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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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冷宫
旧殿残垣，青苔斑驳地爬上断壁檐角。秋末的冷宫，愈显苍凉凄清。一条青石铺就的大路，早被踩得石裂痕生，零星地草沫从石头缝中蹦出残败的枯根。即便是白日当头，冷宫上方依然笼着散不去的阴霾。
忽地，破旧的朱漆宫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个老迈的宫人引着个身量单薄、眼神灵动的青衣少女入了冷宫。
她面容清秀，这般的姿色在帝王家中是极不讨好的，后宫佳丽三千，多得是美艳妖娆的异域舞女、清灵绝美的江南闺秀，随便抓个地位卑微的小宫女，也无一不是唇红齿白，分外讨喜。
无怪她——后宫居首的纳兰宇飞、纳兰皇后，竟在皇帝铲除了纳兰家族势力的当日，立刻被谋杀封云贵人为由，打入冷宫。想来，皇帝憎恶一个相貌如此寻常的皇后，也非一两日之久。
“娘娘，老奴只能送您到这儿了。”老宫人微微躬身，一转脸，关了宫门，将冷宫外的歌舞升平、当即与冷宫中阴森不见天日，以区区一锁、隔了他咫尺天涯。
“喂……”少女张口大喊，刚想说几句，一见那家伙溜得比兔子还快，清澈的眼眸不由瞪圆了，瞠目结舌望着紧闭的宫门，禁不住嘀咕开来：“有必要溜得那么快吗？我又不吃了你！”
“唉！长得太丑，相貌人品问题。”一个戏谑的声音忽然扬起，“啪”地一声，一把流苏折扇倏地一合，重重敲在少女的头上。
“哎呦！你，你干什么打我？我和你又没仇！”女孩无辜地捂住被敲痛的额头，后知后觉，不想来人什么身份，竟满脸悲愤地抬起头来，狠狠瞪着眼前忽如其来的年轻男子，气势汹汹地为自己狡辩。
“还有，本姑娘长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好！我看你才是丑八怪呢！”
哈！这模样叫好？还没发现蝶依丫头居然还有冷笑话的天赋。耶律楚好笑地想，一张俊秀地仿若雪莲花的面容蓦地压下，语气轻柔地反问，“真的吗？”
可怜的女孩忽地一吓，想也不想，“砰”地一拳已砸上年轻男子的眼眶，放声尖叫：“哇！妖怪！”
“哧溜”一声，小妮子窜得比兔子还快。
她手忙脚乱地在杂草丛生的冷宫内殿胡乱逃窜，鸵鸟心态地抓了把草叶躲在后面念念叨叨：“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邪魔散尽！”
“纳兰蝶依！”平白受了一拳，年轻男子咬牙切齿，怒声咆哮，俊美犹如天人的面容上，已笼着层浓浓的阴霾，他一把拧起小丫头的衣领，气急败坏：“再给我装傻试试看！怎么，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
被唤做纳兰蝶依的女孩子，单薄的身子被他拧着四处晃荡，很没骨气地用手捂住眼睛，清秀的小脸上布满骇意，“这，这妖怪吃人前，还得让苦主了解他的身份吗？”啥时候定的规矩？
耶律楚当场气结，哭笑不得，他手一松，“砰”地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夹杂着惨烈的哀嚎声，一道尖声蓦地响起，似要划破耳膜——
“哇，妖怪要杀人了！”
耶律楚凉凉瞥了眼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的小妮子，忍不住出声讽刺，“也是！哪一朝的皇后若都和你一样迷糊粗鲁，妖怪是要杀人了，天天杀人！”末了，还狠狠恐吓一下。
乍闻此语，尖叫嘎然而止，刚才还哀号不止的某人，倏地精神百倍一跃而起，眸里透出狂热的光芒，“那么说，你就是承认自己是妖怪了。”
