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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看上去很美 ...

  •   020

      清晨,院中雾气缠绵,枝头滴着露水。

      韩攻撑开眼皮,帐子的蓬顶的披坠晃晃悠悠,如梦初醒。

      他躺在自个屋的软塌上。

      浑身无处不酸,无处不痛,浑似被人胖揍过一顿。他揉着后颈坐起,同时闻见了杏仁汤粥的香气,桌上整齐摆盘了早点和腌菜,一切皆如往日般寻常。该是梳洗的时候了。

      他撑开懒腰,忽然脑中闪过片段——

      一个雪白冷艳的女妖把他按在强上推来搡去,百般蹂躏……

      他心头震撼,两个手支在半空僵硬。

      昨儿个莫不是撞邪了?

      他正发愣,门吱呀一声推开,白素端着伺候梳洗的盛水银盘进屋。

      韩攻看她身长三尺,脖子上乖乖地系着那颗虫玉,长出一口气,捶了自个脖子两拳:“你进屋要吱声,悄没声儿的贼他娘吓人。”

      白素道:“你不必害怕,本座不会伤害你。”

      韩攻:“……”如鲠在喉。

      白素束手而立,纯净的小脸上并无一丝天真,看了直叫人心悸。

      他盯着她脸默了半晌,幡然醒悟:“对,老子还没醒。”倒下蒙头继续睡。

      白素掀开他的被子,一对冷艳阴沉的眼睛盯得他浑身起毛。

      他像被针戳着屁股,弹起来问:“你当真是个人?”

      “不信的话,你可以打一下看看疼不疼。”啪!

      “你打我作甚?!”白素捂住头,又惊又怒。

      韩攻缩到床角,用被褥裹住了自己。废话,自己抽自己么,老子又不傻。却又忍不住惊诧:“你当真的疼?你真是个人?”说着又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白素脑袋上的包。 白素一声闷哼:“啊!”

      果然肿起一大块,硬邦邦中还带有一丝弹性手感。是人会长的包!他长吁一口气。

      白素愠怒搓头:“本座从不说谎。”抬头对上他质疑的眼神,顿觉尴尬,讪讪改了口:“……除非迫不得已。”

      经他一番观察,看她脸上七情六欲也十分活灵活现,分明满是孩子气;想起昨夜她变大的身形,也不过一十八九的年轻姑子,心头疑虑稍稍放下,进一步试探:“你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说法,我怎知晓你哪套说辞真的?”

      “这回全是真的。”

      “若是我再睡一觉醒来,你又同我说你是九天玄女下凡,我也得照单全收?”

      “……上回本座身上系着些江湖恩怨,不想暴露身份惹来仇家,迫不得已才找些借口。”

      白素通地跳下床沿,两条短腿在屋中来回踱步,自说自话起来: “若非本座伤势未愈,定要杀将回去,将那些无情狗辈屠得片甲不留,天崩地裂,乾坤倒转……”娃娃脸上霸气侧漏。

      韩攻:“……”

      他眼珠转了几转,当下情况,显然敌我力量悬殊,不好随便得罪她,于是道:“你口口声声叫我恩人,那你必不会伤害恩人罢。”态度一扫平日张狂。

      白素不假思索:“那是自然,恩将仇报,传出去本座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韩攻摸摸心口,被子从肩头慢慢放下,已裹出了一身汗。

      “那这么着罢,你这幅样子,我也不好留你在韩园;明日你先搬到书院去,让我想想怎么安置你。”

      白素吃惊:“你要赶我走?”明丽的小脸上失望之情一闪即没。

      “姑奶奶,你这副模样,又变来变去,我上有高堂旁有兄弟,你吓唬我我挺得住,他们却挺不住啊。而且收留你的时候说好不用武功,你却……喂,我没亏待过你罢?”

