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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江湖上有三位以医术著称的奇人。

      百草痴,鬼手程,五行老人不可寻。

      所谓百草痴,是个只对药草感兴趣的疯子。想要求医,送上一株难得药草即可。五行老人则是擅长易容兼通毒理,行踪飘忽难得一见。

      而“鬼手程”,指的是一个姓程的年轻人,治病救人妙手回春,从来不收钱财,一切只凭心情。

      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得了个“鬼手”的浑号,并不是因为医术过人,而是由于爱偷东西。并且,偷盗的本事要比治病厉害许多。

      “按理说,中了如此性烈的毒,还拖了一夜,基本没得救。”

      书生打扮的陌生男子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柄弯曲小银刀,笑眯眯地给傅明讲解:“你运气好,我昨晚刚从李员外家顺了瓶清莲露,有驱毒除秽之效,治这小子的伤啊,足够起死回生。这玩意儿总共没几瓶,外头武林人都想抢,内服还是大补,对练功有奇效……”

      傅明默然。

      能把偷东西讲得如此坦荡轻松,天下也就这一人了。

      鬼手程,或者应该叫程家晏。在大街上莫名冒出来的人,说是要救纪潜之,然后拉着自己进了一所偏僻宅院。路上唠唠叨叨,兴高采烈地自报家门;从姓名背景到个人爱好,连户籍都没落下。

      现在这人大咧咧坐着,一边清理纪潜之的背部伤口,嘴里还不停歇。

      “给他用完药,还能剩半瓶,我拿着不方便,送你。”

      傅明觉得自己应该表达感谢之情,但程家晏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销赃。

      “伤口静养需要两日,这家宅院主人省亲,大后天回来,刚好。”

      连治病的地方都不是自己的?

      傅明彻底无语,他被这人特立独行的风格深深震到了。

      程家晏不再闲话,将手中银刃刺入纪潜之肩胛处的伤口,下划一寸。黑色粘稠的血液缓慢涌出,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道。接着,他又从书箧中取出另一把刀,手法利落地剜掉伤口处肿胀黑紫的肉,放到旁边平摊的一块布上。做完这些,程家晏摸出个洁白瓷瓶,将瓶内的液体倒在纪潜之的伤口上,迅速涂匀。

      想必这药就是所谓的清莲露了。

      涂完药,最后包扎。程家晏想了想,又在破烂书箧里翻了半天,找出瓶药来,倒了几颗塞进纪潜之嘴里。

      “好了,找个厢房让他躺着,晚上就能醒过来。”

      程家晏舒了口气,收拾工具,把放着坏肉的布子小心包起来。

      傅明点头,沉声说道:“多谢。”

      程家晏摆手:“别急,还得熬药给他喝,不然毒性除不干净。你先待着,我马上回来。”

      说罢,他背起书箧,哼着歌儿出去了。

      傅明小心抱着纪潜之,找着宅院里的厢房位置,随便挑了一间进去。其实他心里有些犹豫,总觉得应该跟宅院的人打个招呼。然而偌大的宅子里,竟瞧不见半个人影。

      说来奇怪,就算是主人出门省亲,一般也会留个看守的仆人才对。

      如此想来,程家晏的话不能全信。

      傅明把纪潜之放到床上,替对方盖好被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纪潜之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原本是走投无路,死马当做活马医。若是真能治好,也算这小子命大。

      “他说我运气好。”傅明自言自语,把纪潜之落在额头的发丝拨到一边去。“运气好的人,或许是你。”

      门外有脚步声,应该是程家晏回来了。

      傅明迎出去,果然见那书生拎了一串药包,一坛酒,走进院子来。他过去接了药包,程家晏也不客气,指挥他去后厨熬药。

      傅明按照程家晏的要求,把药材一样样放进砂锅里,架在炉子上生火。一切妥当之后,他找了个矮凳坐下,守在炉子旁边。

      程家晏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儿,问:“你经常做这个?”

      傅明没抬头,拨弄拨弄柴火,应了一声。

      以前在半面崖上,很多粗活儿都得他来做。师父身体不好,厨娘也记不住各种药材,所以熬药的事情一般都交给了傅明。当然,除了熬药,还有其他数不清的杂事。喂鸡啦,修房顶啦,砍柴烧水等等。师父年迈,纪潜之还小,许多体力活师妹也做不了,傅明是唯一可靠的劳动力。虽然他性格懒散,但交过来的任务,也都好好完成了。

      也许正是这样,半面崖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依赖着他。

      所以师父临死前,才会要他照顾纪潜之,甚至嘱咐他去找独门秘籍,给纪潜之修炼。

      真是个偏心的老头子啊。

      傅明闭了闭眼。炉烟刺激到了眼球,一阵难受。

      程家晏在不远处也找了个地儿坐下来,把酒坛子开了封,倒出一碗酒递给傅明。

      “来喝?”