小妮子笑得一脸谄媚，凑过身去，好生好气打着商量，“那么妖怪大哥，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件事？我的九龙杯忘记拿了，麻烦你帮我去云坤宫拿一下好不好？”
玉制镶金的九龙杯，一看就知道价值匪然，可不能随便便宜了那些宫女、太监们，当初皇帝恩准她带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同入冷宫，她就打算好了拿最值钱的东西走，没想到临走时又忘了。
真是郁闷呢！
耶律楚蓦张双眸瞪着眼前这个一脸热切、讨论地兴致勃勃的小丫头，当下愣住，有没有搞错？这丫头怎么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占便宜？
“纳兰蝶依，你记不记得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耶律楚正色发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后者只是热切地点头，和小学生似的乖乖点头回答，“记得！我来这里是为了敛财的……哎呦……你打我做什么？”
“纳兰蝶依！”耶律楚乌灵的眼眸，倏地笼上层嗜血的寒意，仿若魔神降世般，一双冰眸轻易贯穿人心，刺透心底最柔软、无依的角落。
时间似一个凝滞，四目相对的两人，一个挺拔如竹，眸中冷酷嗜血，掩不住淡淡的诡秘与不屑。一个单薄纤瘦，神色中略有几分不安。
耶律楚环胸冷睇着纳兰蝶依，他长发披散，墨色的软袍猎猎风中，眉眼中说不出的妖邪与嘲讽，“纳兰蝶依，你若是后悔了，也可以放弃。毕竟是你把我从封印中救出，我带你回沧云三一二年，就当次旅行，我还是会把你带回你原本的世界。从此，我们互不相欠，如何？”
语音未落，便听见沉静的声音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女孩有些不安，却依然抬起了头，一字一顿：“我从没后悔过。以我的生命与灵魂做为交换，救回纳兰皇后！”
女孩的眸中，清澈而明亮的光芒赫然穿透世间一切的黑暗与阴霾，认真地看着耶律楚，第一次，这向来冷酷无情、似真又假的魔神，心中竟隐隐有些动容——
好明澈的灵魂！
他已经万年不见如此明澈的灵魂了……自从他被那个明澈的灵魂以血封印。前世的事情太过遥远，一想起，头痛欲裂。
索性抛了那段记忆，耶律楚邪魅妖娆地在唇边勒出了嗜血的笑容，冷眼看着女孩单薄的身影不假思索、一步步走进冷宫内殿，他寒星似的冰眸中，赫然透出寒洌的残笑。
二．寻魂
纳兰宇飞虽贵为一朝皇后，但因为是自缢而亡，所以定有怨灵不散，至少在三个月内，它的魂魄不会转入轮回。
据悉，纳兰皇后生性平淡而不喜滋事，整个皇宫，最安静而阴气聚集的地儿，合该是冷宫，那里常年聚集着化不去的怨气和冤灵，纳兰皇后的魂魄，十有八九必在冷宫。
然而，纳兰蝶依！虽然这些推断都成立，但是你要记住，你是来更正历史错误的，千万不要被冤灵迷惑。在这个时空，你的魂魄只能寄托二魂六魄，稍有不慎，你便会万劫不复！你也得记住，从你来到这个时空开始，历史的错误若不能得到修正，将会变得越来越麻烦。你如果失败了，那么将会有无数人因你而丧失性命。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耶律楚的声音犹在耳畔，他清冷的眸子里，即便是在与她开玩笑，也带着浓浓的嘲讽与不屑。
“可恶，我才不会被打败呢！”纳兰蝶依握紧拳头，目光灼灼，浑身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一步步走进内殿。
不知怎的，她就是忍受不了耶律楚冷淡而不屑的目光。
