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列车（家教）》二二九

1、午夜列车

　　据说有一辆午夜列车，可以通往过去和未来。
　　由于连日的通宵工作，沢田纲吉严重乏睡，他甚至是头重脚轻地锁上办公室门，而后扛着肿胀的大脑踏上眼前的班车。
　　直到大脑的不适微微平息，沢田纲吉才发现眼前的异常：超直感告诉他，这辆列车已经启动，可实际上，周围的一切是静止不动的。
　　黑夜像漆黑的墨水，泼洒在这辆列车的窗框、桌子、椅子、地面，甚至是沢田猛然抬头看到的车顶。
　　“来自彭格列的先生。”正当沢田心下起疑、生出警惕的时候，身侧传来低沉又恭敬的男声。
　　“啊、你是……？”
　　今天是沢田纲吉成为黑手党教父的第一个月零两天，象牙塔的纯白未被过分污染，几乎是下意识地，沢田也恭敬又小心地问向身边的男人。
　　“我是午夜列车的列车长。”对方回答道。
　　而后，不知为何，这名列车长轻笑了一下。
　　“没什么，您不用介意，在时间列车呆久了，会发现一些引人深思的现象。”
　　列车长穿着与漆黑墨水融为一体的漆黑长袍，他的脸也被浓重的阴影覆盖，沢田只能用超直感猜测，他刚才笑了一下。
　　也同样因为超直感，沢田意识到，这辆列车没有恶意。午夜列车的传说一直存在，它可以通往过去和未来，并且只是单纯地、作为世界无数真理之一存在着。想到这里，沢田纲吉有些安心，然后又差点从原位站起来。
　　“也就是说，我要……”
　　“您持有彭格列指环，本来便可以穿越时空。”列车长摇头，“所以，这辆列车对您无效，只能带您进行地点上的转移。”
　　“原来是这样……”
　　“所以，下一站，请您务必下车。彭格列指环会对午夜列车造成影响。”
　　沢田纲吉点头表示明白，而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大约过了五分钟，列车长告诉沢田，可以下车了。在这期间，列车窗外的景象都是一片静止的混沌。
　　真是奇妙的列车呢。下车后，沢田纲吉想。
　　在另一充满现代质感的站台前，沢田终于下车，这个车站离他上车的相隔几公里，沢田几乎怀疑，他在另一座城市中。
　　正当他四下张望时，一名女生倒在他的视野里。
　　女生穿着惨白的外衣，额头破开一道口子，鲜血仍在以冷静的速度往外淌，浸红了她浅黄色的头发，进而染红了她的衣服。女生的头顶着站台粗壮的圆柱，圆柱的中间部分，有一道没有干透的血迹至上划下，并终止于女生。
　　看起来，女生是撞在了柱子上，晕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沢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女生的脸色枯槁病态，激起了他纯白的同情心。
　　几乎没有犹豫地，沢田拨通了电话，他要救治这名女生。

