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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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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天刚蒙蒙亮,许大夫打开门板准备做生意。却发现门口躺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许大夫警觉的看看四周,连忙伏下身子查看女子的伤势。她简单的检查发现,病人身上中了数刀,几乎流血致死。心地善良的许大夫丝毫没有犹豫,把伤者背进了静心堂。
“回禀世子,那大夫把人救进去了。”京兆尹谢大人之子——谢玉安安稳稳的坐在桌几前,放下笔,“我知道了,把暗哨撤了吧。”桌前身穿素衣的人磕了头,“撤了?世子,这……”“我自有后招,既然人已经进去了,那就将计就计。”“是。”没多久,素衣男子推着一辆独轮小车从谢府不起眼的后门边上的小门出来,消失在了人群中。
静心堂里,许大夫认真的用竹镊子捏着片断刃在烤。旁边塌上的病人悠悠转醒了,“你醒了?伤口我清理过了,敷了金疮药。”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按在病人的的手臂上,制止了急于起身的她。
“你失血过多,又打了胎没多久太虚弱,现在走你活不过明天日出。”“你怎么知道我……”病人虚弱的声音中透着惊恐。
“你不用这么紧张,你的丫头送来的荷包和你中衣上的针法一样。更别提那荷包上的熏香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病人低垂下眼皮,“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进了我这静心堂,就是我的病人,不管前事,不问后事,守了这规矩,我的医馆才开的下去。”许大夫看了看病人,“行了,安心养着吧。”
然后拿着水桶了旧的破了洞的床单,站在医馆的门前,冲着已经干了的血迹,难得的苦着脸叹了口气。
也是年轻,受伤的姑娘躺了两天就能下地了,靠着门槛看许大夫种药,看病,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几句话。也不外乎是“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之类不咸不淡的问题。
两个人保持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大夫除了治病多余的话一句不问,病人除了配合多余的话一句不说。病人无聊了问大夫要了绣绷子,用淡的快到看不见的墨在素绸子上描了花样子。却也是有气无力的绣着,一墙的芷萝落尽了,也只是用金线描了边,大夫也不催,只是做了甜点,递了最甜的那盘给病人。
直到有一天,金陵城变了天,五王乱朝,几条巷子的青石板,染成了洗不掉的红。
城门下杀红了眼那天,她走了。
许大夫站在影壁后面,捏着姑娘留下的绣着鸳鸯藤的帕子,金丝边银线填色,用手拂过角上褐色的院墙,许姑娘展平了帕子,对着阳光看去,洁白透亮的雪帕上隐隐透出了一个“选”字。
许大夫用帕子包上了荷包,统统锁进了柜子里。
她没能花太多时间去默念自己唯一的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病人。
五王之乱,金陵城硝烟四起,马嘶人闹,血流成河。她的医馆成了避难所,无辜受累的百姓,死里逃生不愿再裹进别人的功成名就里的士兵,她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
直到这天,一个公子走进了医馆。
“大夫,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他身着靛蓝的锦缎,下摆早已浸透了献血,几缕从冠里偷跑出来的发丝稍显凌乱,逆着阳光冲进许大夫的眼睛里,姑娘怔了一下,“快抬进来吧!”
她麻利的检查着简易担架上的妇女,利器直接割破颈脖,血已经流干了。
她缓缓地合上了亡者的眼睛,咬咬嘴唇,“公子请节哀。令堂……已然去了。”她站起来寻了块还算干净的白布,就要给夫人盖上,却被公子一把推开,力气之大,她直跌坐到了桌几旁,公子则是伏在逝者身上,失声痛哭,一遍遍呼唤着他的母亲。许姑娘冷眼看过随之而来的那些亲兵,手足无措的跪在一旁,想要安慰他,却又碍于某些原因,她默默地站起来,叠好白布,走去后院,整理还在晾晒的药材。
过了许久,久到许大夫没发现自己一直在发呆。“刚刚唐突,实是情之所至,谢某给姑娘赔罪了。”清冽的声音响起,许大夫转过身,摇摇头,“公子不必如此。静娘明白,丧母之痛,不过人之常情。”
对面的公子眼睛里隐隐透着水光,“又勾起了公子的伤心事,是静娘的不是。”
“还请姑娘见谅。”公子作了个揖,往前走走,站在了药架旁。
“许姑娘,独自一人主持这么大的医馆吗??”许大夫坐下来,仔细分拣着筛子里的药材。
“静娘在这金陵城本就是一介孤女,幸得善心的邻里帮扶,这医馆也就马马虎虎的开起来了。”
“听姑娘的口音,似乎不是金陵人。”谢玉站在筛子边上,却稳稳地帮许大夫扶住了药材。
“多谢公子了。”许大夫看了一眼他,发现他面带微笑,眼角弯弯的看着自己,面上一热,深吸了一口气。“天地不仁,一言难尽。”
“是谢某唐突了。”他弯伏着腰,看着面前低着头用心工作的姑娘,白皙的脖颈延伸进了青蓝色的布衣里,相映成趣。
那天以后,金陵城换了天地。
睿王命赤焰军清君侧,消灭了咸王和汾王部下的乾州驻军大部以及永怀军全部,打散的残部被纪城军收编,赤焰军的精英部队赤羽营和大内禁军浴血奋战,终于攻进了内宫,救下了被胁持为人质的皇帝和太后,睿王奋力相搏,奈何禹王不肯缴械投降,太后为了给其亲儿求情,触柱而亡,被迫参与谋反的的吴王自知罪无可恕,当场自刎。皇帝的所有成年皇子,只剩了睿王。
不果短短一月,睿王平了叛乱,登了基,皇帝退位,做了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而赤焰军因助君有功,林燮被封了一等君侯。随后,新帝大婚,言太师的小女儿端庄贤德品貌俱佳,嫁进了正阳宫,母仪天下,而林家的小女儿一道封了贵妃,住进了凤岐宫。
新君上位,天下的人心迅速的定了下来,老百姓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换了个皇帝,大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命如蝼蚁的他们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许大夫的静心堂依旧开在小巷子里,每天依旧依旧赠医施药,还是那尊人人称道的活菩萨。只是,菩萨身边多了一位金童子。
京兆尹谢大人家的公子,谢玉。不知从什么时候其成了静心堂的常客,开始只是在病人少的时候坐坐,问问药理,可毕竟城里死了许多人,有的人家被殃及至无一生还,许多尸骨就躺在街上无人收殓。于是时疫爆发,不幸中的万幸,波及面积较小,也就是静心堂周边这些个本就清苦的人家遭了秧。谢公子开始也就是帮个抬抬病人,熬熬药之类的小忙,渐渐地,许大夫忙不过来的时候,递个帕子送口水也是常事。
再后来,不到夜半敲钟,谢公子是想不起自己还有家要回的。
中秋这日,谢公子却一直没有露面,谢府派了下人来帮忙,说是公子跟着大人进宫参加中秋宴去了。许大夫心里有了分量,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到了傍晚,病人们陆陆续续的回家团圆,谢家的人也回去复命。看着太阳一点点掉下院墙,许大夫靠在芷萝树下,慢慢坐在了地上,抓一把落下的叶子,她觉得自己好像这离枝的叶子,摸摸眼睛,竟然有泪下来。
中秋啊,竟是月圆人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