夕阳将落，霞光笼罩在庄严辉煌的皇宫中，杂草芜生，断壁残垣的冷宫，兀自在败落中散发出逼人的气势，令人禁不住心生凄凉、萧瑟之感。
“咯吱！”内殿宫门大开。
内殿之中，赫然扑出种震撼人心的气势，常年的潮湿与灰败，令照进的阳光呈现出灰尘漫飞的荒凉感，一束束的光照进去，黯淡好些。
纳兰蝶依咳得小脸通红，一双手不停扑舞着，好半晌才适应下来。
“皇帝？”蝶依抬头，见眼前的人，惊呼出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蝶依……”皇帝韶华云轻笑，伸出手。
他，五官俊美有如雕刻。单只是站在那儿，强大的气势已无声无息地压下，仿若是磁铁般，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浑身迫出的非凡气势，光芒万丈。
“小心！”耶律楚惊呼出声，只一个倏忽，猿臂一伸，已将纳兰蝶依一把拉入自己的怀中。
耶律楚浑身暴射出凌厉的光芒，原本气势万千的韶华云刹那间被光芒击碎，发出尖利凄厉的惨叫四逸而去，眨眼间只剩个黑色的残影。然而，与此同时，内殿里传来个沉重的脚步声。
一道暴喝从内殿横空劈下，“纳兰宇飞，你怎可刚入冷宫，就背叛朕？”声音中，敛着无数沉痛与愤怒，来人目光如炬，狠狠瞪着耶律楚。
纳兰蝶依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已撕裂般的疼痛，韶华云满脸铁青，将她狠狠拉出耶律楚的怀中。
“我……我……”蝶依刚想解释，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只是一个倏忽，就差点万劫不复，小妮子立刻火冒三丈。
她食指和中指倏地夹起张黄符，“邪魔散尽！”一声冷喝，黄符“PIA”地一声贴在了韶华云的额上。
时间精致下来。
湿答答的江湖还在韶华云光洁的额头上流下未干的浆汁，韶华云的面容僵硬，冷洌的眼神狠狠瞪着一跃跳到老远的丫头，一言不发。
耶律楚转过身，不忍再看，背脊抽搐地剧烈。
一张嚣张的大笑从蝶依嘴中蹦出，得意非凡，“知道我纳兰蝶依的厉害了吧！看你还敢装皇帝来害我！被定住了吧。”
虽然很好奇厉鬼怎么没灰溜溜地灰飞湮灭，但定在那里是欺不了的效果，蝶依照样得意地忘乎所以。
韶华云的拳头握紧了，骨节发出爆裂的声音——“喀嚓喀嚓！”
“喂，耶律楚，你说！这厉鬼怎么还没有化做一溜青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蝶依拽拽溜到一边去的耶律楚的衣袖，瞪大了圆圆的眸，做认真的好奇宝宝。
她还敢说！
轰隆！
炸弹导火线被引燃。
耶律楚还没回答，韶华云已上前两步，猛地掐住纳兰蝶依纤细的脖子，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焰，面色铁青地冲着她咆哮：“该死！纳兰蝶依！怎么还是你？朕的皇后呢？你不是说，到了冷宫你就可以把她救回来！说啊！你怎么还没救出她！怎么还没救出她？”
说到这，韶华云的面上愤怒渐渐化做了苦痛，年轻的皇帝禁不住悲从心来，一股尖锐的疼痛蓦地袭上了他的心窝，一行清泪顺着面颊缓缓滑落。
泪流满面，韶华云思绪如飞，禁不住忆起与纳兰宇飞相处的一幕幕……
他不该，他不该在纳兰家族被铲平，纳兰宇飞的父兄统统离世，轻蔑地瞥过她，明明不该意气用世，去偏偏言语逼得她自缢，他悲痛欲绝，这才发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深爱上这个貌不惊人却性格温顺的少女。
“咳咳……放手啊……我快……喘……不过气了！”可怜的小蝶依哪想过黄符居然不管用，韶华云居然“诈尸”这个严肃的问题，心里把某家店中卖黄符的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困难地呼吸着微薄的空气，小脸涨红。
