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伽马之 五芒星》豆儿太岁

14、十二、突破

　　收到关于现场状况的实时消息，邓寄川正乘坐直升机置身在高空，上下无着落。
　　那是新筑治安局下属别动队所装备的军用机种，升空后最高垂直高度能达万米，测试阶段曾顺利飞过珠峰。可载小型飞弹两枚，配有重机枪，是目前百夏自研的武直中比较中规中矩的机型，多用于人员转运。
　　无论以邓寄川的隐藏身份，抑或三佬们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看来，霍鑫肯派出这架刷着公家图标的战机来给邓寄川私用，毫无疑问是有几分耍弄特权的意味。并且委实卖了十方很大一个面子。毕竟在此之前，治安局一向很少插手十方的选拔。
　　至少表面上不插手。
　　副驾驶将耳机递给邓寄川。他听完原彻简短的情况描述，也只不疾不徐地说声“明白了”便交还耳机，径自走向机舱侧边门。
　　随行的事务员刚刚将舱门打开，即便飞机高度早降至两千米，窜入的风依旧强劲。如雷的呼啸声里想要清楚地对话是很困难的，邓寄川又是不惯于高声喊叫的人，便只冲飞行员点点头示意，随即纵身跃下。
　　事务员给身后的飞行助手打了一个表示感谢的手势，紧跟着跳下了飞机。飞行助手用力拉起机舱门，飞机悬停片刻似欣赏降落伞包在空中打开后的恣意曼妙，随后掉转方向，返回了新筑。
　　与此同时，选拔现场的修罗道内，原本双方审慎对峙的态势已发生急遽的变化。突击，在当下场景的午夜时分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队长，怎么办？就他一个人！打不打？”
　　现场指挥官显然尚未理清思路，蹙着眉，脸上凝重得能刮下层霜来。
　　“让布谷鸟先别射击。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队长坐在车头灯严重损毁的指挥车里，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机对他们有什么特殊意义？计划中的？还是他擅自行动？”
　　十分钟前，莫降的甩棍毫无预兆投掷了过来。瞬间熄灭的灯光下乍然腾出一束狭窄的灰黑色通道，宛如钢琴的黑键，醒目地突出在白键之上。
　　莫降就顺着这道黑键翛然而上，踩过引擎盖，踏过车顶，一跃来至在车阵的后方。
　　他身形收敛得那样妥帖自然，严丝合缝地嵌进“黑键”的边缘，不逸出丁点的旁枝末节。人们甚至错觉他的骨骼一瞬间曲折了，就好像折叠起的瑞士军刀，又仿佛藏翼俯冲的禽鸟，剑簇一般悄然而锐利。
　　顿时枪声大作，但很快又归于零星。
　　基于队长的紧急命令，任何队员都不容许在近距离对莫降使用热武器。
　　“他没有带枪。”队长的理由听起来太过磊落，不太符合事先任务要求的“不择手段”四个字。
　　“除非射中心脏或者头部，不然他们没有办法阻止小莫。”黎锦襕隐蔽在三楼的窗户后稳定射击。不同于对方的有所保留，凡是阻住莫降去路的近身格斗者，她都毫不犹豫射杀。
　　当然，在这里用“射杀”一词其实并不准确。
　　“所谓实弹不过是放烟雾。”数小时前，黎锦襕终于向自己小组的成员们如实坦白，“的确有实弹，但仅限于指定的狙击手。其余人，包括我们，手上的子弹都是经过特殊加工的纳米碳纤维弹头。子弹的穿透力只够在皮肤表面造成一处很浅的灼热伤，血雾飞扬的效果是因为药筒里有压缩血浆。至于被高速弹头击中的痛感，则是由于这个，”黎锦襕拿手指点了点耳后因植入通讯器而留下的细长激光切口，“神经元脉冲。芯片内置程序会根据个体受到的攻击，即时对交感神经加以刺激，欺骗大脑，带来真实的受创体验。虚实相交，尤其对从未切实有过枪伤体验的人来说，即便内心里有怀疑，短时间内也无法明确自己的伤情真伪，更难以很快恢复战斗力。况且那样的神经性幻觉极易造成意识混淆。你们还记得当年那款被禁的丧尸游戏吗？”
　　骆琛颔首：“由于玩家心因性死亡事件频发，被政府强制回收，生产线也被军方接管了。不过好像，那套程序就是为投入军队而开发使用的。有个流传很广的说法，那是一场商业军火商对目标买家的实际效果展示，同时也是炫耀示威。而现实是，至少在军方内部演习中，使用这套程序几乎是默认的套路了。掌柜的会用，一点儿不奇怪。她说过，会真的死。的确，这套程序会带来濒死体验，并且实质性地将人毫无痕迹地杀死。”