　　>>>

　　女生终于醒来。
　　阳光轻轻软软，飘荡在女生眼前。
　　借着温和的光线，女生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她躺在一个同样温和的房间里。这里有暖色的家具和壁纸，卡通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告诉她一切不是静止的。床头柜前还有一张写字台，上面零散地放了些袋装食品。
　　看见食物，女生也感到饿了。她下意识动了动手，结果碰到了什么。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只看见了房间的一侧，而另一边，一名青年正伏床小憩。
　　青年有着一头棕黄色的短发，察觉到女生的动静，他从臂弯中抬起脸，露出好看的眼睛。青年的双眼也是棕黄色的，像凝固着时间的琥珀。
　　“医生说你今天会醒过来。”见女生一直看着他，沢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话音听上去还没睡醒，“我想碰个运气。”
　　女生先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猛地点了点头。
　　是他救了自己啊。
　　想到这里，女生几乎是立刻坐了起来。这间温暖的房间，也是这名青年带给他的吧，她刚才的表现如此无辜，实在太可憎了。
　　女生几乎要正襟危坐，把沢田纲吉吓了一跳，他也紧随着正襟危坐起来：“那个、你的伤还没痊愈，要多休息！”
　　听到这些，女生怔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藏在被单下的手暗暗握紧了拳。
　　一定不能犯错，女生告诫自己。
　　她的出逃，就是为了再也不回到那里。
　　女生以为，沢田纲吉尚不知道——她是精神病医院里的病人。
　　女生所不知道的是，沢田纲吉是黑手党教父，调查一名精神病院的女生易如反掌。他已经知道，女生就是精神病院突然失踪的病号。
　　但沢田暂不打算将女生送回。昨天见到晕倒在地的女生，他本想叫救护车，却发现自己只带了联系黑手党的事务手机，用这种电话还是别打救护车为好。于是，他便请下属将女生送往最近的、彭格列名下的住处。
　　女生不仅伤还没好，而且营养严重不调。只消一眼，便能知道那家精神病医院的质量。
　　“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很多，你要一个个救过去吗。”
　　Reborn——沢田的家庭教师——的告诫声回响在沢田纲吉的脑海，不过，从行为上，Reborn没有阻止沢田纲吉。
　　（那么，就让我尽可能地帮助自己见到的人吧。）
　　沢田纲吉下定决心，他极尽大空的包容和温柔，向女生笑了起来。
　　女生也感到安心不少，回以她最大的笑容。

　　平凡温暖的日子持续了几天，沢田隔两到三天便会来看女生。白天，女生可以走出房间，在沢田提供的小别墅里四下走动。这意大利小小的一隅，却给女生带来了无限的乐趣，她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只是，偶尔地，如果相隔两天见不到沢田纲吉的话，女生会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失落。
　　距离上次沢田纲吉探望女生过去了两天，沢田并没有来。
　　女生有些失望，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躺在万籁俱寂的夜晚里。

　　也正是在这时，新鲜的女声和新鲜的女生的面庞，出现在了窗户口：
　　“哪怕你知道，今天他不来的话，明天他也会来。”
　　窗外的月光轻柔极了，落在窗户口后的女生。窗外的女生笑了出来，咯咯的笑声几乎要从空气里滴出来。
　　更重要的一点是——
　　为什么……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别害怕呀，我就是你。这就是二重身。”
　　看穿了躺在床上的女生的想法，二重身回答道。
　　“……”
　　“你放心，别人看不见二重身。”窗户口的二重身耸了耸肩。
　　继而，二重身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房间。夜色笼罩下来，房间浮现出深蓝的色调，不复白天的温暖。
　　再一次地，二重身桀桀地笑了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说起来，你知道为什么沢田不能天天来看你吗？”
　　不留给女生任何疑惑的间隙，二重身自顾自地笑了出来：“才不是因为工作呢，是因为一个叫京子的女人哟。”
　　见女生不答话，二重身似乎更加开心了，娇笑声如同一滩水洇湿了空气：“你会不知道吗？不信的话——你现在就推开门看看呀。”
　　几乎是一个利索，女生经不住二重身的挑拨，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没有立刻去开门，而是大口地喘着气，愤怒地瞪着喋喋不休的二重身。
　　似乎对女生的不信任相当无奈，二重身摊了摊手：“不信的话，你自己推开门看看好了。”
　　这一次，为了证明二重身是错误的，女生飞快地下了床，而后拉开了房门——