      他这样说原本情理之中,也无可厚非,可是她听来心中却莫名地一酸,一时心下茫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呆呆地瞧着他。

      他裹着床妃色的棉被,颜色秾艳,记得初回见面时,他也穿了身绛衣,吊儿郎当地招人讨厌,可现在不但讨厌不起来,甚至还有些舍不得离开。

      她垂下眼眸:“你确实没亏待过我。”眼中光芒黯淡。

      ……

      白素被韩攻送去了书院暂住,阿武负责送白素过来,带了两件小衣服。当晚白素没有睡着,独自站在书院最高的那座书楼上,一直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风里吹来树叶的沙沙声,异常清冷,又极度柔和。

      她想起韩攻那双很美的眼睛,像秋水弯弯新月撩人,只是回首再看,仿佛已经少却了过去那份灵犀。

      ——原来他和我想得不一样。

      他帮她救她,于是她便以为他和世人不同,其实同与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他别人的过度期望,何尝不是给自己的一道枷锁。

      一念及此,她定了定神,慢慢把心放平。

      窗外传来鸡鸣,晨曦穿透轩窗,韩攻带着几分恼怒和臃肿的黑眼圈坐起——后厨离祠堂那么远,还能听见鸡叫,赶明叫王妪杀了!

      他一夜未能成眠,翻来覆去,总在想头天发生的事。

      那妖孽撵是被他撵出去了,他本来想要彻底赶她走的,可是见她武功高强,不敢立时做得太绝,把她送去书院,乃是一个缓兵之计。

      她神神秘秘,究竟是薛人玉派来的,还是安阳派来的人?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就真的是从天而降的一个小不点?

      不知怎的,总是想起她离开之前,那句“你没亏待过我”,然后垂下长长的羽睫耷在雪白脸颊上,犹如被遗弃小狗般的眼神。

      烦烦烦!

      他从前的时候,也曾凭少年意气卷入纷争,于是长兄遇难,险些家破人亡;才教他彻底磨了性子冷了心,装疯卖傻不过一层保护色,厌倦了碌碌凡尘,只想寻静处安身。

      他躺下来,抱着被子想得出神,不知哪方又传来狗叫,汪汪汪个不停,打乱他所有思绪。他烦躁极了,扯起来蒙住自己,一团翻了个身。

      ……

      过了几日,便是龙头节。

      二月二日新雨暗,郡人游赏散四郊。这日家家户户杀鸡敬祖,官府也要组织郡里祭祀龙王,敬告土地,全城一片热闹。

      韩攻睡起懒觉来天昏地暗不知屋外春秋,龙头节虎头节同他没啥干系,只是一大早被那敲击房梁的声音吵醒了,掀被出了屋,见游廊上下人们忙着熏香撒灰,阿武抱一盆炒豆迎面跑来,兴冲冲:“少主人,吃颗蝎豆,长命百岁。”

      “老子不被你们气得少活几年,就算敬谢祖宗了,”韩攻捞把豆子扔着吃,接住了努努嘴,“今儿怎么这么吵。”

      “龙头节啊,少主人,您睡了这么些天,出去走走呗,今儿踏青的人多着呢,”阿武想起一事,提醒道,“上回蒋刺史可邀您去采青大会,说这一届的采青大会在书院办,您去还是不去……”“不去!谁都别想碍着老子睡觉。”

      韩攻走回去几步,忽然折返回来,揪住阿武问:“你说什么,什么在书院办?”

      “采青大会啊,今年在云林书院的布道坛办,温家郎君他们都要去,所以小人才问您来着。”

      韩攻的睡意飞到九霄云外——云林书院?那小鬼被他丢在那自生自灭好几天了,也没叫王妪过去探过动静,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罢。

      罢了,又能出什么岔子?就算出了岔子,关他屁事啊。

      他站在原地天人交战了半晌,终是放心不下,把阿武支回来:“爷要出门,你准备着!”

