉着脸，飞了十几个钟头没捞着休息，直接从机场迂回了三个小时来到预设的安全屋与合作方接洽，整个人已堪比怨灵实体，完全就没阳光过。落座才听那位自称肖恩的褐发小子说了行动计划梗概，穆迩霍地起身一脚踹翻椅子，指着他鼻子上了句世界通用的国骂：“你个狗娘养的！”
　　肖恩面上犹自淡然，眼皮都没抖一下，尽是站着任他骂，半句不解释更不反驳。
　　穆迩紧接着掀飞了平板电脑，眦目咆哮：“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一条命！”
　　肖恩垂睑，显得内疚，沉默地点了点头。
　　“少装他娘的龟孙子！”
　　“这次，我负全责！”
　　“负你老母！什么都不公开，没有信息共享，没有目的标注，你们他妈吃人上瘾呐？吃老子的人！”
　　“必要时候我会——”
　　“没必要！”穆迩一拳砸碎了桌上的投影仪，落字如楔，“这活儿十方不接。哪个不听我的，老子打折他腿。”
　　最后一句他是指着五芒星小队全员说的，撂下狠话扭头就走。
　　此刻室内气氛凝重场面尴尬，就连性格最咋呼一贯嚣张无顾忌的沈立宇都明哲保身不吭气儿，反而频频给队长许天阶使眼色。许天阶目光落在面前的平板电脑屏上，指尖无声地在桌面叩出节奏，另手搁在案头迅速摊一摊，同样老奸巨猾地不做出头鸟。
　　此次，对方共来了三男一女，肖恩是行动联络官，但负责当地接待的则是另一位机关事务员，名叫克莱文。年轻人生着一头茂盛的橘红色天然卷发，包子脸圆圆鼻，笑起来脸颊上有俩酒窝，性格有些腼腆，见生人会脸红，格外招人喜欢。
　　结果开场不到十分钟两厢里就谈崩了，把克莱文急得直挠头，居然率先站起来打圆场，一张嘴舌头直打结。
　　“大、大家忍静一霎——”（chill out）
　　沈立宇很不给面子地喷笑出来：“忍静忍静，简直吓屎宝宝了！”（shit out）
　　克莱文登时脸红得好像枚新鲜番茄。
　　黎锦襕拿胳膊肘狠狠撞了下边上的沈立宇，白他一眼，出声不动嘴地警告他：“注意影响！”
　　沈立宇应得乖巧，可依旧捂着脸埋头疯笑，半点没想注意。
　　于是克莱文彻底泄了气，再不敢讲话了。而对方剩下两人也同这边一样，统统低着头不出面转圜一二。显然肖恩不止是个挂名的联络官，并且他说自己能负责，恐怕他还是今次整个行动的总策划和总指挥。这人，确实该受穆迩那敲山震虎的雷霆一怒！
　　心思转过一匝，许天阶不动声色觑了眼手表，暗自计算着穆迩和莫降离去的时长，忽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预备说些什么。料不到骆琛竟快一步推案起身，径自走向了肖恩。
　　“我是蒋荣的兵。”他话音有些硬，但并不严厉，“他托我给你带句话：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
　　肖恩面露困惑。
　　骆琛笑笑：“老古话，大概其是那意思，你可以回去查查字典。”
　　肖恩摇摇头：“不，我知道这句话，《六韬》之文韬，姜太公的兵书。”
　　这下换骆琛惊讶了。
　　肖恩耸耸肩：“前次蒋先生送给我另一句话：将有五材十过。我回家查了很久。”
　　骆琛瘪瘪嘴：“但看来你并没有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不，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如果你理解了，今天他就不必叫我再给你带第二句话。”
　　肖恩怔住。
　　“勇、智、仁、信、忠，你轻于赴死而无敢托付，刚愎自用智急却乱谋，不爱惜士卒和同盟，用人存疑心无至诚，无诚又谈何忠？五材不全，十过均沾，一从何来？这次的行动你假使做不到五材，那么我是不会把自己的命交给你这样不称职的人来负责的。你不配！”
　　骆琛并非用谴责的语气在挑衅与指责，他说得轻描淡写极了，仿佛只是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名词解释，缓慢而平静，却掷地有声。