天！完蛋！怎么办！
黄符都不管用，这可是超级厉害的大冤灵，死了死了！
此时的空气中呈现出一种极为诡秘的气氛，除了蝶依不甘的嚷嚷声，含糊地时不时吐出口浊气蹦出一句，几不闻声。
半晌，终于有人打破诡秘的沉默。
“放手，除非你永远不想再见这纳兰宇飞。”耶律楚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是这么的冷静，此时却多了分寒意。
这个眸底永远含着冷漠残笑的俊美魔神，就这么抱着胸倚着残壁，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笑容中说不出的清冷。
“你敢威胁朕？”韶华云大怒。
“就事论事，纳兰宇飞的魂魄再不集齐，今晚子时一到，她便该转入轮回了。”
猛地松开纳兰蝶依的脖颈，韶华云面色冷洌，一把扯掉贴在自己额上的黄符，冷冷瞪着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女孩，那目光，仿佛要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咳咳……韶华云？你怎么会是韶华云？”忿忿盯着刚才差点害自己死翘翘的那道颀长身影，无辜的小蝶依到现在还有些不可置信，“你是皇帝，来冷宫做什么？看我捉鬼吗？看就看，我捉鬼，你捉我，你和鬼是一国的吗？”
开什么国际玩笑！他耍她是不是？她第一步行动失败以后，又不是没告诉过他，她纳兰蝶依来自后世，是为了纠正历史的错误，才将灵魂附在皇后身上以保皇后的心脉不死，他瞪她做什么？
比谁眼睛大啊！
小丫头不甘示弱地狠狠张大眼眸瞪回去，然后小小地心虚一把，有些脸红于第一步行动的内容，也汗颜自己刚才的行为——毕竟把皇帝当鬼怪来降伏，貌似欺君罪名。
狠狠瞪着蝶依，韶华云的目光冷地仿佛是寒冰从捞出般：“救不回皇后，朕拿你抵命！”该死的丫头！不要以为她附在皇后身上，他就拿她没办法！
“抵就抵！”她才不怕的！她就不信他还能找着个不顾道行的妖魔，把她打到魂飞魄散。
纳兰蝶依瞪着韶华云离开的背影，颇有些得意，一回眸，又撞见耶律楚颇含探究的目光，心中微微一惊。
不知怎的，心中忽然弥散出疼痛的感觉。
开始还不觉得，越见着他，心中那种疼痛来得越是深刻。仿佛，自亘古起，这种疼痛就已经深深地埋入了她的心间。
三．月牙
耶律楚捏下靠近窗棂一簇突兀而生的泥，塞在她手心，道：“这里冤灵很多，而且不好区分，你要从他们中间，准确地找到皇后。”
“这是什么？”蝶依疑惑地看着被塞在掌心的烂泥，心里有些发渗，趁着耶律楚不注意，小丫头把那些泥巴统统丢到一边，末了、还在裙子上把手擦擦干净。
“沾了这里女人们血泪的泥土，会令冤灵们感受到同伴的气息，不会贸然攻击你。”
耶律楚没发现她的动作，几步上前关上窗，窗外的阳光收拢成束，随着“砰”地一声关窗声，内殿中最后一束光线很快被关在了窗户外。
昏黄的宫灯摇曳着，内殿骤然黯淡。
“啊，你为什么关窗户？”
蝶依冷不丁一个机灵，话音未落，周围的一切都幻淡开来……思绪如潮水般此起彼伏，骤然间，她仿佛看见了三天前的自己，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在道——
“沧云三一二年，纳兰皇后猝亡。自此，纳兰家最后一脉子嗣从此无存，纳兰家彻底消失在沧原大陆的舞台上。”
月光疏朗地从窗棂流泻一室，白壁如霜，样貌清秀的女孩拥着袭薄被，清澈的圆眸怔怔瞪着床面上，那几枚铜钱占卜出的结果，忽然间放声大哭——
“呜……怎么办？居然三遍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小丫头抽抽噎噎，哭红了眼。