      傅明摇头,带着歉意回绝。他不太能沾酒,喝了会吐。

      程家晏也不强求,自己仰脖一口气喝完,很是惬意地打了个嗝。

      “你这人没意思,白生了个好皮相。”程家晏抱着酒坛,狭长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像是得到餍足的狐狸。“人活着,要多笑,多闹,多说话,才是个活着的样子。喝酒吃肉,极尽享受,才算对得起这命。”

      傅明笑笑,给炉子添了根柴,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活法?并不尽然……”程家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记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们是怎么惹了赤鸦堂?他家特别麻烦,一旦得罪了,后患无穷。”

      “无妄之灾罢了。”

      傅明轻描淡写地带过,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原因。赤鸦堂的人要杀纪潜之,听话里意思,应该和纪家有关。再多的,他不知情,也不关心。

      “也罢,也罢。”

      程家晏举起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几分醉意几分清醒地说道:“江湖的事,总归都是那么些个缘由。如果要逃命,避人耳目,我倒是有几个好去处……”

      砂锅里的药煮沸了。傅明抓了把药材,掀开盖子放进去。程家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忘大口灌酒,没过多久,一坛酒便喝了个底朝天。

      他所提到的内容,大多也是东拉西扯。傅明不甚注意地听着,偶尔应付式地嗯两声。

      “北方洛青城,南方百回川,都是有名的是非之地,周围也最好不去。落马镇还可以,况且有极好喝的桃花酿酒,简直人间美味……”

      “……再往北走,都是没完没了的树,多得是豺狼虎豹,不好过路。但西北交界的位置,却是山好水好,无比清净。旁边有村镇,平日来往也方便。地方偏远,武林人不爱去……”

      傅明这会儿倒提起了兴趣,看似不在意地随口问了句。

      “西北交界……具体是哪儿?”

      “山是乐阳山,镇是集安镇,由此前去八百里……”

      话头一提,程家晏便顺着讲了更多。傅明听着,心里逐渐有了打算。时过正午,药已熬好,傅明端到桌子上晾着。

      程家晏喝完了一整坛酒,此时已是醉醺醺意识不清,歪倒在地。傅明拖了一下,太沉,干脆任他在太阳底下暴晒。

      该是吃饭的时辰。傅明进厨房找了半天,好歹搜出几个干硬馒头,就着清水吃了几口,算是填饱肚子。

      下午无事。

      傅明一直等到霞光满天,才决定行动。

      他将身上衣物束紧,袖子挽起,从厨房拿了顶草帽戴在头上。思索片刻,又拎了把砍柴斧头,把中午剩下的馒头塞进怀里。一切就绪,他出门了。

      在前院他遇上了睡醒的程家晏。后者依旧意识模糊,一脸疑惑地看着樵夫扮相的傅明,问:“你要出去?”

      “嗯。”

      傅明点了点头,跨出大门。程家晏终于清醒过来,在身后大喊,声音饱含悲楚之情:“你先别走!你竟然让我在太阳下晒了足足四个钟头,这天气会死人的啊!”

      怎么可能会死人。

      傅明默默想道,脚下毫不停顿,朝着城门口前进。

      来时的路,他都记得。再回一趟半面崖底,并非难事。

      ——他得把师父交代的秘籍找出来。

      比较麻烦的是,万一碰到赤鸦堂的追杀人员,事情会比较难办。

      所以他稍微乔装了下。事发当晚天色昏暗,他们未曾当面撞上,赤鸦堂的人应该不认识自己的脸。若是真的遇见,也能有个说辞。

      然而当他真正来到半面崖背面山脚处,根本没看到任何人。

      他并不知道,早上那些人抵达地点时,找了许久没有找到纪潜之,又向下游去寻,只捡到了一只鞋。几个人意见不统一,为纪潜之生死问题纠缠不休,最终放弃寻找,往别处去了。

      傅明只知道,自己在半面崖下面跑了两个来回,每次小心万分,结果毛事没有。

      实在离奇,不合常理。

      他毫无来由地感到郁闷,甚至想到他活在书里的事情,把问题怪罪到“书”的内容上来。

      也许这本书写得不怎么样。

      他想。

      这可以解释大部分的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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