　　明媚的阳光从高空泼下，女生禁不住后退一步。女生回头，发现自己的房间也是亮如白昼。而二重身不见了踪影。
　　女生先是震惊，不过，她还有比自己震惊更重要的事情。
　　京子……就算她做得再好，依然会有人带走他吗？
　　女生冲出房门，跑向别墅大门。然后，她真的看见了沢田纲吉。而沢田纲吉背对着她，似乎在朝另一个人说些什么。
　　男女混合的笑声一小簇一小簇地，从门口递了过来。
　　“诶？还没开门，你就知道我来了呀。”
　　终于，沢田纲吉谈话完毕。青年回过头，俊朗的五官沐浴着清晨的阳光，纯白的心灵舒展出纯净的笑容。
　　令沢田讶异的是，女生并没有像以往露出高兴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吗？”
　　沢田纲吉半蹲下来平视女生。女生盯住那双琥珀般温润的眼睛，她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发现异常——
　　无论是黑夜和白昼的突然转换，还是那个二重身，又或者是京子是谁。
　　都不可以问。不然的话，他会把她送回那个病院的。
　　不可以犯错。女生告诉自己。她想和沢田纲吉呆在一起，不，是她不想呆在那个病院里。
　　想到这里，女生露出笑脸。与此同时，女生发现，沢田手中握着什么。
　　顺着女生的目光往下看，看到手中的传单后，沢田露出又了然又不好意思的神色：“看见你来迎接我，一高兴就忘把这个交给司机了……”
　　沢田纲吉手中握着的，是一张黑白的宣传单。
　　“不过，被你看到了也没关系。”沢田站起来，牵起女生的手，朝房间走去，“能遇见你，多亏了午夜列车呢。”
　　女生默默地听着，跟随沢田坐在的写字台边。沢田将传单摊开：“你认识字么？”
　　女生难为情地摇了摇头。
　　沢田有些心疼，他伸出手，揉了揉杂草般的发顶：“识字的话用这张传单不太好……”
　　只要是沢田，他教她什么都可以。几乎是立刻，女生猛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像只幼弱的小动物。
　　抱歉之余，沢田略有欣喜。从小到大，他总是因为各方面的笨拙被人嘲笑，即便成了黑手党教父，他也尚未能把黑手党的行事融入日常。他轻轻拍了拍女生的头：“那么，我们开始吧。”
　　“它叫午夜列车……好吧，听起来有些恐怖。因为它只会在午夜单方向地开一次，所以叫午夜列车。”
　　解释完后，沢田心下手忙脚乱，因为他的后半句话，明显不能消减这辆列车的恐怖感。
　　幸好女生只是露出了迷茫的神情，趁女生尚未将迷茫转化为恐惧，沢田赶紧补充道：“其实，午夜列车可以穿越时空啦。”
　　果然，女生由迷茫升级为好奇，见此情景，沢田纲吉放下心：“嗯，真的可以穿越时空。”
　　沢田将摊开的传单拉至他和女生的中央：“我来带你读。这个单词，就是午夜的意思。”

　　“Mi、Mid……”
　　“Midnight Train.沢田纲吉真是蠢，不识字的话，一天怎么可能记住这么多东西。”
　　今天，沢田纲吉陪伴女生到了傍晚，他从未来过这么久。女生的内心可以用雀跃形容。虽然事实如二重身所说，宣传单上的铅字密密麻麻，她真正记下的单词并不多。
　　二重身的出现让女生措手不及，更让她不可接受的，是二重身的英文发音比沢田还地道。但是，在各种情绪翻涌上喉咙之前，女生先抬头望向了卡通时钟。
　　再一次地，二重身迅速明白了女生的想法：“你还在想黑夜白天转换的事情啊。”

　　窗户口传来碰撞声。二重身翻过窗户，一脚踩在写字台上。另一只脚紧随其后，落在了桌面上。
　　坐在床上的女生又惊又怕，还夹杂着强烈的愤恨。二重身的笑容不曾凋谢，对女生的表情视若无睹。她就写字台的桌面蹲下，挡住窗外的月色。女生只能看见，自己的二重身漆黑一团。
　　“别这样啊。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从哪里来？”
　　“……”
　　“哦……你想借沢田永远逃离那里？”

　　……不要……
　　不要……！！

　　与此同时，二重身猖狂的笑声响了起来，她几乎比女生还疯癫地笑了起来。
　　一边笑得喘不过气，二重身仍强忍着笑说道，“不会想告诉我，你也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闭嘴……
　　“真是好笑……”
　　不要说下去了……
　　“哈哈……”
　　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感受到了本体强烈的恶意，不过几秒，二重身止住了笑。房间诡异地、死寂下去。
　　二重身从写字台跳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女生的床边。

