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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格桑阏氏 ...

  •   殿中一角架了个炉子,上面放置着一个砂锅,随行的医师曹文广正在用文火煎着药。见他醒来,曹文广忙站起身行礼,“将军醒了。”去叫了窦顺进来。

      窦顺步履匆匆的很快就过来了。见主人醒了,宣了声佛号,“我的天爷,总算没事了。”

      窦宪被他扶着,坐在了床上,虚弱地说,“我睡了很久么?”

      窦顺说“可不是”,“这几个月连日的赶路,又是赶趟似的派兵部署,身体早就积压了病了,又碰上刀伤,侯爷足足昏睡了两天呢。”

      窦宪不甚在意地说没事,“那伤我自己有感觉,只是皮肉之损,没有伤及骨头。”他想起窦顺说的“两天”,急了起来,“小宛怎么样了?匈奴呢?京中呢?郭璜在哪儿?叫他们过来!”

      窦顺见他刚醒就发了一连串的提问,连声道,“说慢点,说慢点。”一个个地回答他,“那天您昏迷后,郭将军带着人冲进了小宛都城,以背盟把小宛王室屠杀了干净。”

      窦宪神色未变,只问,“那子民们呢?”

      “他一个都没动,只把错误归咎到了小宛太子身上,又张贴了布告言说他背盟之事,并且重新扶立了小宛王的旁支为王。小宛人见此很感激,没有发生暴动。”

      窦宪松了口气,“郭璜这事做的很有分寸。”从曹文广手里接过药碗,喝了个干净。

      窦顺点点头,又说,“匈奴那边却有些麻烦。呼屠单于的阏氏听闻丈夫死去,居然带了几个儿女一同自尽,至死不肯投降。那国中子民,原本都有降意了,但见了阏氏自尽,又转了风头。郭将军让我转达一声抱歉,这件事还要您自己再多想办法。”

      窦宪一愣,“转达?他人呢?”

      窦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郭将军回转京城了。”

      窦宪自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拉住窦顺的袖子问,“她出事了,是不是?”

      窦顺见他抓住自己的手很用力,青筋都爆了出来,不由地安慰,“没有没有,您别急。四姑娘一点事都没有。相反,她诛杀了邓叠。”

      窦宪大大地松了口气,瘫坐在了床上,随即又不能置信地说,“她杀了邓叠?怎么可能?她怎么办到的?”

      窦顺踌躇着语句,“听说是先让邓叠诛了何彪大人,引发众怒。再用小皇帝喜爱相扑作借口,派人宣了邓将军入宫,一举杀之——”

      窦宪不由地大大松了一口气,“好,好。后续的清扫可能有些繁琐,劳烦郭璜了,回去后我好好谢他。”又活动着手臂,“喝了这药,肩上的伤好了很多了。文广,你的医术的确高明。”

      曹文广忙谦道,“将军谬赞了。”

      稍后窦宪情况转好,其他士兵们也准备好了,一行人出发去匈奴。

      小宛和匈奴离的近,一个时辰不到大军便到了。

      见匈奴剩下的子民们始终怨愤填膺,丝毫不像小宛人那样驯顺,窦宪叹了口气,命大军先驻扎在城外以听号令,万万不许扰民,自己带着千人的亲卫往王帐而去。

      郭璜留下了堂弟郭琪、心腹李曦等人在那里等候。众人见窦宪过来,纷纷迎上来说,“将军可算来了。”

      窦宪点点头,问,“我听说阏氏带着呼屠的子女们自尽了,怎么回事?”

      听他语气里颇有责怪之意,郭琪忍不住辩解,“这事和我们没关系。我们都好好地劝过阏氏了,又答应罪不及她和几个孩子。没想到那女人听都不听,拔剑就把孩子们都杀了,自己跟着自尽,我们都吓坏了。那尸身,我们暂且都停在旁边的帐内了。”他说的意犹未尽,接着又抱怨,“那女人真是一根死脑筋啊。我听说呼屠为了立威,在前阵子民心哗变时首先拿了她父亲和弟弟开刀。她居然给这样的男人殉情。”

      旁边李曦随口道,“未必是殉情吧。我从伺候的人那里听说,这女人和呼屠不睦已久,已有两三年不睡一个帐子里了。那呼屠为了复国,纳娶了不少贵族之女,听说阏氏坚持不肯与人分享丈夫,与他决裂许久了。”

      郭琪听的目瞪口呆,“那这女人自尽做什么?”他想了想,明白了过来,“原来不是殉情啊,大抵还是性子太烈了,怕落在我们手里受辱。”

      窦宪听的默默,进了王帐,扫视着问,“我听说匈奴有一个天赐的古鼎,被他们视为至宝。当年呼屠正是拿到了这个才顺利继任了单于位。你们看到了么?”

      郭琪忙道,“因伯度你一直没过来,我们都不敢动手呢。这就找。”

      窦宪打量着王帐,里头的一应豪奢摆设全无,干干净净的,只有墙上挂着一张熊皮。若非问了匈奴婢女,知道这是王帐,谁能猜到这竟是给王者居住的地方?

