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求钟意之》徐风来

3、忌表象

　　钟意之端坐在他的对面，将长剑和包袱摆在桌案，对饭馆伙计道：“来两碗素面。”

　　董以衡低声道：“我吃荤。”

　　“这餐吃素。”钟意之可想而知他餐餐丰盛，这间小馆过于简陋，先素食果腹。

　　董以衡歪着脑袋央求道：“钟妹妹，我想吃肉。”

　　钟意之道：“进城再吃。”

　　董以衡见她一副寒若玄冰的模样，央求无效，便不再多言，解开包袱捏几个带壳的花生放在她面前，嘴角微微上翘，道：“钟妹妹帮我剥壳。”

　　钟意之暼了眼花生，问：“你自己不会剥？”

　　董以衡笑意温暖的道：“不曾自己剥过。”

　　钟意之亦可想而知他的养尊处优，看在眼里的是他纤尘不染的眼神。

　　四目相对，董以衡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的双眸如是冬日清泉冷冽，又似秋日里清烟般忧郁。

　　钟意之双睫一眨，随手持长剑在花生壳上一按，‘咔吱’一声，花生壳破了，露出完好无损的花生米。

　　董以衡笑了，他从破碎的壳中取出花生米，把最喜欢吃的花生米递给她道：“你吃。”

　　钟意之道：“我不吃。”

　　“为何不吃？”

　　“不想吃。”

　　“我很想给你吃。”

　　“我很不想吃。”

　　董以衡默默地独享好吃的花生，心中暗忖：她不近人情的犟，不违心的摧眉折腰，棱角极其分明，不谙人情世故，将人生看得非常严肃，这是一种罕见的品格和勇气。

　　两碗素面端了过来，钟意之吃得惯简素的饭食，不多时就吃完了自己的一碗面。抬眼一瞧，他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看她吃面，却并未动筷，她问道：“你不饿了？”

　　董以衡懒懒地说道：“面不好吃，难以下咽。”

　　钟意之语声清淡的提醒道：“你若不吃，就要忍饥挨饿二十里。”

　　董以衡笑着拿起筷子，身子前倾向她，温言轻声道：“我吃，我很想一边吃面，一边听听你的好言相劝。”

　　好言相劝？钟意之自幼受训于严格的磨砺，身边的将士都恪守军规，她不会好言相劝，甚至不会女子特有的温柔顺从。

　　察觉到她面色微变，董以衡自然清楚她不会好言相劝，他眼中含笑的等着她，慢慢吃着素面。

　　钟意之直言道：“我不会。”

　　“我教你。”董以衡向她凑近了一些，低声教她道：“钟妹妹，你这样好言相劝，声音要尽量轻柔，你说：董哥哥，面虽不好吃，总比饿着肚子好，你简单果腹，到前面城中我们再吃好吃的荤菜。”

　　钟意之的身子抗拒他的靠近，此话入耳使她浑身不适的僵硬，这种话她断然说不出口，逐漠然的站起身，没有放在心上的走开了。

　　董以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走到井边，打了一木桶井水，拎到她的骏马面前，喂骏马饮水。他一怔，她待她的马比待他好。

　　喂完自己的骏马饮水，钟意之瞧了瞧旁边的黑色骏马，行军途中马匹很重要，要悉心照料，便又打了一木桶井水，喂黑色骏马饮水。

　　见状，董以衡又是一怔，她待他的马也比待他好。

　　钟意之心无旁骛的照料着骏马，等董以衡吃完面悠哉的走来，她翻身上马，和他继续向前赶路。

　　途中，董以衡多次与她攀谈，她不想说话，亦不敷衍，索性不语。

　　他们纵马奔行了二十里，在天黑之前，抵达到一个城镇。

　　钟意之沿街走了一遍，挑了一家老字号客栈，将马缰绳交给伙计，步至柜台旁，道：“一间客房。”

　　两个人住一间客房？董以衡心中惊讶，随之一颤。

　　掌柜笑脸迎客，道：“真巧，恰好还剩一间客房。”

　　确实很巧，有个人突然冲进了客栈，撞了钟意之一下，折扇一敲柜台，声音又娇又脆的道：“我要住店。”

　　来人虽然是少年装扮，瞧她一眼便知她是少女，开口说话亦是女声。她的眼睛亮亮的，粉红鹅蛋脸颇为俊俏，很显然她在生气。

　　钟意之立刻认出了来人，她正是陆麟的胞妹陆玹，将来是董以衡的皇后。

　　掌柜道：“真抱歉，没有客房了。”

　　陆玹喝道：“休敢骗我，客栈怎会没有客房？”

　　掌柜耐心的解释道：“客满了，最后一间客房刚刚被这位姑娘要了。”

　　陆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钟意之。

　　钟意之的神色清冷，任其打量，陆玹俨然尚不识她。

　　董以衡见少女像只饿狼一样打量钟意之，意是忍不住笑了，还笑出了声。

　　闻声，陆玹怒意十足的瞪向董以衡，在看到他灿然的笑容时，她的怒容在渐渐消散，粉红的脸颊竟是更为粉红，语气也不由得软了，质问道：“笑什么笑？”