　　沈立宇听着，只是点头，面上却并没有显出过多的意外和惊奇。
　　莫降也没有。
　　他们都跟骆琛一样，一副见怪不怪的老油条做派。
　　黎锦襕目光在除了许天阶之外的另三位伙伴脸上一一扫过，终于笑出来，不无慨然：“所以我早劝姑姑，搞什么选拔？统统拉到沙漠里跟鹫骐干一架，活着就签约，死了一律算姚哲的，省时省力。”
　　许天阶双睑半垂，漫不经心道：“七年前我们就跟鹫骐达成和平公约了。况且凭姚总的脾气，应该很难有活口留下。”
　　“未必！”黎锦襕指着另三个，“我看起码这仨死不了。”
　　骆琛推上枪栓，抬起脸来，实事求是：“我当过兵，这一套我熟。说实话，我倒觉得对于新人来说还是这样好。部队里不乏第一次加入实战的尖子兵真的杀过人后直接就废了的。如果注定面临被淘汰的结局，我宁愿离开的人还能有一个劫后余生的缓冲。模拟的体验，总比真实的心理创伤要容易愈合。”
　　黎锦襕沉吟，不置可否。
　　沈立宇就笑：“我才不信掌柜的真下得去手咧！她那种母兽性格的人，从来把保全员都当亲儿子。天哥那是亲儿子里的嫡长子，有个好歹，她非得把策划后勤部的智囊团从上到下全突突了不可。”
　　许天阶眼角一跳：“儿子？”
　　沈立宇表情僵住。
　　“我记着了！”黎锦襕乜斜他，“你说姑姑老得能给天哥当妈。你还说咱十方的保全员都是富婆包养的干儿子。嗯嗯，你小子，也是十分大胆的！”
　　沈立宇捧住脸做呐喊状：“我的天呐！文字狱，六月飞霜啊！”
　　所有人都笑。
　　沈立宇一扯莫降的脸，气哼哼道：“叛徒！”
　　莫降挤挤眼：“以你的年纪，其实挺适合给黎总当干儿子的。到时候你就抱个大腿，我想她应该会饶你不死。”
　　沈立宇怒目圆睁：“胡说！掌柜的在我心里不是妈妈，她是仙子，是女神！”扭头提醒黎锦襕，“这句千万记得也要跟掌柜的汇报。”
　　黎锦襕扶额笑倒。
　　其后便有了莫降独自前往的对峙。
　　一切都是沈立宇那颗小队的中枢大脑作出的计划安排，因为众人十分笃定，非到万不得已，莫降必然是安全的。
　　另外，对方已经对莫降显露出了直观的惧怕。对战开始以来，他们亲眼见证哪怕真实的子弹擦过这年轻人的□□，甚或洞穿，依旧无法令他停下。一定程度上衡量，莫降便犹如一副徒具人形的战斗兵器，唯有摧毁他的“主机”才能让进攻的指令失效。
　　可莫降到底不是兵器。他是活生生的人，有红色的血和温暖的体温，他们做不到像他击碎“毛头”一样摧毁他。正如沈立宇说的，生死一命，任何有良知有操守的人都难以真正下手去剥夺他人的生命。何况表演的舞台上，如何又能轻易假戏真做？
　　假如围困是黎小薰一贯的伎俩，那么莫降就是Q组刺探传统的一柄长矛，此刻要来击盾。
　　行动前，许天阶还拦住莫降，递给他一支备用的半自动手枪。
　　他笑笑，拒绝了。
　　“只是为成功增加一点砝码。”许天阶尝试说服。
　　“我的砝码够了。”莫降很泰然。
　　“你只有两柄棍子。”
　　“还有我自己啊！”莫降施施然走向楼梯口，“放心吧，天哥！不管你信不信我，黎总讲过的话我总记得。如果抽签分组是天命注定，我就得拼命啊！五人一体，抱团了，不再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只有‘我们’。一开始小宇就告诉我要来玩儿命，天哥又说不想失败，襕姐一直怕我拖后腿，老骆做的饭超好吃，我们这一组人真是不错！我怎么好意思让大家陪我迎接失败的耻辱呢？成了，跟大家一起回去。要是不成，嗳，不吉利的话，不能说不能说！”
　　其时，人已停在底楼大门边，一只脚将要跨出去。
　　许天阶却在耳机里固执地问：“不成的话？”
　　莫降深呼吸，缓缓往外走。
　　“活着，总能成的！不成的话，我还陪着大家，陪小宇，一道走麦城呗！”
　　耳机里传出一声轻笑：“呵，果然不太吉利！”
　　过后又言：“没啥好怕的，小朋友，我们在后头呢！”
　　莫降对着空气点头，微微一笑，“嗯”了声。

　　邓寄川坐在疾驰的吉普车里安静地听着战况汇报。
　　Q组成员除一人在建筑物里留守看护标的物，其余人员先后加入突围战。
　　经过莫降第一轮的扰乱，加之黎锦襕有效的狙击掩护，趁着围歼小队指挥官犹豫不决的空档，骆琛进行了第二轮重装攻击。
