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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外传——长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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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明白这场别离对我的影响,应该先知道我的过去。位于银河系商政二界最顶端的我,从来就是高处不胜寒。也无意抱怨。
身为商界之王太康的独子,我从小便知,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有别人不能拥有的一切,却无法得到别人都能拥有的东西,例如朋友,父亲说朋友是没有价值的。利用他们,但是,谁也不要信任。他曾经这样说,语意轻蔑。
我是一个人长到这么大的。真的,没有别人。或者,有过,但也只是有过而已。
我想我有过母亲。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每当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看见我与父亲的茶色头发不同的金发,看见我比父亲白皙的肌肤,看见我与父亲似与不似间的点点滴滴,仿佛就看见了我的母亲,她应该也是金发的美人吧。能令父亲看上而准许生下孩子,她也应该很聪明,小的时候我经常在镜子前面一站数小时,痴痴地这样想。我的母亲,是父亲讳莫甚深的话题,对于我唯一一次天真的提问,他的答案是“我不记得了”。那之后他换掉了我身边所有的人,理由是他们行为不检令我胡思乱想。我从此不再提起母亲,原本就该如此,女人对父亲而言只是发泄欲望和生育的工具,我的母亲也只是这样一个女人,所以他不会记得她。
甚至这种认知并不令我特别悲伤,毕竟从五岁那年,我就早早地了解到了父亲的绝对权威。那一年,我心爱的宠物,会翻跟头的杏猫,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双水汪汪大眼睛总依恋地看着我的“巴利安”,仅仅因为和我闹着玩时抓破了我的手,被父亲下令活埋在花园里,成为了一丛飞燕草的肥料。我忘不了我扑倒在莉莉怀里那场大哭,莉莉用手紧紧环住我,就象从前的每一次每一个时候,她的怀抱温暖而安定。
我没有想到这酿成了另一场悲剧。我,失去了莉莉。莉莉照顾我很多年,她自我出生便抚养我,我甚至觉得可能更早些,她说不定知道我的母亲。她很聪明的缄默让她保留着在我身边的位置,是伴我最久的人,我没料到一场大哭会让我失去她——父亲说:“身为我的儿子,怎么可以哭?你不可以依赖任何人。一旦有这样一个可以供你哭闹的怀抱,你就再也不会坚强起来了。”莉莉消失得无声无息,仿如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周围的人都很识时务,他们学会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恭谨,有礼,却绝不亲近,进退有度,我的爱和憎对他们来说都是死刑。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每一个人,我学会了对他们发火,脾气变得很坏。父亲说:“脾气坏没有关系,我们家的人有点脾气是好事,不过一定要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不仅要让他们怕你,也要让他们看不透你。”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十岁那年所做的傻事,是我最后一次做那样的傻事,那都是为了“费思”。我的生日礼物“费思”。
父亲是很慷慨的人,对我尤其如此,他买下一个小行星费思给我作十岁生日礼物。并不大,人口也不多,可它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了,这一点却令我欣喜若狂。我计划好在费思上的生日庆典不是历年来最盛大的,心里却比任何一年都更期待。但就在费思之行的前夜,我竟然生起衣疹来。衣疹不是严重的病,我悄悄瞒了下来,费思,我一定要如期赶到那里。
而我看到的,是一个小小的流星墓场。费思,我的费思,在传感器中多少次赞赏而骄傲地看着的那个美丽的小行星,成为了一场记忆。只是记忆而已了。太康说:“玩物丧志,你对费思的兴趣过火了一点,这不对。”
这当然不对。他永远是正确的。
我永远是孤单的。
十二岁那年太康将一个生化人侍卫赐给我的时候,我只是淡漠地,瞥过一眼去。
但这一次,我是真正得到了一个人。杜兰,他橙色的眸子温暖了我的少年时光。
身为生化人,没有地位可言,一般来说他也正如其他人一样顺从听话,任我扼指气使,永远露出那傻傻的笑容,但杜兰与他们不同,他的心里是真的有我,我不止是主人,我是少康,我是与别人不同的一个人,他关心我担心我保护我听从我,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只有我,他想不到太康的存在。
我对他只是淡淡的,我已经学会哭的时候未必难过,笑的时候未必开心了。
杜兰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但是,还不够,我不知道自己缺少什么,生命中,好象空缺了一块,我依然在混沌之中,而父亲的阴影无时不在,令我呼吸艰难。
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新闻,银河星系联盟的公主天子——下一任的女王,离继任典礼只差一个月的时候,悄悄地离家出走了,理由似乎还是与人私奔。
我完全把这件事当成了笑话,笑的时候心里还格外地解气。我的众多老师中,最令我厌烦的机械工艺老师织田先生,他曾经给那位公主授课,而且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骄傲,一堂课上至少提起十次她的名字,洋洋得意。好吧,我承认我对机械工艺一无天分二无兴趣,可若是考究货币兑率、年度产业分析之类,我一样无人能敌,她又算什么东西!
