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浅若辞

10、渔歌子（九）

　　他的嗓音低沉性感，似一股暖流注入小鲤鱼的心房，直达七经八脉，游走于全身。

　　它的一生漫长而乏味，它已经活了千百年，而他却是它生命里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论是千百年前的偶然相救，还是如今的全心关怀，是他让它从孤寂中走了出来。

　　他说，他会陪着她，不会离开她，他要跟她同生共死。

　　她想，她千百年来的等待与追寻，有了他这话，就足够圆满了。她再没有什么遗憾了，若真要算起来，那便是上天给他们的时间真的太少太少了，不过，至少让她拥有过。

　　傅竹心的病约摸是好了，小鲤鱼感觉到门框上符咒的法力加深了，它没有利用价值了。那道士，该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确实也如她所想，屋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那时候，方宜修和小鲤鱼正说这话，方宜修说了个笑话，逗得小鲤鱼咯咯直笑。门突然被踢开了，小鲤鱼默默的止住笑，扶着方宜修站了起来。

　　“哼！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日期！”道士一手拿着符咒，一手拿着剑，嘴角勾起抹残忍的笑，眸光阴鸷，像是吐着信子的蛇。

　　小鲤鱼不以为惧，笑吟吟的看着方宜修，两人深情对视，面上皆是一派安然。

　　“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情郎，倒真是个痴情种子。”被小鲤鱼的蔑视激怒，道士叫嚣了两声，抡起长剑就往小鲤鱼和方宜修刺去。

　　方宜修本能的把小鲤鱼拉到身后，要用□□之躯去挡那剑。

　　“噗嗤”，剑插入皮肉的声音，小鲤鱼扶住方宜修，眸子里泛着血红，咬了咬下嘴唇，她利落的结了个印将他护了起来，而后便全心跟那道士斗法。

　　尽管连日来取血，加上符咒的影响，让她精力不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让道士吃点苦头的能耐，她还是有的。

　　一炷香过去，道士又吐了两口鲜血，而小鲤鱼则满头大汗，渐渐地开始脱力。终于，瞅准了小鲤鱼晃神的空档，道士一把将手里的符纸撒了过去，嘴里嘀嘀咕咕不断叨叨着咒语，那执剑的手也不停歇，不断的往小鲤鱼戳刺。

　　小鲤鱼筋疲力尽，终是被道士一剑刺进了胸膛，而后又命人捆绑了起来，这就要送去火焚。

　　织云和雁回就是在这时候赶到的，看看不省人事的小鲤鱼，再瞅瞅泪流满面，悲恸不已，被困于结界中的方宜修，织云心头一颤。

　　恨恨地瞪一眼雁回，“都是你！”话音一落，便急急捏诀要定住众人，夺过小鲤鱼，把他和方宜修带走。

　　然而术法施到一半便被雁回给拦住了，“你拉我做什么？就知道你跟过来准没安好心！方宜修那你当朋友，小鲤鱼也从不曾亏待你，可你呢，明知道他们有难，却一点不帮着，还阻扰我！有你这样的朋友么？”

　　织云竹筒倒豆似的抱怨起来，唾沫星子到处飞，她是真不明白，雁回明明瞧着挺好的一个人，怎么这么冷情。

　　雁回嘴角抽了抽，抬手擦了擦下巴处并不存在的口水，“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能斯文点？”

　　“要斯文也不对着你斯文！”被雁回拉住了，织云既没法继续施法，更不能追上去把人抢过来，是以开始对着雁回拳打脚踢，全然不似往日，面对雁回时的畏惧，忐忑早已烟消云散。

　　雁回叹口气，“他们命该如此。”

　　“我看未必，什么命该如此，若我此时把人救下了，送到个没人的地方，他们定然就能和和美美，安度此生。可此刻你拉着我，他们便只能惨淡收场，阴阳两隔！”织云哪里肯听雁回的，他说一句，她能顶上十句，总归她是认定了方宜修和小鲤鱼合该是天生一对。

　　雁回不再说话，只是依旧拉着织云，不许她胡来。

　　费尽心思也挣脱不开雁回，织云有些丧气，闷闷的道：“你不是说你来这是为了渡有缘人？你的有缘人这就要死了看你可怎么渡。”

　　“你就如此确定我要渡的是谁？”雁回挑了挑眉。

　　织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就只在他二人面前转悠过，别说你要渡的还另有其人！

　　嘴角弯了弯，雁回淡漠道：“确然，我要渡的便是他们。”

　　尽管这是早就料到了的事儿，织云却还是眼前一亮，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雁回。

　　这次雁回倒是也配合她，见她感兴趣，便解释道：“他二人，一个潜心修行了千百年，不曾作恶，距修成正果只差临门一脚。一个是十世行善积德，到如今便是功德圆满。”

　　先是有些讶异，而后便是不解，织云疑惑道：“那我救下他们又有何不可？一个潜心修行不曾作恶，一个行善积德一如既往，便是让他们和和美美度过这一生又如何？”