不远处，正放着一本家谱，从沧云第一年沧帝赐姓纳兰家族到三一二年的宇飞皇后，乃至后世人人景仰的的纳兰学士一直到她纳兰蝶依……数百年来，纳兰家族的子嗣除了当初纳兰宇飞为后时，只剩她一脉存活，到现在一直不曾断过。
“呜……纳兰家最后一脉子嗣从此无存，那我从哪里来的？蝶依不要当幽灵啊！”小妮子抹着眼泪，用力摇晃着自己纤细的右腕，纤细的手腕上，一个月牙形的雪亮胎记渐渐在变淡消失。
她的灵力在消褪！
纳兰家族的女子，从纳兰宇飞开始忽然有了预知古今的超灵力。在通灵少女的手腕，雪亮的月牙便是灵力的标志。灵力越强，月牙越是灿烂，破云而出的犀利和灵俊。灵力消散，月牙便黯淡下来，直至月牙消失，灵力散尽。
三天前，可怜的小蝶依便发现了自己右腕的月牙标记越来越淡，她用全灵算了三日。
第一日，她测到自己将会在一个月后，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不留半分痕迹。
第二日，她测到这世界的文明将退后三百年，变得落后而腐败。
第三日，也就是今天，她终于测出了发生这一切不寻常事情的原因到底是为什么！
沧云三一二年，皇后纳兰宇飞在历史书上的记载，应该是与皇帝韶华云相伴到老。可是她算出的结果却是，皇后猝死宫中，历史的规律被打碎了，一切脱离了命定的轨道。
恍神的空儿，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响。
“蝶依，快走！”意识本来在渐渐迷糊的纳兰蝶依当场如雷惊醒，她眼眸大张——一张俊秀的面容仿佛一朵雪莲花徐徐绽放在眼前，当下击溃她所有的思维。
此时，耶律楚眼中燃烧着火焰般的怒意。
“耶律楚……”小妮子心中一惊，有些莫名地看着他，疼痛在心中蔓延，“你要拉我去哪里？啊——”小妮子一个踉跄，“你慢点啊！”
“来不及了！纳兰皇后的怨念太深，快走！”耶律楚抓紧蝶依的手，风驰电掣般冲出冷宫。
“咯吱咯吱”宫顶不停地龟裂，“啪”地一声脆响，墙壁上赫然露出个生生大洞，张牙舞爪似，森森狞笑。
“咳咳！”无数的灰尘砸下来，两人满头满脸，大地轰鸣着，发出近乎决裂的呐喊。
一个嚣狂的女声大笑着，此起彼伏，无限怨毒：“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滚！莫承韶华云之情，本宫不会如你所愿——还魂！”
声音决绝而冷洌，纳兰蝶依乍闻此语，猛地摔开耶律楚的手，她目光穿透尘嚣肆意扑舞的冷宫，张臂拦住席卷而来的尘土，任大地坍塌、狂风呼啸猎猎。
女孩单薄的身躯阻着这场劫难，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青衣飞扬，说不出的决绝与凌厉，“纳兰皇后，停下您的怨愤吧！”声音从她嘴中一字一顿地吐出，清冷冷，却仿若宿命的轮回，不容驳斥：“纳兰家族横征暴掠，借着您皇后尊贵，包庇了多少穷凶恶极之人，皇后，为这样的一些人而迁怒天下，是否过于执念？”
“轰隆！”
土地龟裂在蝶依脚下，瞬息狂沙卷来，湮没了那道纤瘦的人影。内殿中，风沙依然大做，耶律楚墨黑色的眸子倏地浓地化不开，他的拳，猛地握紧了，颀长的身形却立得笔直，没有出手相助。
不可相助！
魔神和人类定下的契约中，只包括带纳兰蝶依来到沧云三一二年，但能否阻止这场劫变，不管是魔还是神，都不能出手。
即便，纳兰蝶依命丧于此，于他而言只需要依照约定取走她的灵魂。
他，没有那份懦弱的同情心！
这一时，天地肃清。
沙尘渐渐平息下来，龟裂的地方在蝶依脚下嘎然而止。嚣烟沉淀，风中的女孩满头满脸尘泥，分外狼狈，却兀自站如青松，张臂拦住满室冤灵。
她右腕闪亮的月牙，倏地雪白如钻月，熠熠生辉，气势勃然。
“皇后……”蝶依张了张嘴，“咳咳……”她不停呛着漫入口鼻的沙尘，眼泪飙飞。
内殿中，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渐渐凝聚成形，忍俊不禁：“你叫纳兰蝶依？”那冰蓝色的影儿，散发出温和淡定的气息，令人禁不住靠近她。依稀辩得，淡蓝色的人影和蝶依现在的模样是如何相似。