　　以恳切的表情，二重身握住了女生的手：“其实，你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两个穿着同样惨白衣服的、相貌一样的人，在更加惨白的月光中，进行着惨淡的交流。
　　“把碍眼的人除掉，就可以了。”
　　天色渐明，二重身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她终究没有继续：“白天真讨厌。”
　　于是，女生一眨眼，二重身不见了踪影。

　　两天后，沢田再度前来看望女生：
　　“那个……我下个月要回日本工作，所以不能来看你了哦？”
　　“……”
　　女生无言地点了点头。她的不舍几乎写在了脸上。
　　沢田心中，也涌起了本不用承受的愧疚感。那家精神病院门前的死老鼠、皲裂的墙壁，还有在逼仄空间里扭曲恶心的涂鸦，以及光看照片就喷进大脑的、咿咿呀呀的鬼叫声。沢田都对此难以忍受，他更不敢去想生活在这里的人会怎样。
　　女生是怎么进到那个医院里的不得而知。但她为什么会逃跑一目了然。
　　而且，令沢田困惑的是：女生看起来，并没有精神异常的现象。
　　也正因如此，沢田向女生补充了下半句话：“不过没关系，我拜托了京子教你认字和读音。”
　　“京子也是很好的大姐姐。”他相信，女孩一定也能从京子身上体会到相同的温暖，“而且，她每天都会来。”
　　……
　　沢田所不知道的是。
　　两天前白天的光景，再度浮现在了女生的脑海里：沢田纲吉背对着她，似乎在朝另一个人说些什么。
　　男女混合的笑声一小簇一小簇地，从门口递了过来。
　　京子……好亲昵的称呼。为什么，你们的距离会那么近呢……
　　总有一天，沢田的天平不会像现在这样分配给她，那么那时候，她是不是又要去……那个病院了？或者再被别人当成精神病人看待？
　　如果没有京子的话……

　　“不行！不能杀人！！”
　　女生遽然惊悟，她甩开二重身的手，大声喊道。
　　“杀人是不对的！”
　　二重身差点再次笑出来。
　　但是，在放出笑声之前，二重身收拾好了自己：“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杀呀。
　　“你放心，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不会想和你抢宿主的位置的。
　　“至于我为什么想杀人……毕竟，你不想动手嘛。”
　　握住女生的手就这么松开了她，然后，来自恶魔的五指逐渐向上爬，冰冷的温度攀上女生惨白的病服，最后停在了女生的下巴上。
　　把女生拉到自己面前的同时，二重身也靠近着女生。
　　“怎么样，我的计划不错吧？”
　　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最后向上吊了起来：“你根本没见到过，沢田面对京子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是我动手，又不是你——”

　　“你离我远点！！”
　　女生抬手，狠狠地拍开眼前的人的手。
　　“诶……？”
　　没想到女生会如此排斥自己，京子眨着暖色的眼睛不知所措。今天是她教女生识字的第一天，京子想划一划这本识字书的重点，她刚拿起钢笔，大概右手离女生近了些，刚刚触及到女生，便被女生拍开了。
　　鲜红的墨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悉数落在京子纯白的连衣裙上。

　　像一道……

　　“哈哈哈哈哈哈——”
　　二重身猖獗的笑声再次传来，几乎要将房间撑破。
　　女生禁不止捂住大脑。而那笑声像是无所不知，很快，女生听见了自己大脑深处，同样传出的、可怕的、永不停歇的笑声。
　　“你没事吧？”
　　京子上前一步，扶住差点摔倒的女生。
　　沢田纲吉突然有黑手党事务要处理，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因为对女生放心不下，女生识字时又表现出的浓厚兴趣，于是，沢田托笹川京子来教女生识字。

　　“小纲竟然这样教你，真是太草率啦。”京子和沢田纲吉一样，也是那样的温暖、温柔。
　　可是……
　　“小纲？你想想看吧，她和沢田的关系有多好。”每天晚上，二重身必定会出现在女生的窗口边，带着愈发狂烈的笑声。
　　“你确定沢田会一直照顾你吗？是啊，没错，你希望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所以，能让你‘正常’的人，你都不能放手。”
　　二重身一天一天地侵蚀着她的感官。直到现在，女生已不清现实和臆想的界限了。
　　“我帮你打一下电话。”京子慌张地说道。
　　挂完第一通电话之后，京子又拨通了第二串号码：“小纲，我是京子……”
　　小纲……
　　女生失去了意识。

