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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话 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

  •   爱喜很少回家,虽然总有人在跟她强调那是她的家,想回去可以随时回去,可是,她总不愿迈出这一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若不是还有人叫她沈艾,她还真以为爱喜就是她的名字。爱喜是她自己取的,一种香烟的牌子,这种烟在人眼里是出了名的秀气、善良、多情,哪一点都不像她,可她心里不是没有希冀,曾几何时,她也想做这样的女子,只是,没有赶上时候。

      今天晚上,她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回家。这个决定在沈夜遥拎着闫青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打算好了,这个家她必须要回,有些话,她需要和沈夜遥说。

      新户口本上依靠在前后两张纸页上的关系,被定位为姐妹。

      但大多数时候,爱喜在心里并不完全认同这一点。沈夜遥是她父亲和别的女人生的女儿。可是,她连否定身体里百分之五十相同血液的资格都没有。

      在回家的计程车上,爱喜扭过头看着窗外那些装点着城市繁华的霓虹灯,暴雨过后,

      城市抹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气,她的眼中充满了恨意。

      爸爸还是曾经的爸爸,妈妈却换了一个人,她不明白,这样的家怎么违心的被称作是家。虽然,在那个曾经的家中她也不是真正的一员,妈妈没法怀孕,她是七岁那一年被他们从孤儿院里领回家的孩子。过惯了清贫的孤儿院生活,住进了富足的家庭,有大房子,有美食,还有漂亮的衣服,可是,她却怎么都不习惯。也许从被遗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缺乏安全感,就以为家仅仅是供人居住的房子的代名词而已,将几个有生命的家伙装在同一个空间里……可是,哪怕是这样,她的生父生母都容不下她,想起来就觉得可笑至极。

      她感到自己就像是被人转手的货物,从这一家到那一家,家的意义在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淡薄。

      车子到了离家不远的商业街就开始堵车,司机是个爱搭讪的人,没完没了地说话,他透过前面的反光镜问她多大,又问她是要和朋友出去玩,还是和男朋友约好了在哪儿见面,她一直没吱声,他便开始自问自答。

      “你看上去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噢,不过我女儿天生就是一张娃娃脸,好像十年之后也不会有多大变化,这点像她妈。”说着说着,他慈祥地笑了,“那孩子不爱读书,喜欢看那种没营养的故事书,结果,我们这些做家长的被老师拉去训话,班主任问我们是怎么教孩子的。”

      “她还偷偷地交了男朋友,哎,孩子啊,总以为我们大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们的心就跟明镜似的,没什么可以逃过我们的眼睛。”

      爱喜讨厌这种尴尬的交流,她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有完没完啊,还让不让人清静了,吵死了!”说罢,她从钱包抽出一张纸币,也不管面值是多少,塞给司机,不顾车子还堵在路中央,打开车门就走了。

      她把手插在裤兜里,在车流拥堵的街头,走得飞快。

      即便被人当作是没有教养的女孩也没有关系,她不在乎。

      她是城市的夜行者,孤独成瘾。她有很多梦想,除了有房子可住,有饭可吃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梦想就是让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认清残忍的现实。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夜遥,沈夜遥怯生生地叫了她一声姐姐,她丝毫没有回应,冷冷地看着沈夜遥,沈夜遥却不怕她,吃饭的时候,悄悄地在她耳边说,姐姐你好酷啊。她的冷漠,在沈夜遥的眼里是气度不凡;她的张扬,在沈夜遥的心里是个性十足。

      想起来未成年之前的某一个时段里,曾经还被爸爸接过去与新家人同住一段时间,心里有十足的厌恶,却要掩饰成感恩戴德的模样,于是,她不露声色地用小把戏整蛊过她的小妹妹沈夜遥。

      对方看电视的时候,故意在声源附近调高音量讲电话。对她的电脑动了手脚,使得她反复重启,以为是电脑坏了,待她负气地离开,始作俑者竟坐下来,上网看起了港台综艺节目。也曾经故意在对方肚子疼的时候,有意过长时间占用洗手间。

      然而,每一次想要激发对方的小姐脾气都以失败告终。

      她厌倦了沈夜遥那单纯无知的大脑,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对她产生了怜惜之情,对她偶尔的任性也会照单全收。甚至莫名其妙地站到她那一边。分明是自己的心,可是作为掌控者的爱喜也开始捉摸不清了。

      可是……这次来找沈夜遥,还是有私心的。

      爱喜迈着大步走进了小区大门,保安谨慎地跟上去,劳驾登记来访者手册,她头也不回地报了门牌号。

      矗立在繁华地段的别墅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它的存在呢?