      每年龙头节,官府都要集资兴办采青大会,但凡出了钱的商铺或人家,都可以派出自家的一支舞狮队伍去夺青,谁家夺得了便能获得官府的一百两赏钱,许多人家趋之若鹜。

      原本历年的采青大会或在官署或闹市举办,往年在隆通寺也办过,今年隆通寺没了,云林书院的老板温越搭上掾祭酒张勤那条线,把这项赚吆喝的差事揽了过来。

      大街小巷,锣鼓喧天,一列列舞狮的队伍陆续进入书院广场。

      那些彩狮下面,都有武师二人,分别披上狮头狮尾,动作灵动花俏,憨态可掬,引来无数叫好。加上每一家的队伍都各配彩旗班子,一时间京鈀锣鼓跟喝彩声响翻了天。

      刺史蒋继和太守卢陵等官员陆续到场,拣一前排雅座旁观。

      掾祭酒张勤同温越打一商量,万事齐备,便来同蒋继请示开赛。

      按照惯例,每年的采青大会,都要有一个武官主持,爬上高台将那代表“青”的绣球挂到高台顶端,供狮子们争夺。往年干这事的是骑都尉裴辙,去年年底裴辙完蛋了,自然而然这项差事落到新任的骑都尉谢惟头上。

      谢惟本是文士出身,武功练个半吊子,瞅着那一丈多高的台子眼晕,可是两位顶头上司都在,实在不知如何拒绝出这个丑,也是万幸,听见蒋继道:“今年本官有一位客人,他远道而来,恰也是习武之人,我将请他将青挂上去,不知谢大人是否愿成人之美?”

      谢惟求之不得,连声称愿,顺带问了句:“使君所请必是雅士,尚不知是哪位嘉宾。”

      “这位道派宗师乃是南宗的名宿,能请得他来为今年的采青大会揭幕,实在是我等的荣幸。萧剑仙,请。”

      蒋继说罢转向身后。

      只见一人羽衣星冠,三尺青锋负于背,面色微冷,缓步走出。

      ……

      白素自打独自住进书院,虽远离了韩园,但行动的自由却大得多了。她常在湖心水榭练上几个时辰的功,然后便用轻功飞到书楼的顶端休息——此处乃整个书院的最高处,居高临下,便于俯瞰全局,临风冥思,别有一番宁静。

      这日城中热闹喧嚣,她也上了楼顶看热闹,那些狮子和擂台尽收眼底。舞狮这一行都要懂功夫的人才干得,由于南北外家功夫风格迥异,北人舞的狮子和南人味道也不同,她正瞧着,忽然间眼神便凝厉了起来——

      远远地,只见一条清灵澹远的身影自人丛掠出,几个起落间,便蹈风踏浪般卷上高台,将那狮子的采青绣球挂在顶端;其后并不间断,轻轻在空中打个转折,雨燕般轻敏地回到了原位。

      真是来如飘雨,去似红尘。

      人群中顿时惊呼喝彩一片。

      白素的视线追随着他,心头的震撼难以言喻。

      会这种步伐的,当今普天之下,除了她,便只剩下一人了……

      她几乎是疯了一般跃下书楼,在树林的石子小径上狂奔着。最难忍的一幕浮现眼前——

      萧让那张经年冰封道貌岸然的君子面孔,忽然弯起唇角,粲然露出微笑:“白素,你这般无能,岂配活在在世上同我争?”旋即发力,将剑尖在她体内一捣,挥掌拍下山崖。

      她全身发抖,血液中似有火在燃烧!

      耳边风声呼啸,眼看着跑过了影壁,穿过了讲经堂,离那喧闹的锣鼓声渐渐逼近,却突然眼前一花,背后伸来一只手,揪住了她的后领子。

      她被人拎起,抓到了墙根。

      她一懵神,扭头看去,是韩攻。

      他今天穿得绝色,一袭火焰衣裳,面目玉璧般容光照人,口气却似管家婆:“小不点,鬼鬼祟祟上哪儿去?”

      白素眼神像只警惕的松鼠,四个爪子吊在半空晃荡,极为焦躁不耐:“走开。本座遇上仇家,这便要去宰了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看上去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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