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浅若辞

6、渔歌子（五）

　　凭着一腔热情，织云雷厉风行的赶到小木屋，然到了地方，她就蓦地有些怯懦了，她要如何做才能将傅竹心撇开，把小鲤鱼同方宜修凑做堆，她得好好合计合计。

　　织云绕过小木屋，在不远处的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下坐了下来，双手环膝，背靠着树身，织云仰着头看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树叶，这一坐就坐到了日暮西山，月上柳梢。

　　夜深人静，四周寂静安宁，只偶尔风吹过树梢时，会带来一阵细细的沙沙声。

　　揉了揉有些打算的小腿，织云站起身来，又掸了掸黏在衣裙上的落叶和灰尘，眸光幽深的看向小木屋，缓缓挪动脚步。

　　悄无声息的来到方宜修的卧房，彼时，方宜修正在熟睡中，在床头站定，葱白的手指灵巧的结了个印，朱唇轻启，织云窸窸窣窣的念叨了几句，而后便入到了方宜修的梦中。

　　虚幻之中的方宜修此时正在一片广袤的山林中迷茫的前行，忽而，画面一转，眼前出现了个满载而归的渔夫，他手里提溜着一条金灿灿的小鲤鱼，对面迎来了一个面黄肌瘦的穷书生，两人纠缠了好一阵，后来渔夫把金鲤鱼给了书生。

　　他看到书生把金鲤鱼给放生了，金鲤鱼不肯走，书生说了什么，它又欢快的潜进了水底。后来，那条金鲤鱼便日日藏在离岸上不远的礁石附近，时不时冒出水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日复一日，金鲤鱼终于不再等待，它潜回了水底。

　　等它再次露出水面时，早已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而它，离开水面后，它化身成了个妙龄女子的模样，方宜修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金鲤鱼在人世间辗转寻觅，遍访名川，去到了大陆上几乎每一个角落，最后黯然的回到了遇到那个书生的地方。

　　在这里，她又遇到了一个书生，她和书生去到了山上的小木屋……

　　眼角蓦的有些润润的，心里更是汹涌澎湃，方宜修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这感觉，酸酸的，涩涩的，心口像是破了个洞，隐隐作痛。

　　“宜修，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方宜修从幻梦中惊醒，烛火已经被点亮，缓缓地睁开双眸，方宜修怆然的看一眼小鲤鱼，嘶哑着嗓音道：“我能有什么事呢。”

　　入梦之术织云并不擅长，施法中途被生生打断，也顾不上解释，她便先就地调息了起来。

　　身前倒影出一团黑影，织云呆呆的抬起头来，入目便是一脸戒备的小鲤鱼。

　　“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让他明白一些事情。”

　　小鲤鱼惶惶的转过头，再次把眸光投向方宜修，当撞上他眸子里的询问与哀伤时，小鲤鱼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厉害，白皙纤细的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唇瓣，她戚戚然喊了声，“宜修。”

　　方宜修微微垂下眸子，不再看小鲤鱼，他闷声笑了笑，笑声沉重而凄清。

　　“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做替身，当做当年救下你的那个书生的替身？”

　　“不是的。”

　　“她没有。”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一起否决着方宜修的猜想。

　　方宜修却摇摇头，“你走吧，你们都走吧。”

　　“宜修，不是这样的，不要赶我走，你就是他啊。”眼泪控制不住的簌簌落了下来，小鲤鱼往前两步，来到方宜修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方宜修木着个脸，一句话也不说，怔怔的从小鲤鱼手心里抽出手臂。

　　“方宜修，你就是那个书生的转世，刚刚你也看到了，它找了你许多年，你辜负谁都不该辜负她。”眼见着两个人竟是随着命运的轨迹一般，要在这关头离心，织云是又气又怒。

　　然而，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却只当她不存在似的，没一个人搭理她。

　　两人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小鲤鱼败下阵来。

　　她说：“宜修，我不会走的，你不想见到我，那我就尽量不在你面前出现，我等你。”

　　话音一落，深深的看了眼方宜修，小鲤鱼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去了。

　　织云看看方宜修，又看看小鲤鱼，最终还是决定去追上小鲤鱼。

　　尽管真正意义上她只来过一次小木屋，但对这里的一切却了如指掌，熟门熟路的就来到了小鲤鱼的屋前。

　　门半掩着，织云抬手有模有样的敲了敲，而后才走了进去。

　　“你别难过，我会帮你的。”织云缓缓来到小鲤鱼身旁，伸手想要摸一摸她，安慰安慰她，然而，手伸到一半便又悻悻然缩了回来。

　　原本趴在桌子上哭的伤心的小鲤鱼，一听到织云的声音，便抬起头来，重重地擦去眼角的泪渍，她嘲讽的笑了笑，不屑的看向织云，“帮我？你要如何帮我？若不是因为你，我和宜修还好好的，会一直一直好好的！”