      在很多人的眼里是华丽,富贵,别具一格。可是,在爱喜的眼中,却是碍眼,显摆,附赘县疣。

      到了家门口,她脸上的厌恶消失了,换上了轻松的笑脸,抬手按下了门铃。

      门开了,是那个女人。

      心里充满了不屑,嘴角却扬起来,“阿姨,晚上好。”

      提上事先准备好的水果,看上去礼貌懂事的模样,骨子里却堆满了憎恶。

      “小艾来了啊,快进来。你刚打电话说晚上要来,你爸可高兴了。”女人亲热地招呼,往她的耳边靠了靠,“遥遥这孩子不知怎么了,淋着雨回来,问她怎么了,又不说,你回来得正好,帮阿姨问问她。”

      要是她叫她小艾,爱喜都快忘记自己的真名,沈艾,她刚被领养回家的时候,爸爸妈妈说,沈艾,深爱,从今天起,爸爸妈妈会永远爱着你。而今回忆如同嘲讽一般,刺痛了她的心。

      爱是多沉重的名义,她配不上。

      沈夜遥的房门紧闭,她敲了好几下门,都没有人回应。爱喜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沐浴露的清香,沈夜遥趴在床上,头发湿答答的挂在脸上,挡住了视线,巨大的耳机罩在她的耳朵上,将音乐之外的声音隔绝。

      爱喜坐在床边,摘下她的耳机。

      沈夜遥回过头,惊讶地看着爱喜:“姐,你怎么回来了?”

      爱喜心情复杂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擦拭着沈夜遥的头发,仿佛漫不经心地,淡淡一笑,眼中有难得的温柔:“你这样,我能不回来吗?”

      沈夜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爱喜,那眼神让人见着心疼,沈夜遥咬咬唇:“姐……你真的认识他吗?你说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不是老师,为什么我弄错了,他也不帮我纠正!为什么要一错再错!他就是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爱喜撇过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出了神,突然,她的嘴角一扬,轻松地说:“你没必要和他这种人叫劲。”

      这种人?是哪种人?困惑的想法已经不止一次在脑海中盘旋了。

      一开始也不是没有猜到,姐姐认识的人,十有八九是身份复杂的社会分子。

      “总之,你离他远点。”爱喜的劝告勾起了她的好奇,人总是这样,越不能碰的东西,越喜欢去招惹,一个是有意的她旁敲侧击,一个是有心透露出端倪。只有沈夜遥自认为很有成就感,从姐姐的嘴里得到了闫青的所有信息。

      最后,恍然大悟道:“啊……原来那个人就是他啊!”

      那一年的“交易门”事件,整座城的少男女生们无人不知,有人面红耳赤地谈论,也有人毫不忌讳地高谈论阔,青涩年少却伪装出成人的姿态,一时间,校园里的风气像是被人熏了烟,失去了纯洁。

      爱喜原以为沈夜遥听了闫青做过的那些坏事,多少会有些反感,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沈夜遥反而来了劲,“网上大家疯狂转载的那些都是真的吗?他真的和那么多女生都有关系?”

      “比那还要夸张。”爱喜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倚着窗棂上,拿出一根烟,没有顾忌地点燃了,她不是第一次在沈夜遥面前抽烟,小小的烟圈在空气里散开,她淡淡地说:“那时候,学校里很多女生都知道,如果想尝试恋爱的感觉就可以去找闫青,先从牵手开始,到勾肩搭背,接吻,到此为止。每近一步,收费就往高一层,底价五块,和校门口的快餐店饭盒一个价,每往上一个阶段加十块,一阶段时限二十分钟。”

      也许,很多人听了这样的话,第一反应是愤慨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而沈夜遥却一脸钦叹:“哇,传说中五块钱的恋爱,真没看出来他那么受欢迎,他现在满脸胡渣的,看上去好像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不过,话说回来,他长得真不错。”

      仅仅是不错吗?或许比不错还要再强一些。

      爱喜没有看到沈夜遥的脸上漾起的微笑,不知怎么地,沈夜遥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么生气了,反而对闫青的事情更加好奇了。