　　轰击步枪的穿透力可以直接洞穿作战吉普的铁皮外壳，打爆它的油箱。诚然，骆琛预留了人员逃离的时间。然而当爆燃的火焰冲天而起，巨大的气浪挟着热风圆形放射，硬是将半径内可及的人员全部掀翻在地。
　　莫降在灼热的余温中从人行道上爬起来，想要拍打掉一些身上的灰尘，才发现自己侧后腰扎了好几块杀伤破片。右臂更惨，从肩头往下直到手肘，覆了一溜玻璃渣，有些都没进肉里去了。
　　一直以来，优于常人甚至优于其他C+的自愈力使得莫降在交战中可谓无往不利。然而正因为这份优势，现下却害得他在来不及清创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新生的的皮肉硬是将玻片给包裹起来，封锁在了胳膊里。
　　“卧槽，疼不疼？”
　　听沈立宇在耳机里并不由衷地慰问，莫降耸了耸鼻子，表示：“有点儿。”
　　沈立宇立即幸灾乐祸：“啊哈哈哈，你小子也终于知道疼了！硌着，慢慢熬，也叫你尝尝滋味儿。大快人心！”
　　黎锦襕忍不住啐他：“你特么是人不是？还有没有点儿良心？小莫是咱自己人！”
　　“自己人才说他！叫他有恃无恐横冲直撞。死不了嗳，好得快嗳，疼一下过去咧，这下可好，双刃剑！就叫他疼着，晓得分寸，少愣头愣脑不惜命。咱们的目的不是鞠躬尽瘁好吗？咱要共同进退，取得战役的全面胜利，把其他小队踩在脚下。”
　　“就凭你？啧，”黎锦襕磨刀不误砍柴工，边说话边弹无虚发地消灭着敌方人员，其时已端着枪奔到楼下，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差点个儿！”
　　说完，在沈立宇尖利的咆哮声中，黎锦襕加速冲刺，第三个闯入了楼外的乱局。
　　许天阶叩了叩话筒，最后嘱咐：“小心点儿！”
　　沈立宇才吼完一嗓子，倏地黠笑：“你们才是！”
　　“回头见。”
　　“必须呀！”
　　是时，外头的空地上，一辆在爆炸中幸存的吉普突然离开了凌乱的车阵左突右冲，继而在空地上疯狂地打起转来。车门开启，一人被狼狈甩出来，车子倒退再拐行，一个漂移摆尾横在了大门不远处。
　　许天阶端起枪屈身快步前进到车旁，径直从敞开的车门钻了进去。
　　开车的黎锦襕换挡，一脚油门给足，车子虎跳着窜了出去。撵着虾兵蟹将跑了一圈，又撞回来，紧贴着小楼外墙停在最角落的一列窗户下。
　　“二楼窗户，二楼！”
　　邓寄川听见人声鼎沸的车载中有人在惊呼。随后是队长的怒吼：“打绳子！狙击手都死了吗？”
　　“没用！不是绳子，是蛇鳞钢索，距离太远，打不断！”
　　“炮呐，给我轰！”
　　“老大你认真的？”
　　“废话！打边上的窗户！底下人都特么去哪儿了？堵着车呀！卧槽，我怎么带了你们这群废物？”
　　“都冲散了！姓莫的小子废了一条胳膊彻底疯了。老大这不行，不上真弹，他的棍子杀伤力比子弹强多了。那是真砸！妈的，这么多子弹打在身上，别说是个人，大象都被脉冲电老实了。这人特么少林寺的吗？练过十八铜人？”
　　邓寄川在脑海中清晰描绘出莫降摇晃跌撞的身影，想象他步履蹒跚时的腾挪、将倒不倒后的旋身，实在有些武者的洒脱。
　　臆想中，忽而又听队长叱问：“他念古文了吗？”
　　“好、好像没有……”
　　“那还行！这样，索性甭管他，叫兄弟们都撤回来，集中火力攻击小楼。我们的目标是货，别盯着啃不下的骨头硬下嘴了。投两颗烟雾弹熏熏他，快快快！”
　　车载中一时少了人声，推测应是紧急调度下人员开始恢复秩序，迅速展开了行动。
　　而前方挡风玻璃已隐隐映现出火光，事务员多此一举地报告：“到了！”
　　邓寄川平静地说：“停车！”
　　无需多余的重复，司机立即踩住刹车将车停在路中间。邓寄川推门下车，一声不响径自往前走去。
　　事务员终究还是忐忑地叫住他：“长官？”
　　邓寄川摆摆手：“跟你们的队长说一声，手下留情。我的神经挺脆弱的！”
　　事务员维诺着应下，目送其人渐行渐远，恍惚瞥见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十指间扣住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锐长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