　　“怎么样，你现在好些了吗？”
　　冗长的黑夜之后，女生再度睁开双眼。
　　阳光轻轻软软，飘荡在女生眼前。
　　借着温和的光线，女生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她躺在一个同样温和的房间里。这里有暖色的家具和壁纸，卡通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告诉她一切不是静止的。床头柜前还有一张写字台，上面零散地放了些袋装食品。
　　看见食物，女生也感到饿了。她下意识动了动手，结果碰到了什么。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只看见了房间的一侧，而另一边，一名青年正伏床小憩。
　　青年有着一头棕黄色的短发，察觉到女生的动静，他从臂弯中抬起脸，露出好看的眼睛。青年的双眼也是棕黄色的，像凝固着时间的琥珀。
　　“医生说你今天会醒过来。”见女生一直看着他，沢田长长舒了一口气，“你终于没事了。”
　　“不过，医生听完京子的描述，认为我应该……”
　　沢田纲吉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女生浑身颤抖了起来。
　　渐渐地，颤抖控制不住地剧烈起来。
　　话到舌尖急转弯了一次，沢田纲吉立刻改口：“医生责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然而，从女生的表情来看，她没有听进沢田的宽慰。
　　突然。
　　女生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沢田纲吉的手腕。力量大到沢田怀疑，自己的手下一秒会被折断。
　　钻心的疼痛从女生握住的手腕处传出。甚至若有若无地，沢田感受到了杀意。
　　就在沢田差点因此跳起来时，攥紧沢田的手就这么松开了她，然后，像枯树枝一样的手一点点像上爬，落在了沢田纲吉的肩膀上。
　　“不要……”
　　女生的手几乎没有份量地搭在了沢田的肩膀上，无力得和刚才不像一个人：“不要……送我去那里……哪怕是医院，我也不想去……”
　　女生敏感又脆弱，用最快的速度，沢田收拾好情绪。
　　他的目光对上女生瑟缩的双眼，女生明明可以拥有更多更好的未来，而不是一味地囿于那家黑暗的病院。不知为什么，有一瞬间Reborn的话语再次拂过他的双耳。可他还是选择了自己之前做出的决定，他认为这也是女生所希望的：
　　“一定不会的，我答应你。”
　　我会努力的，让你从那个阴影中走出来。

　　然而，二重身的噩梦从未在女生身上终结。
　　“你本来就应该去医院。”二重身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都是那些恶心的人呢，说着要帮你，只是用自己的标准去帮别人而已。”
　　二重身的话像永远说不完一般，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说着。
　　今天一整天，沢田纲吉都坐在女生身边，两人静默无言。沢田的手机偶尔会响起，这时他便会去门外接听。
　　夜晚蚕食着白天，像京子蚕食着女生，女生害怕极了。可是她还是不敢挽留沢田，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因为，沢田浓重的黑眼圈，在那张天真纯洁的面庞上太过醒目。
　　沢田抱歉地从原位站起来，但他真的太疲惫了。一个月任务繁重的出差终于结束，京子的电话让他放心不下，于是，沢田连Reborn都没有找，直接赶往女生这里。
　　女生安静乖巧得让沢田揪心：“我在你隔壁，随时可以叫醒我。”

　　“怎么样，还不下决定吗。”
　　二重身驾轻就熟地翻过窗户，跳下写字台，走到女生面前。
　　“说起来，我昨天把匕首放进了写字台，你看见了吗。”
　　女生毫无反应，二重身也没理会她。二重身自顾自地转过身，将后背留给女生，拉开了写字台最底层的抽屉。
　　“白天他对你说了什么好话？他又救不了你——”
　　“应该死掉的人是你！！！”
　　电光石火之间，女生从枕头底下抽出匕首，女生攥紧匕首，狠狠地朝二重身扎去。
　　“你以为是谁让我不正常的！！”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每说完一个断句，女生便举起匕首，狠狠地扎下去一次。