      “姐姐好像很了解那个人的样子……欸,以前是不是……”犹豫着问出心中的好奇,话到嘴边又迟疑了,生怕对象会不高兴。

      结果,没想到爱喜竟然很大方地说,没错,我以前是他的客户。

      到最后所有的告诫都可以被忽略。

      伸展开四肢,摆出大字型的姿势,裹紧被子在床上打了一个滚,把脸搁在枕头上,眼角生出莫名的欢喜,情不自禁地拨通了易江城家的电话。

      睡前一通电话是习惯,手指上缠绕的电话线,漫不经心的对话,传递着心里的默契。

      很想与他分享自己今天听到的特大八卦,但最终还是决定不把姐姐出卖了,心纠结成了一个线团,而电话那头的男生却伏案认真地做着练习册上的习题,时不时应几声,习惯了,就不再刨根问底地追问“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

      可是,心底还是会冒出漫天覆地的凉意,情绪一落千丈。

      ——说到底,我是你根本无需在意的人吧。因为太熟悉,反而更像是累赘。

      这种尴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蔓延开的呢?好像连自己也不想去回忆了,不是吗?

      女生故意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好!今天就说到这里啦!晚安!”然后,不顾对方的情绪如何,便飞快地挂了电话。

      很怕听到你诧异的回应,连我们的话题说到了哪里都没有搞清楚。

      很怕听到你厌倦又疲惫的提醒,以各种理由推脱,严肃又为难地对我说,遥遥,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就当面说吧,我挺忙的,打电话恐怕不太方便。

      台灯的亮度在瞬间熄灭,再好的心情都会化为烟尘消失。

      季节的更迭换来丝丝凉意。

      劳倦的气息在每一次喘息中透露。

      在校园中独来独往,看上去慵懒得像一只猫。

      自从上次揭穿了闫青不是老师的身份之后,沈夜遥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是胆怯了吧,生怕她走漏了风声,又将他推到了风头浪尖的位置。所以,故作姿态地玩起了失踪?

      那样的话,也太看不起人了吧!我沈夜遥怎么会是那种嚼人舌根的长舌妇!

      不知道为何心情莫名地罩上了阴霾,午休时间,独自一个人坐在天台的水塔上,晃着腿,嘴里叼着棒棒糖,狠狠地咬了一口。

      喀喇喀喇,听到了糖果碎裂的声音。

      又想起早上隔壁班的学习委员跑到班里找易江城的场景,发生在几个小时前的事,不可能记忆不清。

      “那天开会的时候,没仔细听……欸,江城,你的会议笔记能借我看看吗?”比起沈夜遥更亲热地叫他江城。一开始觉得是没有交集的人,这一刻突然因为称呼的关系,变得讨人厌了。心里腾起憎恶的厌弃,不明白易江城怎么还能温和的招呼。

      沈夜遥从他们俩身边经过,无意细听他们的对话,却因为听到易江城热络地答应,“那么点小事,其实你发条短信,我直接传给你就好了”这样的答案,回应了异样的眼神。

      冷漠的,不屑的,夹杂着复杂的气息,与那个过来搭讪的女生四眼交接。对方惊恐地把目光移到别处,无法对视她投来的视线。

      “真差劲。”贬人的话,脱口而出,沈夜遥面无表情地朝着走廊另一侧走去。

      原以为易江城只是对自己才会表现出那种温柔与在意,现在才知道,他和别人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发条短信”就能请求帮助的亲密关系。而以前他总是对她说,发短信,打电

      话这种联系方式最不靠谱了,要是有事的话,还不如当面跟我说。

      实质上,脚步的距离;虚度空间中的亲密无间。

      真的很讨厌,很讨厌独享的地位会被人取代的事实。

      手里的棒棒糖还是从易江城那儿抢过来的,早上那个女生走之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别扭地把它塞到男生手里,嘴里说“刚好多了一颗”,脸上的表情却已然出卖了她,一副“特意给你买了,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送给你”的痴情,“味道很好!一定要吃哦!”反复叮嘱之后,带着轻快的脚步,一溜烟地消失了。

      男生就算是想以“我不喜欢吃甜食”这样的理由把糖果挡回去,最终也盛情难却。

      “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要蛀牙的玩意。”当时就是用这个借口,从易江城的手里拿走的,捏在手里,还特意看了糖果的牌子,简易包装,连品牌都没有标注,于是,挪揄道:“还是三无产品呐,我勉为其难帮你收拾掉吧。”

      “欸……这是别人给我的。”

      “不管!见者有份!”

