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超忆症》梨钳

2、#01 夜斗

　　“你家的房子还真大啊。”

　　刚一进门，他就这么感慨道，东张西望的样子像是乡下人进城。

　　“是这样吗？”

　　我从来没有去过别人家里，所以不知道“大”是一种什么样的程度。

　　不过确实，这个房子对于一个人居住的我来说，打扫起来很麻烦。

　　“是啊，万恶的资本主义。”

　　这算是被骂了？

　　“日本是资本主义国家啊。”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我，扑通一声跳到了我家的沙发上陷了进去。

　　“啊，意料之中的超软！！”

　　他大声嚷嚷着，我打开了电视，欢快的声音响了起来，让气氛活跃了不少。

　　“倒是先把鞋脱掉啊。”

　　是某个我没看过的综艺节目。邀请了某个知名的偶像团体和一个漫画家。

　　比起那些偶像，那个漫画家倒是更像明星呢。因为长得很好看。

　　夜斗把脱下来的鞋放在了门口，排得整齐。

　　明星漫画家嘴很毒，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始她说出的话吓得我还以为她是在自我炒作，但对方的神情却是明摆着的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样子，如果要装的话，也完全装不了那么像吧。

　　更何况，这种词句间处处流转着尖酸刻薄的话如此不讨喜，如果是为了人气，那恐怕也只会是毁誉参半。

　　这还是往好的方面想的。

　　夜斗也在和我一起看这个节目。似乎被那个漫画家的言行所震惊，微微张着嘴看的入神。

　　“还是第一次遇到啊，这样的人类。”

　　他的语气像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似的。

　　我不知道对于这样的人该如何评价，接不下话茬。

　　明明下午还在自杀，现在却依旧好好地站在房间内。倘若说此时有人来安抚我几句，或许会让我的人生显得更加滑稽起来，但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脱力感，不知该做些什么。

　　要说作业的话也并不是没有，但自杀过后写作业，无疑是很不应景。

　　索性就不做了吧。

　　连自杀都能做，不做作业算什么。

　　这种自我放弃式的想法却比任何一种感觉都要让人轻松。我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茫然地看着夜斗晃悠着他的双腿。

　　而这个人的存在也显得不真实起来。

　　我伸出手，尝试着触碰了一下他的衣袖。

　　啊，碰得到。

　　而对方似乎把这个举动的意思曲解了，凑过来茫然地问我怎么了。

　　他的眼睛颜色极其的漂亮。

　　就像是装在玻璃瓶里的蓝色鸡尾酒，透明的质感中又折射出光的变幻来。而这样一双仿佛无机质的眼睛却又端着丰富的情感，矛盾之余却也让人不由得亲近。

　　这双眼睛倒是真的称得上是[神明的眼睛]。

　　“没什么。只是这样才确认了[你是真的存在的]……这样的事。”我坦诚回答道。

　　“啊，我当然是存在的。”

　　他却没有仔细思考我话里更深的意思，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我。

　　深吸一口气，我往后靠在沙发的坐垫部分。这样的上下关系显得我更矮了，但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我这么坐离茶几上的零食倒还更近了些。

　　有些敞着口的薯片已经潮掉了，我一个一个试过来，把潮了的薯片都扔掉。

　　好在还剩下不少。

　　“你是经常在学校里受欺负的类型吧？”

　　他忽然问我。

　　我愣了愣，摇了摇头。

　　“倒不如说还挺受欢迎的。”

　　“真的假的？明明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啊！”

　　“要说受欢迎的话，其实很简单。”我坦言道。

　　每次提及经历，过往的一切都会涌上来，让我担心等我老去时，脑中浮现的回忆会不会让我在做每一件事时都要延迟好久来消化掉这些记忆。

　　“只需要请客吃饭就行了。生日礼物也是往好的地方送——因为忘不掉，他们也总会在我面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类似于[最近想要某某牌子的新款呢]的话，就索性这么的在他们生日的时候送给他们。”

　　“明明就知道我忘不掉，还在收到礼物时假装惊讶地说些[没想到你连我随口说的都记得啊，真是太惊喜了]。一开始或许还是些便宜的东西，到后来知道我的家境不错后，所谓的[朋友]就开始得寸进尺。因为不断地在填满他们的物质需求，所以我不可能被讨厌，要和我做[朋友]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我发现我的语气变得有些刻薄起来，深呼吸后调整了下情绪，试图用平静的语调来陈述。