但是,我想见她。
这个念头一从心底冒出来,就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这个笨女人,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作这场并无指望的逃亡,以最激烈的方式反抗银河星系联盟最高位的女王,我想知道。
我一定要见她。
我只带着杜兰离开了家。当时太康正乘座驾寒都在大维勒星云举行一年一度商业报告会。我留下一封信,告诉他我拒绝他指定的我与某星系一个我从未谋面的公主的订婚。我希望他将我的出走与这场婚事联系起来,至于能不能就此摆脱这场利益结合的婚事,我并不在意。
通过我们家庞大精密的情报系统,我很快得到了她的大略方位,并于第一时间赶往拉玛星系。十分不巧,我们的航空器在途中发生了故障,我们不得不迫降在依波拉里的沙漠里。
我十分恼火于自己被困在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那个时候,我对超出自己掌控的事物还学不会淡然处之,我烦躁地把依波拉里和航空器都大骂了一顿,又诅咒起那个令我起念长途跋涉的笨女人。我唯一的听众杜兰只是听着笑笑,把睡袋、火堆之类的东西准备好,又把一杯饮料送到唇干舌燥的我手边。
一名少年陡然闯进沙堡里来,他显然身上有伤,清亮的眸子里有小兽般戒备的光。
他的出手和杜兰的还手都只在一瞬间,我几乎还不及反应,他已经中了杜兰一针,落荒而逃。
杜兰并不追他,也无必要,杜兰用的针上有足量的药物令那孩子进入休眠状态,没有我们的解药,他甚至再也无法醒过来。因此我只是问:“不会有同伙吧。”杜兰笑一笑,“他的眼神,是只有一个人的。”有一点点寒意从哪里渗进我的身体,我皱一皱眉,不再问下去。
沙暴起来的时候,我刚吃过饭,正想睡。杜兰的眼神却暗沉一下,“有人来了?”他侧耳倾听,“似乎也只是落难者。”我也听见楼下的脚步声,稍稍杂乱,朝向我们来。
门开的时候有风进来,我微微皱眉,抬头,方才的少年苍白地躺在一名男子的怀中,他们的身边还有别人,但我的眼里只看见了一个人。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女,她穿着最平常的服饰,眼中却有睥睨一切的光,我陡然发现到她是谁。没错,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她就是天子!