      男生一脸“败给你”的表情。

      倒吸了一口气,沈夜遥觉得胸口堵得慌,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发现天空也应景地由澄蓝变成了铅灰,很快地,感到细碎的雨丝落在脸上,贴着额发,滑到下巴。

      耳朵里听到了加速的脚步声。

      是易江城来给我送伞了吗?心中不是没有这样的念想,可是结果却大失所望,但也不完全是失望,因为没想到出现的人是闫青,接上视线之后,还不由地愣了一下,“欸?怎么是你?”

      闫青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我想跟你借钱。”人还喘着气,大概是跑了远路,沈夜遥搞不懂今天怎么遇到了那么多意外,她从水獭边缘轻轻一跃,拍打着手心的灰尘,歪头打量着闫青,还没缓过来,“借钱?”

      确定了男生眼中的诚恳之后,带着几分挪揄的口吻,“开玩笑吧?”

      发音犹豫含着糖的原因,有些含糊不清。

      “我是认真的,急需钱,现在就要。”男生紧蹙着眉头看着她,一副“你不给我,我就要抢了”的架势。

      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那么简单,强硬的态度,势在必得的决心。

      “是很重要的朋友……所以,必须要帮忙,拜托了。”差点就要说出奇怪的话——只要你能够帮我,让我做什么都行。还为之前没有坦诚相待地告知自己并不是老师的身份而道了歉。

      然而有些话还是没有说,比如说那个重要的朋友叫做余果,比如说凌晨接到她充满踌躇与歉意的电话,她支吾了半天,才说出打电话来的目的——“闫青,我需要钱。”男生曾经信誓旦旦思想单纯地许过诺,只要她需要帮助,他可以不问理由不顾后果的挺身而出,可是,在特权一次又一次被滥用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两个人之间最致命的问题,“是因为他吗?”无形中存在的第三者,他没有见过几回,却记得铭心,一记拳头落在了墙壁上,十指磨出了血印,心是最痛的地方。

      沈夜遥也没想为难闫青,很大方的表示身边没有多少现金,但老妈给她的卡里有足够的钱支付,“放学了,跟我去附近的ATM吧。”

      从小就没有为“金钱”这种东西苦恼过,在家里办过几回生日派对,每次都能听见被邀请的对象用钦羡的口吻说“遥遥,你们家一定很有钱吧”之类俗气的话语,带着几分犹豫,回答说,大概,可能,也许是吧……

      渐渐地,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大家已经习惯了到任何地方吃饭,娱乐,统统由沈夜遥埋单,作为报答,那些人可以忍受她所有的臭脾气,但却无法担保不在她背后用那种嫌

      弃的口吻说,“不就是家里有钱吗”“这样的家伙就是所谓的富二代吧”“要是她家垮台的话,恐怕就没法那么嚣张了”。

      曾经的钦羡成为了后来的嫉妒。

      曾经的慷慨成为了后来的吝啬。

      算不上是友情的义气,是原本就地基不稳的积木,瞬间轰倒,从此就从大家口中“人气最棒”的红人,变成了孤独的可怜虫。再接着,各种奇怪的谣言也莫名其妙地缠上了身。

      然而,真正中伤自己的,还不只是这些。

      女生的脸上露出了受伤的表情,眉角微收,五官几乎要揉捏在一起。

      被称作是羡慕的情绪,在左胸口的位置作怪,附和着每一次心跳,想知道男生口中那个“很重要的朋友”,到底是如何幸运的家伙……要是自己是个穷光蛋,遇到了难处,向易江城索求帮助的话,他若是站在闫青此刻的位置,会怎么做呢?

      嘴角苦涩地抽动了几下,没有把握的心,是天空中飘着的雨花,无边无际……

      嚼碎了黏在糖棒上的最后一片糖块,敏锐的唇舌感觉到异样,从嘴里拿出来,看到了糖棒上凸起的LOGO。我你。

      那个人是故意的吧?当事人不可能不知道送了这样的礼物,会惹出怎样的误会!那她那种眼神就知道是密谋好的,只是没想到被搅局而已。

      愣在那儿举着糖棒的沈夜遥,脑海里闪过一系列的疑问。

      下一刻,她愤愤地把糖棒扔掉,握住脖子干呕了起来。

      “喂……你没事吧?”没有存在感的闫青问道,“是吃错东西了吗?”