　　随后他冲着屋角坐着的另两位合作方人员颔首示意，转身拍了拍许天阶的肩，两手插兜兀自晃出了会议室。
　　沈立宇看痴了，嘴微微张着，好一会儿突然猛地跳起来，追着骆琛跑出门去。
　　霎时，室内愈加安静了。
　　十方的人员里除了许天阶、黎锦襕，便只剩一位随行翻译兼总务秘书。他是穆迩死皮赖脸管黎小薰要来的，强调自己不是C+，语言学习能力差，需要一名体贴周到善解人意的翻译官来帮助自己跟外方人员进行良好地沟通交流。他是打着歪主意想把阮荦荦噱来同行，美女相伴，美矣乐哉！
　　黎小薰可不好糊弄，关键她身边最得力的助理岂能轻易出借？转头就给秘书部下了公文，直接点了公司资深同行翻译瞿衡作为五芒星小队首次任务的秘书官。可是把穆迩气了个哭天抢地。因为瞿衡是男的，不仅是男的，还是弯的，让直男穆迩丢了贼心更欠贼胆，恨不能躲进生化防护服里，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要失身。
　　莫小瞧了文职人员。瞿衡此人入社七年，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诗词典故信手拈来，西方文学能吟会颂，他连毛利人的战舞都会跳，聊起各地风土民俗能立即给你开出个讲座来，用沈立宇的教官老盖伊的话说：“这叫没发现外星人，不然蛐蛐果儿一定荣升十方特勤，我们就能把生意拓展到宇宙啦！”
　　蛐蛐果儿是瞿衡的外号，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给起出来的。这必然很缺德，因为果儿是古早北地方言里意指漂亮姑娘的，瞿衡可不是姑娘，人家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是个妥妥的汉子，当然是个漂亮的汉子。
　　但这跟瞿衡如今的职阶无关。他所得皆适其劳合其功，他是十方最好的秘书官，实至名归。
　　“咳咳，打扰一下！”他极其自然地以寻常商事会议的情境代入此刻的场面，竟自不紧不慢地建议，“预定的日程里今明两天都是调整期，下午的话我方人员有五个小时休息时间，那么晚餐后再来确认新的行动方案。贵方以为如何？”
　　肖恩抿唇不语。克莱文急忙补上：“啊，晚上鄙司安排了小型的接风宴，届时队长会携本次特组的特勤小队与贵方会面，还请——”
　　“行动人员身份提前公开没问题么？还是在这样，嗯”瞿衡斟酌了用词，“娱乐性的场合？”
　　“应、应该……没、没有问题！本次行动安全级别是黄色，而且任务开始前双方队员还是有必要互相熟悉一下的。”
　　“这样啊！”瞿衡稍作沉吟，“有鉴于初次会议双方理念上的巨大差异，确实需要在非正式的场合进一步加深彼此的沟通和理解。我会向离席人员转达贵方的诚意安排，那么二次磋商就改到午夜吧！”
　　克莱文目瞪口呆：“啊？”
　　瞿衡合上厚厚的记事本，满脸堆笑：“兵者，诡道也！”
　　噗嗤——
　　黎锦襕当着所有人的面，趴在桌上笑疯过去，拇指高高竖起，深表佩服。
　　而许天阶则迅速在自己的手持终端上发送出一行简短的讯息：“蛐怒，速归！”
　　楼外不远处的街道上，莫降掏出手持终端看了眼，抬头冲身旁的穆迩露出一抹苦笑：“你有麻烦了！”
　　穆迩气没顺，扭过脸，轻车熟路地自鼻头里喷出个：“哼！”

　　说小型接风宴，仍是抬举夸大了。
　　呈现在新筑众人面前的场面，更宛如一场工会组织的退休人员欢送会。鲜花、掌声、握手、冷餐，对方甚至用小餐车推来一只16寸底盘三层高的蛋糕，裱花师特地用鲜红的果酱写上了“欢迎莅临”的英文字样，现场气氛实在温馨又从容。
　　许天阶硬着头皮接过餐刀，众目睽睽之下给那座蛋糕切了第一刀。抬起头淡淡掠了眼身旁穿着件居家气十足的休闲衬衫配沙滩裤、笑起来好像只狸猫子的凤凰城现任特警队长弗瑞曼，脑海中旁逸斜出地想要给他递根钓竿，顺便问一下他半天的收成。
　　与会者都着便服，但在十方全员看来，双方对“便服”的理解也存在地区性差异。他们实在怀疑整支特警队已经在弗瑞曼的言传身教下发展成了业余垂钓俱乐部，空闲之余唯一的乐趣就是组队去钓鱼，不然他们不能跟商量好了似的穿着打扮如此统一，更甚者，有人大晚上还戴着渔夫帽来参加接风宴。