　　“我……”织云本想反驳，她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她想通过入梦的方式，让方宜修看到他们的前尘往事，和即将经历的事。她相信若是看到了他们的结局，他一定会提前规避，不会同傅竹心过多纠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方宜修才只看到了前尘往事，术法就被小鲤鱼生生打破了。

　　如今再解释又有什么用，事实就是她弄巧成拙，方宜修因为她的插入，同小鲤鱼生了嫌隙。

　　“你走吧，我不想在这动手。”

　　她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像是卡着喉咙口出来的，支离破碎。一双眸子暗淡无光，失焦的望着门口，织云猜测她是在等方宜修。

　　想起那时看到的情景，方宜修得知小鲤鱼的身份后，两人便各自躲着对方，同一个屋檐下，竟是十天半个月也打不上个照面。

　　织云有些心疼小鲤鱼，舔了舔微干的唇瓣，她迟疑道：“他如今还在气头上，一时半会的不会过来的。”

　　小鲤鱼却仿佛没听见，只依旧定定的看着门口。

　　许久，知道小鲤鱼不会听自己的劝，织云终究还是只得默默的出了屋子。

　　彼时，天还未亮，天上零零散散的挂着几颗星子，并一轮明月。

　　织云在小木屋前站了一会子，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树荫下，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正半倚着树身，对着她的方向似笑非笑。

　　“雁回？”

　　心头一紧，在看到人的那一刻，织云便不自觉的往树下走了过去。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不要试图改变，你也没有那个能力改变。”看着缓缓朝自己靠近的女子，雁回眯着双漂亮的桃花眼，语气平淡，却话里有话。

　　织云抿了抿唇，想也不想的就反驳了起来，“什么叫做命中注定？我只知道，他们两情深义重，合该白头偕老。”

　　“你今日不是试过了？结果如何？”雁回失笑的摇摇头，“命运的轨迹，并不是外力可以轻易更改的。”

　　织云并不以为然，是这样么？可我却并不信命，我更愿意信我自己。一次无法更改那就两次，两次无法更改那就三次四次，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到的。

　　此番她这般费尽心思，既是为的成全小鲤鱼同方宜修这对痴男怨女，同时也是迈出为它狐族正名的第一步，她绝不轻言放弃。

　　织云仰着头，一双眸子写满了坚定与执着，她就那么倔强的看着雁回，她并没有出言反驳，但雁回却明白的看出了她的不认同。

　　“你在长生殿做事，孟幽难道不曾告诫过你，不能碰那些红绳，更不能弄断那些红绳？”沉默许久，雁回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

　　心头一紧，手心握拳，织云深吸口气，压住心底的不安，她瞪大了眼睛，朗着声儿一本正经道：“自然是说过的，我也一直有严格遵循孟幽神女的嘱咐。”

　　“是么，既如此，你是为何来到这里，又对小鲤鱼和宜修如此上心？而且你还清楚他们之间的前尘往事，甚至通晓他们的未来。”雁回低声笑了笑，他戏谑的看着织云，那双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我……我……”织云越发紧张了起来，她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却也没想出个合适的理由，足够用来解释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对小鲤鱼和方宜修之间的纠缠了若指掌。

　　织云在那儿苦思冥想，雁回却像是并不打算揪着这件事儿不放，织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在意，站直了身子，就往远处走去。

　　“早些回九重天罢，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愤懑的咬着下嘴唇，唇瓣渐渐地开始泛白，直到雁回走了有一段距离了，织云才小跑着追了过去，抓住雁回的一片衣角，她说：“神君是为何来到此处？为何总是要劝织云离开，而自己却又流连忘返？”

　　像是没想到织云会追过来，雁回愣了愣，跟快便回过神来，他说：“你很想知道？”

　　织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是真的想知道，她心里隐约觉得，雁回也是为了小鲤鱼和方宜修的事儿，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若两人是为的同一件事儿来的，他为何总要赶她走？

　　雁回扯了扯嘴角，神秘莫测的道：“告诉你其实也无妨，我来此，是为了渡有缘人。”

　　渡有缘人？这里除了方宜修就是小鲤鱼，他要渡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