      沈夜遥没空解释,努力了很久,也没有呕出一点东西,她念叨着“真恶心”的情况下,突然对一旁干等了她很久的闫青说:“下午没心情上课了,翘课去取钱吧!”

      银行的队列犹如一条长龙。

      女生抬眼望了一眼前面的队伍,再斜睨男生捏在手里的那张叫号单,不由地开始抱怨道:“ATM怎么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出了故障……上银行排队这种事情,最讨厌了。”

      男生迎上无奈又抱歉的表情,局促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那个,麻烦你了……因为真的很急,所以……”所以才只能让你跟我在这里一起排队。

      沈夜遥的反应有点呆痴,印象中的闫青才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毕竟从爱喜嘴里听说了很多关于男生的“陈年往事”,感觉无论如何他都更合适说,“喂,女人能不能少发牢骚”这样霸气的话才更加贴近剧情发展。

      但正是因为偏移了心中的想法,所以,现在忍不住想八卦一下,他那么在意的人到底是谁,那个让他说出“是很重要的朋友……所以,必须要帮忙,拜托了”这种话的人……话几乎到了嘴边,却没想到被对方抢了先。

      “如果想问那个人是谁的话……很抱歉,暂时还不想说。”一句话堵住了所有的可能性,因为不是自己缠着就能无理取闹的对象,所以只好作罢。

      沈夜遥当然不会知道闫青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对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当急迫的心情在大脑中酝酿成灾的时候,绞尽脑汁想到的可以帮助他的人,只有她。

      并不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了怎样的地步,而是,对方就是有能力帮你的人。

      轻而易举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纸币,仅仅是为了支付分手费,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轻松地做到这些。

      所以,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试一试。

      幸运的是,眼前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生,含着金汤匙长大,虽然看上去有那么点刁蛮不羁,但是,骨子里流淌着温热的善意,不与人计较,不计得失,没有他想象的小肚鸡肠,反而是很大方的家伙。

      “我说你……都没有犹豫过要不要借钱给我吗,好像没有多费口舌就轻易把钱借了出去。”

      说来也是,当时真的没有想太多。

      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过被人直接借钱的经历,以前总是被人蹭吃蹭喝,而借钱这样的事,直截了当提出来的,你还是第一个。

      也许连自己也觉得奇怪,分明是尚未有过多少交集的人,可是,在心里竟然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得特别亲近,不害怕你是坏人。

      但有些实话还是没有讲,比如说,你也曾借过钱给我。虽然只是十二块钱。

      男生似乎完全没有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想了想说:“不是十块钱吗?”

      是十块钱,但你考虑到了坐车回家还需要零钱,所以,又折返回头,再给了我两块硬币。沈夜遥张了张嘴,准备接上闫青的话,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手机屏幕上写着“易江城”,振动的频率凝滞在手心,顺着手掌的纹路,错乱了心智。

      接,还是不接。接起来也无非是问,说好了午休找地方休息一会儿,怎么到了上课时间也没有见到人影。这样的电话,不接也罢吧。

      “接吧。”闫青已经瞥见手机上有七个未接来电。

      “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事。”

      “不接的话,他会……”

      沈夜遥夺走了闫青说话的机会,扭头看着缓慢挪动的队伍,办理业务的窗口,工作人员机械化地点钞,盖印,她说:“他不会的。”

      男生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看着面无表情的女生。

      ——他会担心吧。

      ——他不会的。

      沈夜遥立在银行的中庭,来往的人流,闷热的空间,归为虚空的障碍物,重新将视线聚焦,细微抽动的嘴角牵出难堪的笑脸,但瞬间黯淡的眼眸中有着无尽的萧瑟。

      左心房窝成小小的洞穴,深藏着的某个秘密,混杂着血液以外的液体,在血管中流淌,经过心室的瞬息,扯痛了心角……到底还是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他不会的,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护着我。

      他不会的,他不会再用强硬的态度,霸道地将我拽回他的身边。

      他不会的,他不会再为我筑起那个独有的保护圈,不让我受一丁点伤害。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偏离原本的位置,走到了现在这个僵局?脑海中有不愿回忆的画面,努力地将它们挤走,留出一丝喘息。