“是的。皇后，您准备还魂吗？蝶依立刻为您让出……”说到这，小妮子话音一顿，干笑不已，该说什么？让如地儿？这也太扯了吧！
呜……早知道就不用耶律楚出的那个“借尸”的主意了！
皇后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忽地笑了：“无妨无妨。本宫虽不怨恨皇帝，但也的确无意还魂。这里，”她微抬右腕，一道雪亮的光芒登时通透后宫：“有太多太多枉死的冤魂。冷宫之中，最是阴气聚集，本宫身为天命所属的皇后，在这里尚能压制住千年的怨愤。一旦离去，后宫中冤灵必然会扰乱后宫，刚才那一幕，你也看着了吧……”
蝶依总觉得皇后有些怪怪的，但是回想起刚才的天崩地裂，疑虑顿时消除了，她干笑两声，“刚才是冤灵化做皇后的模样误导我？”汗水，好强的怨愤，如果不是吃准了冤灵只想吓退自己，她根本不敢这么张臂一站。
蝶依吐吐舌，依然不死心地凑上前去：“可是皇后，您不还魂，从此历史将发生很多变数。”她手舞足蹈，刚打算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来个舌粲莲花，耶律楚却猛地将她往自己身畔一拉。
“咝”地一声炸响。
地面赫然冒出一阵阵的白烟，纳兰蝶依刚才站着的地方，竟如泼上了硫酸与王水以一比三的比例配成物，“咝咝”窜响不绝于耳，地面烧出个诺大的窟窿，不时四迸出滚烫的碎石与石浆。
“可恶，你到底是谁？”冤灵呼啸着，尖叫着卷起狂风蓦地逼进耶律楚。
四．劫
一个个怯意的声音此起彼伏：“他是魔神！魔神居然破开了封印，他怎么会来这里？”
有声音冷喝：“人、魔两界素来相安无事。魔神！当年你不接受我们为你解开封印，说是未满万年，为何此时却甘心破封印而出？”虽然是厉喝声，却已是底气不足。
毕竟，魔神绝非它们小小冤灵可以触怒。
若是惹怒了三界中冷峻无情的魔神，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烟消云散的命运。
耶律楚眸含嘲讽，清雅的声音漫不经心，仿佛不甚其扰，却是说不出的冷厉：“囚禁当朝皇后的魂魄，企图引发天劫，你们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蝶依在这厢听着，心神一动，豁然开朗。
原来，这一切全是冤灵搞的鬼。她们无法诱出魔神破封印而出，引起天下大乱，便窥得天机，打算囚禁皇后的魂魄，让历史偏离轨道，好深沉的心思，可是她们和天下人又有什么仇？为什么要采取如此激烈的报复？
正想着，又听着冤灵冷笑：“这不管你的事！”声音突破杂乱，尖锐撕裂云端，诉不尽的怨毒，大地摇晃着，蝶依禁不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历代皇帝都是薄情郎，他们不知后宫雨露需得平分，竟往往独宠一名女子，任凭我们百般娇艳，也入不了眼。我们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何不能争取自己的幸福，却因那几次错误，被打入冷宫！皇帝无情，我乃是十数代的后宫冤灵凝聚之身，报复世人！”
声音层层叠叠，却翻来覆去一个意思，冤灵渐渐显出了无数的本相，从沧云第一年开始，到三一二年的女子，有美艳动人的舞姬，也有色冠天下难得一见的佳人，沉鱼落雁，无一不是绝美的女子。
耶律楚蹙了蹙浓密的剑眉，握着蝶依的手不禁有些松动的迹象——的确，最是无辜后宫女子，最是可怜却是冷宫女子，是他太苛求了吗？
仅那么一瞬的迷惑，蝶依已被冤灵们捉住了。
与此同时，阴风大作，冷宫内殿倏地暗如泼墨，无尽的黑暗仿佛连最后一束的光亮都被抹灭。