　　唯二的例外就是肖恩和克莱文。
　　肖恩很平常，至少跟五芒星小队的审美一致，衬衣、T恤衫、作训裤、轻便短靴，无论喝酒还是打架都很便利。至于可怜的克莱文，他可能太想融入到那群钓鱼爱好者中去了，但似乎一时搞不到匹配的装束，于是他想到了最接近的穿衣方案：一整套夏威夷风的衬衫短裤。
　　看见小子的刹那，耷拉着脸大半天的穆迩都忍不住噗嗤笑场，随后翘起拇指比了比身后，直言不讳：“你俩挺登对的，反差萌！”
　　穆迩指的另一个人是瞿衡。他没有被归进“唯三”是因为他既不靠拢己方阵营，也没哗众取宠走谐星路线。这位十方目下最出色的翻译官连出席“退休人员欢送会”都是一身的西装笔挺，领带手表衬衣袖钉一样不落，皮鞋都重新抹过一层防尘的蜡，往出一站，顷刻间就鹤立鸡群了。
　　结果克莱文看见他迅速涨红了脸，羞愧地低下了头。而他则少见地耸了耸眉，扯动半边嘴角勾勒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穆迩瞥见了，不由缩起脖子抖了抖，悄悄拿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莫降，低声道：“赌五十块，小文子明早从蛐蛐儿房里出来。”
　　莫降明白他言下之意，无奈笑笑，提醒他：“半夜开碰头会。”
　　穆迩垂睑，瓮声瓮气：“噢，忘了！”
　　于是这一晚，双方进行了友好融洽的情谊促进。大家从互相寒暄赞扬食物，到划拳敬酒勾肩搭背，最后瘫坐一堆脸红脖子粗地咒骂上头一干大人物，真可谓水乳交融亲如一家。
　　穆迩终于跟肖恩打了一架，不是喝醉酒耍疯的小儿科级别，切切实实划出道来用职业搏击斗了一场。于穆迩，是泄愤；于肖恩，是相惜。男人间的是非计较，说不清楚，便打个明白。输赢都不是往昔一笔勾销，而是记着存着，暂时放下来，过了此一遭回头再清算。
　　堪堪的平手，穆迩刮了刮鼻子，一指肖恩，意思点到，扭头搂着莫降喝酒去。
　　肖恩则拍拍裤腿上的灰，垂了头，无声笑了。
　　最终，好多人都醉了。骆琛扶着摇摇晃晃满口醉话的沈立宇往会议室走，半路上忽想起来叫住前头的许天阶：“不对呀，咱队花呢？”
　　他一提，沈立宇突然酒醒了一半，前后左右忙寻摸：“嗳我斓姐呐？不行我得回去找她去，我要保护她。”
　　许天阶眉头微蹙，喃喃道：“小瞿也不在。”
　　沈立宇炸毛：“别瞎说！蛐蛐果儿是弯的。”
　　落在后头的莫降迅速与穆迩交换一眼，摸了摸鼻子，没吭声儿。
　　其时，不远处的一扇房门毫无预兆地开启，里头慌慌张张奔出个人来，嘴里头碎碎念：“遭了遭了，误点了，开会，开会……”
　　一抬头，满走廊的人向他行注目礼，小子瞬间张大嘴当场石化。
　　“预定是午夜零点，来得及。你还是祈祷他们都清醒——呃，确实都醒着！”立在门口气定神闲扣着衬衫扣子的瞿衡跟每个人颔首致意，脸上没有丝毫赧然，仿佛此时此刻被人堵着门活捉偷腥现场的当事人不是他自己。
　　穆迩朝边上递过手去：“五十！”
　　莫降低头闷笑，拍他手心一下，回一句：“没现金，一会儿线上划给你。”
　　而还没等嘴大嗓门响的沈立宇嚷嚷出个人尽皆知来，众人身后又想起了开门声，就见黎锦襕套着件宽大的男式衬衣揉着乱糟糟的发走出来，一脸的宿醉未醒。
　　“操他妈的，吵什么？没到点儿呢！”
　　沈立宇怔了半晌，酒全醒了，登时一蹦三尺高：“王八蛋，小爷骟了他！”
　　莫降及时把沈立宇抱了个满怀，用力往后拖，却捂不住他的破口大骂，也没想捂。
　　所有人都认得那件衬衣，肖恩的衬衣。
　　他慢吞吞从黎锦襕身后闪了出来。
　　穆迩冲他比根中指：“你麻烦大了！”
　　许天阶脸上挂霜，直盯住黎锦襕：“临时的？”
　　骆琛两头望一望，翻个白眼：“你们真成！”
　　克莱文已经缩回房间去了，瞿衡两手插兜，好整以暇：“大小姐原来还记着赌约？”
　　莫降则拼命扣住两眼充血的沈立宇在心里深深哀叹：“真心错赋啊！小宇你看开些吧！”
　　到底，这第二次作战会议还是没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