      可是,很快地,又有其它画面重叠过来。

      不是不在意,而是刻薄到津津计较,关于你的一丁点事都能够让我的心泛滥成洪水。忍住不哭,是想保持自以为是的尊严。

      听到男生热络地答应,“那么点小事,其实你发条短信,我直接传给你就好了。”以前说什么最讨厌发短信,现在都已成为不复存在的过去。

      女生塞给他的糖果,是蓄意的表白。

      时间在走,人在变。这不是一场毫无回应的感情战。

      黏黏的汗渍顺着交错的掌纹,流失在温热的掌心,磅礴的思绪混乱了伪装的态度。

      “不接真的没有关系吗?”闫青看到沈夜遥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仍然是相同的名字,他忧虑地看着她,现在才知道她和易江城的关系,完全超出了他大脑预计的范围。

      沈夜遥回过神来,掐断了来电,把手机模式调至无声,笑着说:“没关系,他喜欢为中国移动事业做贡献。”
      办完转账手续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男生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脸终于松弛了下来,两个人从银行里走出来,走在前面的沈夜遥突然回头说:“嗨,接下来去玩什么?”

      “回学校吧。”闫青几乎想都没有想就作出了回答,然后摸出手机将之前心里想好的话输进信息里,言简意赅地说了“已转账”,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别让他有机会欺负你,好好照顾自己”,最后还是把前半句删掉了。

      沈夜遥自顾自走在前面,“还以为你会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呢……真是没劲。”挥舞的双手,塞进了裤兜里,惆怅地转过身,低头提着脚下的水洼,喃喃地说了“好想去爬山啊”之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感叹道:“空山新雨后啊……多好的天气,在教室里念八股文真是可惜。”

      闫青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感觉沈夜遥是一开口就要去酒吧夜场的女生,毕竟她第一次说要请他吃饭,就把他带到了酒吧。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听过关于她的传言。不过,从侧面的角度,看到女生脸上失落又向往的表情,顿时相信了之前听到的话。

      “爬山的话,可以去。”

      突然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肯定句,沈夜遥惊讶地看着从自己身边越过的男生,“欸……”十几秒之前还给出了枯燥乏味的答案,怎么一下子就改变主意了。

      男生已经下了台阶,见女生没有跟上来,停住了脚步,仰视着站在台阶上一脸不解的女生,补充说:“不过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不能去太远,就爬最近的芸台山,怎么样?”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原以为女生会兴奋地跑下来,说“马上就走”之类的话。

      结果,她却像石像似的,伫立在台阶上,脸上的神经瞬息变化。

      “喂,怎么了?”闫青问出这句话之后,觉得后悔了。

      女生的目光凝聚成一个点,注视着某个方向,脸部的肌肉细微地抽搐着。

      闫青最初无法解读的表情,顺着视线落脚的方向看过去,才找到了答案。隔着一条马路,在相对应的位置上,竟然看到了易江城,在他手臂牵制着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女生。紧接着,他们像是找到目标似的,女生最先撒开男生的手,完全无视马路上车流来往,直接跑了过来,男生紧跟着为她护航,也追了过来。

      看到她的长发披肩,有意遮住了脖颈的伤疤。在这种天气下,穿着长袖长裤,整个人包裹的好好的。沈夜遥很清楚,在那场灾难中她所受的伤害并不少。可是,她清楚地知道那不代表自己要替她来弥补那些伤痛撒下的谎。

      “遥遥!是你吧!”女生激动地挥着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头贴,举到匆忙赶到的男生前面,“阿易,你看,我没认错吧,这是遥遥,是遥遥,没错吧?”

      她的兴奋程度,完全超出了一个正常人的范畴。

      然而,她得到的回应却是冷漠的,沈夜遥生硬地避开,说:“错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女生先是面目慌张地投向易江城,而后又无视旁人地抓着男生的胳膊,嚎啕大哭了起来:“阿易,我没有认错,我没有……呜呜呜……”

      不禁没有被她的恸哭所动,沈夜遥还冷冷地说:“你就别再演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女生通红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护住她的男生,唇齿发白,一点一点痛苦地抱着头瘫坐在地上,“啊……我的头,好痛……”

      男生紧张地安抚着女生,转过头看沈夜遥的眼神,却充满了责怪的意味,“遥遥,凌辰一直在找你。”

      听了这话的沈夜遥,忍不住“呵”的一声冷笑了出来。

      “即使医生说不能过度回忆,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坚持看以前写的日记,相册,想要记起你,你怎么可以说这么伤人那么无情的话?”

