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娶亲》罂碧

13、第十三章

　　飞霜听不到赵俊信在自己身边的喃喃之语，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画面上。不自知的呼吸加快，飞霜想要再靠近一点，但是不管往前走多少步，殿上人的距离跟自己都是不变。停下了脚步，飞霜把目光从那熟悉的少年身上转到殿上另个人身上。

　　那人一身玄衣，头戴精致的玄金冠，剑眉入发，深邃的眼睛里满是看不透的深沉。他该是长得很好的，高高的鼻梁轻薄的唇，紧闭的嘴角带着一丝坚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飞霜有一种这个人很危险的感觉，他正盯着那个少年，目光中隐含着不易察觉的杀气。

　　飞霜道行不高，但是他知道那玄金冠只有天上人能带，还是天上的人上人。

　　忽然那人上人轻笑了一声，转身坐到殿上的金椅上，右手靠上了扶手，手指轻轻的抵着下巴，似乎很感叹的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

　　他说。

　　飞霜啊，有你的功德，又何必与个魔物同流合污呢？

　　飞霜？飞霜！！飞霜觉得头脑里哄的一响，他叫那少年什么？飞霜？！

　　慌忙扭转视线看向那少年，那熟悉的五官，黑中带红的双眼，他是飞霜？那……那站在这里的自己，又是谁？

　　没有罪孽又何来功德？少年笑了，整个人的气质随着他的笑容如同化雪春风，都说这金殿这仙府，就是功德所塑，这天上人个个都是功德满身，不知道背后，又有多少罪孽来铺路？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多说，不理会殿上人又冷了几分的脸色，转身离开。

　　金殿慢慢归到虚无，画面不再，只留下飞霜站在白茫茫的世界里，一动不动。

　　有一种说不出的来的感觉从心里萌生，那些仿佛别人的事别人的人生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让他不由的怀疑，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相信的真实，一直以来走过的时间。

　　说起来，我是在什么时候得道的呢？

　　我是在何处修炼的？因何机缘化做人身？

　　又是为什么对凝血多有好奇？

　　他想到百年前，伤势过重，逼得他必须得闭关养伤。他在某个山林里一睡就是五十年，一直到某天，被洞府外的声响吵醒。

　　出洞一看，竟然是个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的姑娘，正脸色苍白的对着一头野狼。

　　狼是群居性的动物，有一头必然就有一群，他已经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狼群就要来了。

　　那姑娘提着篮子，就算在现在也没有丢掉，手脚并用的努力爬上树枝，快要哭出来的脸，却还是努力在求生。

　　他轻易的赶走了狼群，对树上的姑娘伸出了手。她犹豫了一下，就马上扑了下来，扑进他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弄得飞霜手足无措。

　　过了半天那姑娘才止住了哭，开始偷偷的打量起他来，飞霜顺着她的眼光看下来，发现自己这五十年不修边幅，头发已经长了老长，身上的长衫又旧又脏，有的地方还破了洞。

　　“大仙，我帮你补补？”白发的俊俏少年，穿着不是这个年代的衣服，又能挥手间就赶走狼群，她下意识的把他当做了山里的神灵，怯生生的说。

　　那之后飞霜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做，素德，苏素德。家住在离这山林不远的村子里，母亲早逝父亲病了没了劳动力，只靠她做点织补补贴家用。她想为父亲治病却不够钱，只能到山上挖点草药按照偏方拖着，没想到这次竟然遇到了狼群。

　　那之后飞霜就一直住在素德家地下，他用法术开了洞府，旁人见不到。他看到素德做了一手好菜，就算是土豆也能几番花样。他知道素德还有一手上好的女红，就算是城里人做个什么喜事也爱来找她，因为没人绣得喜帕能比得上她。

　　后来有个城里的公子爱上了她，那家人通达，没有嫌弃她的出身，喜事很快成了。素德为自己做了凤冠霞帔，手艺精巧，一身的红遮盖着她的娇羞。飞霜就像看着自己家里人出嫁一样高兴，他跟着她一起到了城里，依然住在她家地下。

　　后来，素德有了孩子，再后来，她的孩子也成了家。

　　再后来再后来，一个白胖胖的孩子出生了。飞霜本来只是看着，看着这家的生活，但是那日也是玩心起，看着那孩子在院子里哭的时候，变做一个童子出门搭话。

　　这一来，竟成了一段情缘。

　　他还记得费尽千辛万苦爬上南山，要为命中人打个礼物。山上的仙长有架子，说你个几百年的小妖有什么东西可打？他求了万次，才求得那块坠子的成型。

　　俊信已经长大了，自己终于跟他再次相聚，幸福仿佛就在面前，唾手可得。

　　但如果。

　　但如果那人才是飞霜，那些自己不知道的画面才是飞霜，自己经历的一切又是什么呢？

　　他有点茫然，忽然得觉得恐惧。

　　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假？

　　自己这个玩心重爱料理，为一点小小的幸福乐到睡不着觉的百年小妖？

　　还是那个白色长发，有着沉稳的气质，笑容又仿佛春风，跟人讨论着功德，淡淡言语却逼得天上人色变的少年？

　　胸口好痛。

　　仿佛会被否认的感觉，几乎把心脏撕裂，他不能这样下去。他要醒来，从这个世界里出来，他已经受不了了，强烈的窒息感，似乎再在这里留下去，就会把现在的他从此消灭。

　　无数的人在脑中言语，无数的画面想要冲进去。

　　“不要再来了……”飞霜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抱住头，嘶哑着声音叫喊，“不要再来了！！我不要知道！！我不要知道！！！！！”

　　猛得，飞霜睁开眼睛。

　　略微浑浊的空气，有着水印的天花板。

　　好半天才发现是在赵俊信的小公寓里，他回来了？

　　飞霜挣扎的想要爬起来，还隐约做痛的头有点不清醒。好半天才撑起身体，四下却没有看到赵俊信的身影。

　　“俊信？”他记得昏倒的时候，似乎是俊信把他抱在了怀里，但是他现在却不在这里。

　　翻身想要下床，却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飞霜地头，发现绊住他的是一些如水的银白丝线。

　　用手一拉扯，头皮却感觉到拉力。不，这不是丝线……

　　这是……头发？

　　颤抖的手摸上自己的头发，那么长，自己从来没有留过这么长的头发，竟然铺了满床，还绕住了自己的脚。

　　不安的感觉浮现，他几把扯断缠在脚上的头发，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冲进洗手间。

　　镜子里面的人有着精致又略带青涩的脸，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手指碰到脸颊，镜子里的人也做出一样的动作。

　　他看到镜子里，那双一向淡漠的眼睛里出现了慌乱。

　　这不是他的脸！这是……这是……

　　那个世界里那个“飞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