　　钟意之暼了一眼董以衡，他们俨然相互尚不相识。

　　董以衡笑道：“你继续打量她，我随便笑笑。”

　　突然有六名壮士满头大汗的奔进来，恐慌的急道：“少爷，终于找到您了。”

　　陆玹神气的扬着下巴，伸了伸手，一名壮士连忙恭敬的呈上碎银，她把碎银拍在柜台上，冲着掌柜道：“碎银全给你了，那间客房归我。”

　　掌柜当然不能收，笑脸道：“那间客房已经是这位客官的了。”

　　陆玹冲着钟意之哼道：“客房是我的了，你去别的客栈住。”

　　钟意之冷冷地看着她，心中不禁担忧，贵为丞相之女的她怎么如此娇纵蛮横，将来姐姐和她共侍一夫时，可会受她欺辱？

　　陆玹抬起脚，跺在钟意之的脚上，恼道：“你是聋是哑？”

　　董以衡没看到钟意之被跺了一脚，他正悠闲的看墙上的菜单。

　　钟意之目光凛然，语声冷淡的道：“客房是我的，绝不相让。”

　　陆玹环抱着双臂，哼道：“赏你几个钱，你就相让了？”

　　钟意之漠然冷视，更为担忧姐姐将来的处境。

　　“你是成心跟本少爷作对，成心惹本少爷生气！”陆玹心情本就不好，何曾受此怠慢冷视，更为气极，伸手就掌掴过去。

　　钟意之手中的剑身一竖，陆玹的胳膊搁在坚硬的剑身上，顿时疼得难忍，疼得她眼泪也落了下来，指挥着手下，吼道：“给我打她，往死里打她。”

　　董以衡见情势不妙，赶紧拦道：“且慢。”

　　陆玹瞪着他，咬着唇，忍住泪，委屈地问：“且什么慢？”

　　董以衡俯首向钟意之，息事宁人的轻声道：“钟妹妹，不如就把客房让给她？”

　　钟意之心下一冷，他竟要妥协，难道姻缘如此奇妙，他在冥冥之中护着自己将来的皇后？在将来，陆玹若是欺辱姐姐，他可是也这般相护陆玹？她冷瞧了一眼陆玹，看向董以衡，问道：“你想吃荤菜？”

　　董以衡笑道：“想。”

　　“你到上面坐着。”钟意之指了指空荡荡的二楼，又转首对掌柜道：“来一道荤菜。”

　　董以衡很听话，懒洋洋地攀着楼梯去二楼了。

　　钟意之持剑负手而立，目光凛然，直面正视着陆玹，端瞧这位仗势欺人的大小姐如何收场，今日奉陪到底。

　　陆玹被她的目光直射的恼羞更怒，立刻出手，伸手就朝她脸上掴去。

　　下一刻，钟意之也出手了，自然是迅速，当陆玹的手掌还在半空中，一个耳光就已经不轻不重的打在陆玹的脸上，打得她身子一歪，一个踉跄。

　　陆玹捂着脸，难以置信的咬牙道：“你敢打本少爷？！”

　　钟意之面如寒霜，眼神中浮着一层锐气，道：“你若有本事打到我，我也就任你打了。出门在外，自己没本事，仗谁的势也没有用。”

　　陆玹的眼睛已冒出了火，伸手又去打钟意之。

　　钟意之伸脚向前，不轻不重的在她左脚上跺了一脚。

　　陆玹吃疼，伸出的手猛得收回，甩着脚，喝道：“你敢偷袭本少爷？！”

　　“这可算不得是偷袭。”钟意之淡淡说道：“你刚才跺了我一脚，如数奉还。”

　　陆玹何时受过如此大辱，吼道：“本少爷今日非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啃你的骨头不可！”

　　钟意之凌空翻身，似一阵风般悄悄地落在堂中宽敞之处，风仪玉立。

　　陆玹怒冲冲的恼道：“本少爷跟你拼了！”

　　钟意之拔剑出鞘，双眸清寒，如春天夜色中的月光，剑光与月光一样清寒。

　　陆玹下令侍从一起包围住她，非要把她生擒住好好的泄气不可，她首当其冲的扑过去。

　　钟意之手中的长剑相迎，长剑舞动，剑光炫目。

　　当陆玹察觉到异样时，她身上的衣裳已被剑划成了一缕缕的布条，莹洁的肌肤若隐若现，如果恰好有阵风吹来，她的身子将会被一览无遗。

　　钟意之收起长剑，剑气顿消。

　　自二楼传来几声鼓掌，的确是好剑法，剑的力道把握得很精妙，力道再大一些就会伤到少女的肌肤，力道若小一些就无法划破衣衫。

　　陆玹失声‘啊’的一声惊呼，双臂交错在胸前，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六名壮士见势，下意识的准备围攻向钟意之。

　　钟意之岿然不动，冷暼了他们一眼，道：“回去告诉你们家小姐，我是钟意之。”

　　钟意之？！

　　钟府二小姐？！

　　六名壮名当然都耳闻过钟意之，纷纷奔出客栈，去追护自家小姐。

　　客栈里风平浪静了，钟意之抬首朝二楼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董以衡的身影，而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