　　雁回幽幽的瞥一眼织云，“这二人距得道皆差了个情劫未历。那鲤鱼精要还千百年前书生的相救之恩，方宜修则要偿鲤鱼精的千年等待之情。”

　　织云恍然，终于不再强求救下二人。转而又歪头看着雁回，“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雁回但笑不语。

　　织云遂鼓着腮帮子，双手叉腰，虎视眈眈的盯着雁回，“难道你也是长生殿的？可孟幽怎的都没告诉我？”

　　雁回失笑，“我虽不是你们长生殿的，但却是你们隔壁文昌宫的。”

　　文昌宫？那不就是青璃和青珞他们那的？织云悻悻然垂着头，一时没了兴致。

　　雁回挑了挑眉，“怎的，我一说我是文昌宫的你就这么副表情，你不喜欢那儿？”

　　织云摇摇头，收起脸上的不快，继而仔细端详起来雁回，她贼兮兮的道：“孟幽告诉我说文昌宫住的是个吊儿郎当，不大正经的司命神君。”

　　雁回蓦的清了清嗓子，警告的瞄了瞄织云，示意她别太过分。

　　织云虽晓得见好就收，但却止不住要八卦起来，她挤眉弄眼笑嘻嘻道：“这说的不会是你吧，吊儿郎当，不发正经，其实我还真没看出来。”

　　雁回也跟着笑，只是手底下却不留情，捏了个诀嘀咕两声，织云就出不了声儿了。

　　张牙舞爪的破口大骂，可却什么声儿都没有，可把织云气坏了。

　　而雁回却只一脸无辜的看着织云急得跳脚，甚至还故意逗织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大点声儿。”

　　“你阴险！你小人！君子动口不动手知不知道！”织云敞开了嗓门呐喊，雁回却只捂着肚子乐开怀。

　　“你都说我是小人了，君子的做派在我这可用不上。”

　　有口不能言，还被雁回奚落，织云整个人都要气炸了，她需要发泄！情急之下，她下把拽过雁回的手臂，嗷呜一口咬了上去，面对呆呆傻傻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惊到的雁回，织云得意的挑了挑眉，让你欺负我，咬不死你！

　　雁回无语的动了动手臂，织云越发咬的死紧，还示威似的挤眉弄眼。雁回硬着头皮往后退了退，织云却依旧不松口，也跟着往前走。

　　雁回傻眼了，不得不同织云商量道：“你松开，我给你解开禁锢如何。”

　　织云不松口，瞪大了眼睛盯着雁回，眉毛一挑一挑的，一共动了四下。

　　难得雁回能看明白，她的意思是“你先解开”。

　　雁回无奈的叹口气，又捏了个诀，“该你了。”

　　织云感觉自己终于又能发出声音了，遂重重地咬了一口雁回，之后才松口。面对雁回的不郁，她还理所当然道：“这是利息！谁让你欺负我。”

　　雁回也不同她争辩，默默的往前走去。

　　“哎，你干嘛去呀！”见雁回不理会自己，织云赶紧追上去，拉住他的一片衣角。

　　雁回朝方宜修的位置努努嘴，是了，小鲤鱼被带走了，方宜修却没被带走。他还被困在小鲤鱼的阵法之中，身上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而他却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丢了魂似的。

　　织云也是一惊，结了个印把方宜修从阵法中放了出来，她说：“你也去送她一程罢。”

　　也不知方宜修听见了没有，总之他头也不回，跌跌撞撞的就往外头跑了出去，寻着记忆，他来到了梦境中小鲤鱼被处以火刑的地方，果然，现实里，她也是被困在了那里。

　　与梦境中不同，梦境中的她面上一派安详，像是要解脱了似的。现实里的她，一脸倦容，清秀的眉毛拧作一团，双眸紧闭，她的嘴唇一张一合，频率缓慢。

　　方宜修知道，她是在唤他。这个时候，她心里记挂着的还是只有他。真是个傻姑娘。

　　围观的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不断的有人搬了柴火来，整齐的码放在她的身下，方宜修动也不动的静静看着被架在柴堆上的女人，别怕，我很快就来陪你。

　　他没有像梦里那般，歇斯底里的夺过官兵手里的刀剑，试图救下她。他在等，等那熊熊烈火燃起。

　　既然这命运无法改变，那么，他们只能接受。只是，这一次，他再不让她独自承受这熊熊烈火的灼烧。便是飞灰湮灭，他同她一起。

　　没过多久，便是午时。一天当中，太阳最烈的时候。

　　一声令下，柴堆被点燃了。不明就里的人们在拍手叫好，他们不知道，火堆上的姑娘，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是，于他们来说，她是异类，是妖怪，这就是她最大的错。

　　火势逐渐蔓延，围观的人们往后退了退，生怕被那熊熊烈火灼伤。只有一个人，在所有人都往后挪动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飞奔上了火架上。

　　他的目标笃定，跃上火堆他便抱住了那上面的姑娘，任由烈火灼伤了他的肌肤，他却仍旧脸上带笑。

　　他说：“小鲤，别怕。”

　　早已昏迷过去的女子，这时候悠悠醒转，回之一笑。

　　“有你在，我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