      “包括今天来找你,她妈妈也是被她吵得没办法才带她回学校的,她说一定要找到你,肯定是想起什么了,你就不要再刺激她了,好不好?”

      戏剧化的场面,丝毫都不亚于泡菜剧。

      “现在说这些话都是多余的吧,看她这副痛苦的样子,大概是要发病了,我觉得你将她先送回医院,才是当务之急……至于我,一直都是这样无情的人。”最终还是说了那么刻薄的话,冷淡的关系吹散如空中悬浮的云朵,一片一片,疏离交错。

      “遥遥……”男生的喉结动了动,沈夜遥紧盯着他的脸。

      唇齿交叠,说出了最不想听的三个字,“你变了。”

      女生挤出一个复杂的笑脸,不知名的液体在左心室瞬间沸腾。

      到底还是变了……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的那种关系,我,你,还有她。现在的局面是,要么你要我,要么你带她走,崩裂的世界再也不可能出现两全其美的选项,比如说,我们一起吧。

      失去了存在感的闫青,心想着在这个时候总不能不合时宜地提出说“我先走了”,抱着矛盾的心情留下来,到后来就自然而然的成了沈夜遥的救命稻草。

      “闫青,我们走。”

      走的时候,连他也一起拽走。

      因为不想自己被整个世界孤立在外,想找到一个人,那个人至少是在全世界与我为敌的情况下,都会毫不犹豫与我站在一起的人。

      “易江城恐怕会误会。”男生很谨慎地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女生这才注意到自己手指搭在他手腕上,肌肤的交叠,分不清归属的汗渍,于是,慌忙地撒了手,“事实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在刚才那种场合下……”

      手足无措的想要解释,然而复杂的话语堆砌成山,附在胸口,变身污垢般沉痛的回忆。

      “没关系。”男生抢先说了话,“我想他会明白的。”

      不,他不会明白的。

      终于忍不住了,再也没法戴着那个被叫做“坚强”的面具。

      在脑袋里不是没有想过,只要假装没有看见他们就好了,在最快的时间里叫一辆车,迅速地抹消掉不在场的证据,避开这场不愉快的想见,然而,在真正看到他们的时候,大脑的电波却瞬间紊乱,再也理不出理智的头绪。

      在尴尬的气氛下,并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突然被闫青问到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辨认出那两个人。诧异地看了男生一眼,这样的话,用在关系一般的人身上或许可以理解,他们不一样吧。

      一开始不太确定,后来在心里忍不住发笑。

      那两个人就算是远远地走过来,就算是小黑点状的人影,模糊的轮廓,也能够被她清晰地分辨出来。

      因为,这两个人的身上曾经分别被标注了,最好的朋友,最喜欢的人。

      深刻地记得他们走路的姿势,一贯的步伐,就算是在路上看到类似的身影,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更何况出现在那儿的,就是真人呢。

      “好了,不说这些了。”女生低埋着头,挥断了思绪。男生也正想说,别再想了,之前问你这个问题,只是想用轻松的语调缓解你的情绪而已,没想到适得其反,你竟然做了如此认真的对答。很想说,真正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吧。

      闫青看了一会儿小差,回过神来,发现女生正捂住嘴巴,发出低沉呜咽的怪笑,直至声音逐渐放大了,才听清是从啜泣到恸哭的演变。

      你变了。

      在我最初被认定为是罪魁祸首的时候,你没有说过这句话。

      在我变得叛逆古怪滥交损友的时候,你没有说过这句话。

      但今天,为了保护她,你到底还是说了。

      高低音,每一个字符都清晰地敲打着心墙,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让我难过的事了。

      于是,女生的眼泪像溃堤的洪水似的,从眼眶滚出来。

      “喂,你没事吧?”明知道是废话,但闫青还是忍不住要问。

      女生突然失控般地抓住男生的衬衫前襟,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泪水更加汹涌了,“不会的……他不会明白的……”