纳兰蝶依却赫然张开紧闭的眸，仍冤灵环绕全身，不由分说，一张黄符在空中立刻被灵动的月牙中穿透而过，印下密密麻麻的符文，蝶依一声清喝：“破结界！”
黄符如一尾黄龙，霎时间吞吐云雨，雷鸣电闪火光四迸，赫然击溃无数冤灵，尖叫声撕裂长空。黄龙摆尾，直袭内殿正东方而去。
众冤灵慌乱起来，纷纷扑去。
只听“哧”地一声轻响，似有什么龟裂般，龟裂的声音越来越大，喷涌如洪流，排山倒海。漆黑不见天日的内殿上空，如撕开了一道缝隙，光亮大作直冲云霄，眨眼间阴暗的冷宫天光辉煌，阴暗散尽。
耶律楚如梦初醒，怔怔看着蝶依的目光仿若穿透古今，不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眼神与决绝——以生命的代价化为咒符，封印一切的邪恶，只为她心中坚定的信仰。记忆的禁锢，有什么……有什么在跃跃欲出，匍匐着、穿越万年的时空。
在他还是魔界王子的时候，有一个女孩，也是这么以月牙的灵力划开了正与邪、善与恶的界限，月光如雪，决绝地刺痛了眼眸。
不知怎的，一行清泪已悄无声息滑落面颊。
耶律楚手中的勾魂结印忽地被他捏紧，迟迟不发。自从封印被蝶依强行打开后，他似乎失去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松手！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急促地怒吼，再不松手，等纳兰蝶依的灵力散尽，那样的灵魂与生命对你就没有用了！交易就算是蚀本了！
诱她使出以命相悬的结界分明是他开始的目的，但现在他为什么不忍动手？他答应带她来沧云三一二年，不是为那个盟约，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准备吞噬她的灵魂。带她来，只是为了自己取得蝶依最强状态下灵魂的目的。
黄符化龙，呼啸着扑天盖地，密密匝匝的骤雨狂风卷起千万碎瓦沙尘，掀了内殿东门，一抹晶莹透明的魂魄，正安然睡在东门封印的结界里。
“耶律楚，帮我护法！快！”蝶依清亮的眼眸赫然透出决绝的气势。
冤灵们呼啸尖叫着，撕裂长空，蜂拥扑来，阴侧侧的狂风撕扯着，纳兰蝶依紧闭双眸，一道黄符再次抛出，风驰电掣火光四迸，她“刷”地一下刺破自己的右腕，一道血光化做密密匝匝的文字，印上黄符，赫然贴在自己的额上。
一丝一缕的魂魄缓缓逸出，与此同时，原本温顺而安静地躺在一侧的晶莹灵魂，不受控制地猛地被那具失去蝶依灵体的肉身吸入，如龙卷风般。
“该死！我为什么要帮她护法？”耶律楚低声诅咒着，按着自己的目的，他明明应该趁着此时掠夺纳兰蝶依的灵魂，可是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结出无数光芒万丈的烈焰，紧紧环绕住蝶依和纳兰皇后。
烈焰“咝咝”舞动着，暴射出惊人的光芒，挡住冤灵的攻势。
一缕缕诡秘的灵体四面八方包围住耶律楚，明明东天已开，光亮大作，冷宫内殿的阴气刮在皮肤上，依然“砉砉”有如磨骨，冰冷怨毒。
“魔神！你不要护着她了！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以血而出的月牙符！当年封印你的就是这个臭丫头！你已经救了纳兰皇后，就不要再管这丫头的事了，她不是你的仇人吗？”冤灵们猎猎席卷着狂风，喷出怨毒的寒气。
耶律楚心中倏地狠狠抽痛了一下，封印！万年前封印他的到底是谁？
蝶依月牙中的灵力用尽，灿亮的灵体不再受月牙的保护，似乎有些无助，缓缓地朝他的掌心移来，仿佛自亘古起，她便应收着他的庇护，地老天荒。
冤灵们咆哮着怒吼着，耶律楚心念电转，却怔怔看着掌心中的灵魂，清俊绝伦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温情。
“嗡！”铮然一道剑鸣破空响起，刺得人双耳生疼。