　　一次、再一次、又一次。
　　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
　　比京子的红墨水还要鲜艳的红色迸溅开来，像花瓣一样附在女生枯槁的脸上、惨白的病服上。
　　从二重身上喷出来的液体，就像二重身那样，鲜红地流动着，生气勃勃。
　　二重身瞪大双眼，倒在了地上，双眼以恐怖的速度失去了焦距。女生毫无察觉，手上的动作甚至越来越快。
　　是啊、都是二重身搅乱的她的感官。二重身本身就是有心理疾病的证明。
　　如果没有二重身的存在，那么，起码可以……
　　……等一下。

　　“我……”
　　举起匕首的手僵在半空中。
　　“……我在干什么？”

　　我……
　　杀了人……？
　　不可置信地，女生一格一格地朝前看去。
　　她看见了二重身流动的鲜血、瞪大的双眼、失焦的瞳孔，以及——
　　解脱的笑容。

　　匕首从沾满花瓣的手中脱落，发出响亮的金属的声音。
　　中计了。
　　她还是杀了人——
　　她还是犯了错——
　　她要被————

　　“不、不行……不可以的……”
　　惊恐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想去……真的不想去……”
　　女生慌张地、在地上像婴儿般爬着，匕首划过紧贴地面的小腿，留下一道鲜红的伤口和汩汩而出的血迹，女生也浑然不觉。
　　她再也不想做一个怪物了。究竟是为什么、她犯了什么错？
　　像一个失去灵魂的空壳，女生动用最后微弱的意识，做了些出于本能的行动。
　　“快、把她藏起来……”
　　女生拼尽全力，将二重身推进了床底。
　　可是，二重身解脱的笑烙在了她的大脑里。而且……
　　二重身伤口上的血，仍在不停地流着。
　　血液多得仿佛流不完，红色的溪流在月光下反射着动人的光线。渐渐地，鲜血蔓延出了床底，染红了女生惨白的裤子，染遍了房间每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你没事吧？”
　　沢田纲吉顾不得敲门，慌张地打开了女生的房间。
　　“我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红色的溪流找到了出口，它们漫上沢田纲吉的鞋，浸泡起沢田的脚，有的甚至沾到了沢田的裤脚管。但是，大部分的血，还是通过门这道口子，往走廊和更远的地方流去。
　　而沢田纲吉琥珀般的眼睛，竟然在月色下，反射着和溪流同样反射出的光亮。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啊——————！！！”

　　女生惊醒了。

　　阳光轻轻软软，飘荡在女生眼前。
　　借着温和的光线，女生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她躺在一个同样温和的房间里。这里有暖色的家具和壁纸，卡通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告诉她一切不是静止的。

　　没有花瓣，没有溪流，没有发出脆响的匕首。
　　原来——竟然——是梦呀。
　　也是，她已经常常分不清现实和非现实了。女生从房间的一边看到了另一边，洋溢着暖色调的房间里，就算没有青年坐在一边，她也感到了史无前例的安心。
　　劫后余生般，女生松了口气。
　　她甚至有了赖床的心思。直到十几分钟后，她才掀开被单。

　　可是。

　　将脚伸到地面时，女生感到，她踩上的、并不是鞋垫。
　　女生愣了一下，她条件反射地想抬脚，却发现那个东西仍粘在皮肤上。
　　她奇怪地低下头。
　　然后，她看见了：腐烂的手，正握着她的脚，正粘在了她的脚跟上。

　　凄厉的尖叫声刺破了房屋。

　　刺穿了轻轻软软的阳光。

　　无尽的黑夜再次压向女生，像不可名状的怪物。
　　深夜十一点的钟声已经敲响，巨大的回音来回震荡着。
　　“十一点……”
　　“对了！”

　　“午夜列车、午夜列车……”
　　“Midnight Train.沢田纲吉真是蠢，不识字的话，一天怎么可能记住这么多东西。”