      惋惜地说,“轻手轻脚地找,别弄乱了这帐子。”

      郭琪等人答应着,去找了。过了一会儿,捧了个木匣子出来,“是这个吗?”

      窦宪见那匣子是以檀香木打造的,并不出奇,只是边缘异常的光滑,想是抚摩多遍所致,恐怕里面寄存着呼屠的爱物,忙接了过来,“也许真是这个。”不料上面竟带着锁,打不开。

      他打算去找钥匙,但郭琪性子急,道,“用剑撬开就是了。”

      窦宪来不及阻止,匣子已被郭琪接了过去,抽剑横切,一下子打开了。

      里头根本不是什么古鼎,而是厚厚的一沓纸。

      郭琪和李曦见了,都大为失望,放下了就又去找古鼎了。窦宪却有些好奇,不禁拿起来细看。
      里面竟是满篇的中国文字,并且笔力遒劲。第一页上写着:

      “盖闻王者之举,要在安民。我匈奴之国,实为安分之邦。然数年来,先后遭逢内乱,而汉趁机大征,致使子民凋敝。焮苍生于虐焰,陷赤子于祸坑,乾坤几乎欲息,山泽靡有孑遗。昆虫草木,皆不得以遂其生;鳏寡颠连,俱不获以安其所。神人之所共愤,天地之所不容!”

      窦宪看的默然,从没想过,被自己视为心腹大患的匈奴人,居然他们也是饱受折磨的?一样也被汉朝逼迫,无立锥之地。他又往下看:

      “...予奋迹西域,栖身荒野。念世雠岂可共戴,誓逆贼难与俱生。痛心疾首者,垂十余年;尝胆卧薪者,盖非一日。发愤忘食,每研覃韬略之书;即古验今,细推究兴亡之理。图回之志,寤寐不忘。

      奈何人才秋叶,俊杰晨星。奔走前后者既乏其人,谋谟帷幄者又寡其助。特以救民之志,每郁郁而欲东;故于待贤之车,常汲汲以虚左。然其得人之效,茫若望洋;由己之诚,甚于拯溺。愤凶徒之未灭,念国步之犹屯。

      嗟夫!望我匈奴以之奠安,山川以之改观。日月不再晦而复明!愿天地祖宗之灵有以默相阴佑而致然!愿一戎大定,四海永清!”

      文章很短,就结束在这里,落款是呼屠。

      窦宪明知大汉与匈奴是世仇,但也不禁被这篇文章里喷涌而出的气势所动。接着又去看下方的纸张。

      下面的字迹显而易见的不同了,是柔媚的女子手书:“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相思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愿情绵绵到海角,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你我无论南北与西东,一生相随到终老。”

      写的丝毫不符合诗的格局韵律,天马行空,随手涂鸦。字迹也有骨而无形,歪歪扭扭。甚至在末尾没有正式的署名,只画了一朵花。大约是呼屠的妻妾或者某位红颜知己写给他的情书吧?

      窦宪不怎么感兴趣,又往下看,不料接下来厚厚一沓全是上面那个女子写的情信。没有一篇符合诗歌的模式,但又万分用心,字里行间流露出万千情谊。而且每张平平整整,一点都不泛黄,显而易见呼屠是很用心地收着的。

      他看到这里,觉得自己太过分,窥探了逝者的太多私隐,打算把匣子归还原处。但有一张略大的纸夹在其中,十分显眼,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抽出细看。那张纸上字迹刚硬,是呼屠的手笔:“昨日采花作枕囊,帐深深幌闷幽香。忆取十余年来事,灯暗无人说衷肠。人间万事渐消磨,竟只清香似旧时。大漠愁鬓怯新霜,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

      越到后面,字迹越发潦草无力,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痛楚,不可再续。

      窦宪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阏氏叫什么名字?”

      郭琪大大地“哎?”了声,说不知道。李曦却一向爱打听风月事,想了想,回答,“似乎,叫格桑吧。”

      格桑,格桑花。

      原来她就是写情信给呼屠的那个女人。

      窦宪手攥着厚厚的一沓书信。不由自主地想:他们一定有过很甜蜜的过往吧,在很久很久以前。
      突然的冲出了王帐,往停放阏氏尸身的隔壁帐子而去。

      不想帐外跪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匈奴女人,正苦苦哀求着士兵们放她们出去。

      窦宪不由地停住了脚步,问,“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呼屠的“盖闻王者之举”不是原创。出自明朝时,越南的宰相阮廌写的《平吴大诰》。吴指明朝,原文是写越南人民在艰苦奋斗下、战胜明朝的经过...这里做了删减,只取了前半。
    2.“青青河边草”出自歌手高胜美的《青青河边草》。
    3.“昨日采花作枕囊”出自陆游的《菊枕诗》,有删减和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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