无数道剑光“刷刷刷”地从四面八方蓦地暴涨而出，站在剑林中的耶律楚，长发披散眉目如画，墨色的软袍倏地飞扬，整个人如一支破天而出的魔剑，冷冷逼射出傲人的气势。
魔临天下，势不可挡！
“我的事，由不得你们这些怨灵多嘴！”他冷笑着，指尖流萦夺目的光华。
光华所到之处，天地一片肃清，眨眼间，处心积虑心念着复仇的怨灵们惨叫着通通灰飞湮灭——这，便是魔神的实力。
宫外火光接天，传来士兵们整齐有力的口号声，子时已至，韶华云快到了。
他的皇后还在冷宫之中，耶律楚勾唇而笑，握紧了掌心，只一个疏忽便消失在内殿中。那一刻，皇后右腕被蝶依划伤的血，蓦地呈现出月牙的雪白与闪亮，就这么沾上了他的衣角。
轰隆！
天崩地裂。
耶律楚浑身一颤，亘古的记忆连绵如潮水，倏地扑卷了他。
雪亮的月牙，倒映出千年的盛衰，魔神万年的想念与仇恨，只因当年纳兰蝶依的破天一箭——直直刺入心窝，令他万年不醒。
犹记得，初春的阳光明媚，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对着灵力散尽、化成只小白虎的他，亲昵地笑着，为他疗伤、保护他，竟与着家族的族长相抗衡，始终拥着小白虎，不愿他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一年后，待他灵力恢复，初化人形时，她惊愕却依然张着晶亮的眸子，不曾嫌弃他是魔族的男子。
可是，那一夜，火光接天。
那个向来单纯天真的小丫头竟然以为他恢复了灵力，顺带着也恢复了魔性，竟然以破魔之箭指着他，眸底是一片决绝。那一刻，他被她封印的痛远不入心底深深的失望，痛入刀绞，几近窒息。
“千秋万代，绝不原谅！”火光下的魔神，邪魅地勾唇而笑，不阻不挡，俊秀绝伦的面容上禁不住嘲讽与不屑，赌咒仰天大笑，发下宏愿。
记忆碎淡，千万年来，心中的疼痛一时不曾停息。他放弃苏醒，那些冤灵曾以生人鲜血与灵魂作为献祭，期盼他苏醒，他拒绝，却在蝶依来时，封印了自己疼痛的记忆，只为能够重新和她在一起。
如果没有忆起这一切，他也许会和她快乐地生活着。
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千秋万代，绝不原谅！”耶律楚猛地握紧了拳，仰天长笑，一声咒言撕裂长空，回荡在朗朗夜空中，看着手中的魂魄渐渐消散，耶律楚眸中一行清泪，倏地缓缓地流淌而下。
此时，星空中流光一闪，归于寂灭。
尾声
朗月夜，一道纤瘦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身子到门口。
清朗的男嗓蓦地扬起：“纳兰蝶依！”惊闻这道嗓音，鬼祟的人影倏地僵住，回过头，她满脸堆笑，“啊，耶律楚，你怎么还没有睡啊？”
“啪”地一声，一把流苏折扇倏地一合，重重敲在女孩的头上，一张好看地惊人的脸蛋蓦地压下：“你半夜不睡觉，又去玩《上古劫》那个游戏了？”
偷偷将手中的碟片塞在身后的柜子上，女孩义愤填膺挥舞着小拳头，“哪能，我半夜不睡觉是去……呃，看书！对！看书！”
右拳挥舞的动作太大，宽大的睡衣软软垂下，露出手腕间那道雪亮的月牙标记，仿佛一道闪电，倏地撞入两人眼眸。
“啊……怎么会……”怎么会出现游戏人物里，那个主角手腕上才有的月牙？蝶依满脸惊诧。
一个亘古的声音不知从何出传来：“千秋万代，绝不原谅！”
耶律楚的眸子倏地浓得仿佛化不开颜色的暗夜，不！千秋万代都已经烟消云散，“蝶依，今生今世，就算不能原谅，我也再不会离弃你了！”耶律楚笑了，一把将女孩拥入怀中。
传说，一个结束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而我们会幸福到永远。
雪莲花似的笑容，如烟雾般层层迭迭地迷漾开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