　　“只要持有传单，我们欢迎每一位乘客的来到。”
　　“您可以通往，您想要的过去、和未来。”

　　“您好。”
　　黑夜像漆黑的墨水，泼洒在这辆列车的窗框、桌子、椅子、地面，甚至是女生猛然抬头看到的车顶。
　　“我是午夜列车的列车长。”
　　列车长穿着与漆黑墨水融为一体的漆黑长袍，他的脸也被浓重的阴影覆盖。不知为何，这名列车长轻笑了一下。
　　“您选择的是通往未来，将要下车时，我会提醒您。”
　　“……未来？”不对，“我是想去过去。”

　　“不、您从未告知过我，您要通往过去。”

　　列车长的声音低沉又恭敬，他甚至微微鞠了一躬：“乘客上车后，不可以变更通往时间的方向。”

　　……
　　什么……？

　　…………

　　“不、我要去过去——那样的未来，是什么未来啊！！”
　　绝望从女生的心中彻底地、爆发了。
　　然而，列车长只是悲悯地摇了摇头。
　　“而且，去过去的话，您的记忆也会被删去。”

　　可是，列车长的劝告，女生已经听不见了。
　　女生眼前浮起的、耳边听到的，是二重身翻过窗户，一脚落在写字台上，另一只脚紧随其后。她向车窗外望去，窗外的景色是一片漆黑的混沌，但是，它们是静止的。
　　也就是说……车还没有启动？

　　立刻，女生的脑海里重现着二重身的动作，她两脚蹬起，跳下了列车。
　　之后，她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地，疯狂地朝车头的反方向奔跑了起来。
　　眼前黑暗的、静止的混沌仿佛永无止境，女生跌跌撞撞、却一刻也不停地跑着。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失明。到了最后，她已经忘却，自己是因什么而跑。

　　面对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色站台，她也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停下步伐。
　　“砰”的一声，女生撞在了一根白色的柱子上。

　　>>>

　　在另一充满现代质感的站台前，沢田终于下车，这个车站离他上车的相隔几公里，沢田几乎怀疑，他在另一座城市中。
　　正当他四下张望时，一名女生倒在他的视野里。
　　女生穿着惨白的外衣，额头破开一道口子，鲜血仍在以冷静的速度往外淌，浸红了她浅黄色的头发，进而染红了她的衣服。女生的头顶着站台粗壮的圆柱，圆柱的中间部分，有一道没有干透的血迹至上划下，并终止于女生。
　　看起来，女生是撞在了柱子上，晕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沢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女生的脸色枯槁病态，激起了他纯白的同情心。
　　几乎没有犹豫地，沢田拨通了电话，他要救治这名女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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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Free Talk：
人生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小说。
效果如何，就交给各位看官决定吧。《午夜列车》的梗最早是在中考时想到的，因为对这个梗相当满意，甚至在微博还没被盗号的时候，笔者发了一条长微博，将它记录了下来。之后，也和不少人说过这个梗。
笔者一度怀疑过，这个坑能不能填出来，幸运的是，两天之后的今天填好了。
至于沢田为什么会深夜踏上列车，为笔者出于剧情需要的失误，望看官们海涵。
感谢您的阅读。
二二九
2016.8.16 13：58 于自家电脑前
其它解读
感谢R子和酒窝的提供的阅读感受，看来这篇文有几个地方还真有不小的误区……这边就集中解释一下吧。
其实这篇文呢，是可以分开来解读的，只不过这只是余兴节目而已，不看解读也能正常看完。
解读一：如文章所写的正常读下去。女主从没喜欢过27，她只是想绑个能给她正常生活的人而已。
解读二：其实文中的女主是二重身，而二重身才是本体。因为女主最后上车的时候，是选择的通向未来嘛，也就是说，本体其实一直记得循环，想跳出去，但是二重身并不知道。
文中有一段女主握住27的描写，其实可以当作本体想杀了27。
而且女主在文中看起来是很正常的，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是二重身的原因。
解读三：二重身被杀死，滞留于这段时空，目睹本体无数次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