      说来说去,在意的还是这个。就算话题兜兜转转,百变不离其一的,还是这个。

      可以不顾别人的感受,但是,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是那个曾经的我。

      要让他知道,我没有变,真正变了的是他悉心照顾的害怕受伤的那个人,也是我曾经最要好的最信任的朋友,凌辰。

      拒绝了闫青提出的“你的状况好像不太好,要不送你回家吧”的好意,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半天,傍晚的街头,萧瑟的夕阳,绚丽的霓虹灯耐不住寂寞,次第地亮了起来。

      一开始没有留意,后来从路灯投掷的光影下,发现了逆光拉长的背影,那个背影的头部总是被自己踩中,生怕遇到什么变态跟踪狂,于是,走到人潮密集的街头,留了心眼,没有预兆地突然地回过头。

      两个人被人潮冲开,混在人群中,还是看到了他。

      明明半个小时前已经道别,男生却以“有目击证人可以证实我们是一同离开的”为借口,一路跟随,这样的执着也太意外了吧?沈夜遥的眼睛突然眯成一条线,之前因为哭鼻子而发肿的眼泡,现在已经不是很明显了。她浅浅一笑,还是有些牵强,“是因为我是债主吧,如果扔下我一个人的话,会有愧疚,毕竟刚刚看起来好像哭得很伤心,不是吗?”

      闫青愣了一下。

      她又说:“其实……不过是演戏而已,不是说人生如戏吗,生命一开始就赋予了每个人一个舞台,如果不演一场好戏,就太可惜了。”

      就算她那么说,男生还是不能认同,他没有愚蠢到连这个都分辨不清。

      “不管怎么样,都应该看你安全地到家才行。”

      虽然也八卦地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人失忆,或者假装失忆;一个人伪装的坚强可以在瞬间彻底崩溃;还有一个人在保护与信任之间摇摆不定。可是,却不想在这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刻,再一次戳伤你的隐蔽的心墙。

      女生失落地耷拉着脑袋,喃喃地说:“要是另一个人有这种觉悟就好了……”瞬尔,换上了淡淡的笑容,“不过,还是很谢谢你呢。话说,一直都是想法那么周到的男生吧,姐姐就是那么说的。”

      迅速转移的话题,省略的主语,细微的侧仰,眼眸中的真诚顿时拉近了距离。

      褪去了往日的任性与嚣张,也有与其他女生一样温柔的眉目。

      “没想到你是爱喜的妹妹。”

      “要是喜欢的人是像闫青你这样的人就好了。”女生兀自言语了起来,男生的表情顿时凝滞,转眸一笑,“其实……易江城也不错。”

      “欸?才不是呢!”

      “是因为太熟悉了吧,保持一段距离,要是一段时间不见的话,可能就会发现对方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结果,那天在男生的“监视”下,很早就回了家,母亲来开的门,看到之后,不免诧异,左右环顾才开口问:“今天怎么没有和小易一起回来?”

      就连母亲都很在意这一点,当初因为有了这个优秀的庇护神,向来谨慎的母亲破例同

      意了沈夜遥坐公车上下学的提议,但条件是,每天都要和易江城一起走。一开始对母亲这颇具责任感的安排很满意,甚至觉得她做了最英明的决策,可凌辰事件发生之后,只有自己最清楚:我们俩从此放学再也没有一起回来过。

      在这学期以前,还不用晚修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同路过。

      易江城要去医院看望凌辰,而自己则是那个不愿接受现实、充满愧疚的罪魁祸首。

      在过去的某个时段里,一直抱着这种沉重的心情生活,直到亲手揭开了事实的真相。

      在那种不单单能用“气愤”就可以形容的情绪下,说出了意气用事的话:“我确实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沈夜遥,那个白痴到把你当作朋友,还一厢情愿相信你做一切事情都是为她好的沈夜遥,已经……死了。”忍住眼泪,把感情画上句号,就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一身俱来的善良,像被风中干瘪的核,拢缩成单薄的回忆。

      曾经,我们说过,要做永远的朋友。

      而现在,同样是我们,却再也回不到曾经了。

      生活是一个黑暗的循环圈,因为看清了你,就不会再有信任,努力想要修补的漏洞,也无法恢复原状了,这就是现实所带来的毁灭,永远不会像小说那么完满。可是,始终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还愿意相信你,陪你演这一场没有尽头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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