我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间遇到她的,我感激命运的奇妙安排,惟有这一次。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我是遇见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个人。
那时我只是觉得有趣。
“我叫姬月,他们是我的同伴……”她对上我的眼睛,眼神挑衅地说着:你是个傻瓜。当面说着这样简单的谎言。呵呵,到底谁才是傻瓜?笨女人!我的怒火和斗志同时高涨,我们彼此对视,不肯稍让,游戏就此开始了。
虽然我对她笨女人的评价并无改变,我仍然承认她是我难得一遇的好对手。我装做对她的身份毫不知情的样子暗中安排跟紧他们,把这游戏持续下去。
是个好游戏,她的镇定自若或怀疑试探都成为我的乐趣。我一点点收拢网,唯一意外,是看不见她的慌张,我有一点不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既然不打算拆穿她,我到底希望把她逼到哪种地步?直到,她认输为止吧,我对自己说。
我讨厌她身边那个人,是出于本能。那个黑发碧眸阴郁的男子,看不出哪一点值得天子抛弃一切跟他走。据资料,他的名字是那。作为那他只是个普通人,但作为第一次银河战争挑起者,伽南星系的王子乔舒亚·列安的复制体,他拥有不同凡响的身份。这样一个男人博取联盟女王继承人的爱情,说不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的,我暗暗想。
我们一起被困在依波拉里,叛军的飞船天天在大气层外盘旋,谁也无法离开。最该着急的人是天子——她就算不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可能被叛军杀害,也应当担心一下那个叛军前头目的复制体可能的背叛。但她居然毫不担心,她在依波拉里奔走繁忙,为的竟是救那个被杜兰击昏的少年,我惊奇地注意着这一切,这样的女人,真是奇怪得有趣。
我的担心并不多余,那的背叛是注定的事情,来得太快,她措手不及。
我没有看过别人哭。父亲说:“眼泪是弱者的象征,没有人敢犯忌流泪,不管是在父亲的面前或是我的面前,而我的最后一次哭泣也过了不止十年。所以,我从来不知道眼泪是这么美丽的东西。美丽、脆弱、令人心疼,好象那时的她一样。我舌尖的嘲讽化作了一声叹息,我的手臂僵直地伸出去,碰触到她时轻轻颤抖,然后象抱一件珍贵的瓷器一样环住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温柔得令我不敢置信,承诺给她一切。我几乎无法运转的思想,气急败坏地从意识深处拽出两个字,那两个字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竟然,是爱情。
在这样的混乱中,我答应了一件事,陪她,去伽南。
伽南的那趟旅程异常惊险,于我却很值得,我用这一趟旅程证实了一件事:这个女人,也许她笨到无可救药,我却爱上她了。
一个笨女人,笨蛋,白痴,自己从来不知道照顾自己,时刻要别人为她操心,我居然会爱上她,这大约就是所谓的互补原理了。虽然有点委屈,但对她,我却放不开手去。
对抗上一代的权威,我明白是多么痛苦的事,可她公然违逆的时候毫无犹豫。遭人背叛,是多么悲惨的事情,我也完全懂得,可她在最短的时间里振作起来,决定重新回到女王的位子上去。我不明白她怎么可以坚强到这种地步。她象一个惊奇盒子,且每一次打开,都会有新的变化,令我应接不暇。
太康的到来是噩梦的重新开始。我设法让月离开——姬月,女臣姬,王月月,我从来不知道地球文字是这么美,这只是她的化名,但我一辈子也只这样称呼她,只有我。女王后来成为了所有人的,但姬月从来就只是我的。我对她说离开。
宁可离别。太康那只嗅觉敏锐的老狐狸,他靠近月一点点,我也不能心安。可我怎么能向她承认我怕太康。我真的怕他。但月是不怕的——俗语说傻瓜不懂得害怕。她自己不怕,也不许我怕,她的固执真是笨人里的头一份,她一点点拗过去,非把寒都弄到人仰马翻引以为乐,我为她担心了又担心,不知不觉,也忘掉了害怕是什么东西。当我把枪顶在自己头上,对太康不耐烦地说“让我们走”时,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是这个女人的魔力,还是我发掘出了自己尘封的勇气?
她对我微笑,“一起努力吧,我是要把乔舒亚·列安打倒的人,而你,也应该胜得过太康才对啊。”我说当然。
当然。
你这个笨蛋,你说过要赢过他的,你从未试过只说不做,只有这次你食言了。
只有这次……
回忆当初的事,我最悔恨,是那一件?是在地球时不该负气而别,还是不该受你的骗去了卢克多?是我因为该死的骄傲对你没有坚持到底,还是后来没有阻止住你可疑的种种种种?我原本应该是了解你的人中最了解你的一个,可我终于,也错过了你的真心。
我甚至没有见到你的最后一面……当我在清晨幽暗的飞行舱里张开眼睛,看见的只是杜兰忧伤的脸,刹那间,我明白了一切。
以至于……
那一天后的好多天,那一年后的好多年,每一年每一天每一个早晨醒过来的时候,都会觉得象那一年那一天一样,在梦里时已经失去了我最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