　　“也不需要有什么主见，普普通通的性格就好。因为收了我很多礼物，所以有些小忙他们也会帮。但真的到了类似于我被绑架了需要有人救我的时候，绝对是百分百不会有人来帮我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便觉得自己不堪起来。声线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我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我没有形象可言地哭出来，只能将更多的牢骚咽回去，草草收尾。

　　“而且，这种苦恼的样子，我也是第一次在人前表露出来。”

　　这是事实。

　　我从未将自己悲观消极的一面展现给任何人看——所有人需要的都不是倾听你的抱怨，将自己的悲伤告诉他人也只会为他们带来困扰。

　　明明一直都是这么活着的自己，却在他的面前暴露了所谓的真相。

　　所以说，会被他讨厌了吧。

　　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害怕会记住这些，倘若说他脸上出现的是[恼怒]、[烦躁]、[不满]一类的情绪的话。

　　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个畏惧着被人厌恶的人而已。

　　“……你都是这么处理自己的人际关系的么。只是靠金钱的话，怎么可能会有长久的感情啊？”

　　果然。

　　胳膊上忽然传来了温度。

　　夜斗把我的手拉开，我闭上了眼睛。他啧了一声，一把掐住我的下巴。

　　“把眼睛睁开。你到底在逃避些什么？”

　　“痛……”

　　“啊，那还真是抱歉了。”

　　话虽如此，他手上的力道却更加重了。

　　我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并没有预料的表情。

　　我不是很能够描述一件事物的人，而他当时的表情也在内。但无法将之归类到[反面]这一大类中，倒不如说是……

　　怜悯？

　　更加讨厌了。

　　我把他的手甩开，他便用手撑在了沙发上。

　　动动唇，他似乎准备开口，却有个声音先他一步。

　　“说到底，只是个胆小鬼而已嘛。”

　　清爽而又高昂的声音响起。是电视里的那个漫画家。

　　事不关己时听来也只是觉得有些讽刺，而在自己现在所身处的气氛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简直就是用牙签戳心脏。

　　“……”

　　夜斗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伸出手用力揉了揉我的发顶。

　　“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的东西在的啊，笨蛋。别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想的太糟糕了。”

　　“比如说我，就不是为了礼物而和你相遇的吧？”

　　我纳闷了。

　　“不是为了那五元香火钱？”

　　他吃瘪了，大声反驳：“当然不是了！是因为五元背后的东西啦！”

　　“……背面的印花吗？我还真没注意过。”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

　　“是[吾缘]啊，真是的。”

　　五元……吾缘？

　　他嘟囔着那句话，想了想后又补了一句。“还是孽缘呢。”

　　那还真是糟糕啊。

　　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等等，喂，你别哭啊！啊啊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那么不顾形象，眼泪鼻涕一起流，张大了嘴鬼哭狼嚎，哭到打嗝停不下来。

　　明明在父母的葬礼上都没有哭得那么惨过，却因为短短的两个音节而泣不成声。

　　……倒不如说，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存在而无法不哭泣。

　　夜斗手忙脚乱地给我递餐巾纸，我扯过后胡乱地抹脸，哭声却不停。最后索性一把抱住他、哭着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身上。

　　“真……真是的我的衣服都被弄脏了啊！……算我输了，你哭吧。”

　　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也会就这么做的。

　　他抽出胳膊，轻轻抱住我、拍打我的后背。

　　“乖……乖……”

　　不带有任何杂念的、单纯地抚慰着我 。将我的情绪尽数包裹，以神明般博大的胸怀来体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并毫无保留地给予我最底线的温柔。

　　就算是运动装也好，毫无品味的围巾也好，在这些事物之下，名为[夜斗]的存在与这些都脱离了关系。

　　比想象中的神明还要温和数倍。

　　一切冷漠的嘴脸、过往的记忆，在这样的包容之下都已经无足轻重。明明数小时前还并未全然接纳他，现在却让我坚信起来。

　　这样的相遇，是奇迹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