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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情债 ...

  •   无真道人来得准时,悄无声息地在我与阿鬼身后显了形,腰间别着的拂尘只剩一撮灰不溜秋的细毛,她手执拂尘,趁阿鬼不备,在她眼前只轻挥了一下,阿鬼倏而失了神志,软倒在我怀中。

      “公子,别来无恙。”无真重又把那拂尘懒懒散散挂回腰间系着的扣上,单手立在胸前,道了一声无量寿佛,眉宇间俱是严肃,与我上次见她那副邋里邋遢的样子大相径庭。

      “道长,你来了。”我对她露出些许笑容。

      人之将死,我原以为我会不舍,会害怕,谁知真到了这日,我却出奇的平静。能同阿鬼相守这四十九日,已是莫大的福报,人人都道扬州白氏大公子白安寻是个不知享乐的书呆子,我只是比他人更懂得知足。

      “公子,撇开你今后享不尽的富贵不谈,令尊令堂还在扬州苦苦盼你回去,你……当真想好了?”

      我抱着阿鬼起身,“道长,无需多言,动手吧。”

      生而为人,在世上走一遭,总要亏欠他人这许多的感情债。上一世,我欠黎雪一个未完成的承诺,这一世,我欠爹娘一个共享天伦之乐的孝顺。一边是等了我两世的情人,一边是父母的生养教导之恩,人生自古难两全,这一次,我只能对不起爹娘了。

      忤逆也好,不孝也罢,我怀中的女子已经等了我两世,她再等不得了。

      我站在黎台城的高塔尖上,举目四望,沙漠戈壁平坦辽阔,却也空荡,偌大一片荒原,竟是一只虫蚁也未曾得见。阿鬼说过,黎台城中怨气太重,活物入城,必死无疑。

      便是这不见天日的死城,阿鬼枯守了二百年。

      我推开通往塔底的木门,门框吱哑,二百年,城中一切均是垂垂暮已。

      “道长,与我一道走下去可好?”

      无真点头,“好。”

      百多级的木质阶梯,多数已经朽了,依稀能看出阶梯上的刀口痕迹,新旧深浅均不一致,密密麻麻,倒似台阶本就自带的雕刻花纹。

      无真的破草鞋踏在那些刻痕上,啧啧称奇,“怪哉,怪哉。”

      我笑,“怪从何来?”

      无真俯身,在满是灰尘的朽木台阶上摸了摸,“那女鬼经年累月刻的痕迹戾气尚且不得消散,新刻的刀痕却是戾气全无,岂不怪乎?”

      “道长可知,这黎台塔中阶梯几何?”

      无真摇头。

      我道:“三百六十五层。”

      这是阿鬼告诉我的,她说这话时和我十指交握,带我一层一层走这些台阶,然后停在某一级上,用法术刻下一道口子。

      “又过了一日。”她道,“安寻,你从前教我,逝者如斯夫,是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手柔弱无骨,通体冰冷,握在手中,怎样也捂不暖。

      她数过黎台塔有几级木阶,数过一捧沙子有多少粒,数过城墙有多少块砖,其中几块是半块的,几块是破损的,还有几块是完整的。

      “黎台城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阿鬼一脸自豪。

      要多寂寞才会一遍一遍数这些东西,数得自己能全数记下来?

      阿鬼说她最爱数塔里的木阶,因此不敢数多了,怕数得太快,一下子数完,只好每过一日,便在台阶上刻一道口子。

      “台阶拢共也只得三百多层,如果刻完了该如何是好?”我逗她。

      “那就从头再刻一遍罢了。”

      言语轻巧,压在我心上,重如泰山。

      也不知三百六十五层台阶,她一层一层从头再来过多少回,刻了多少遍。

      我正在神游,怀中阿鬼突然捂着心口嘤咛一声。

      无真道:“她虽昏迷,煎熬尚在,终究是顶不住了。”

      我加快了脚步,下了一层,推开塔中一间古屋的门,不似塔中尘土积厚,屋内干净,只有一张木床,是我在黎台城里的栖身之所。

      我把阿鬼放在床上躺平,对无真道:“道长,快些吧。”

      无真摇头嗟叹,“红尘苦恼,七情六欲,凡人终是看不透。”

      我只是笑,并不言语。若是没有了这七情六欲,生与死又有何不同?

      无真的拂尘变作一把利刃,我闭上眼,等着刀尖入肉的痛楚,却迟迟未曾等来。

      睁眼,只见阿鬼表情狰狞地靠在床沿,手攥着刀尖,喘气声如老迈的风箱,呼呼作响。

      “白安寻,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就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也轮不到你来施舍我!”阿鬼桀桀冷笑,“你以为这样就算还了你欠我的情债了?白安寻,你以为这样你就解脱了?你休想!”

      阿鬼言辞尖酸锐利,身子却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细瘦的手仍攥着利刃不放。

      “对,我是想求个解脱。”我负手冷哼,“黎雪,你敢如此,不过仗着我白安寻上一世欠你的情,你不让我还,我偏要还个干净。”

      我突然上前迎上了面前的金刀,劈手从无真手里夺过刀柄,照着心的位置剖开一道口子,我看到了阿鬼眼里的惊惶。

      刀口锋利,刺进皮肉里并没有料想的疼,从伤口里喷薄涌出鲜红温热,管它心头血肺头血,混在一块早分不清了。

      无真眼疾手快,蘸了我的血画出一道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几句,符纸吸饱了鲜血,飘然飞到阿鬼身边,任她如何抵抗,还是贴在了她的心口上。

      “不……不……啊啊啊——”

      阿鬼周身白光耀眼,她全身像要炸裂开,凄厉地尖叫:“白安寻——”

      我只觉得心口的血流尽了,倒在床上阖起双眼。

      阿鬼,我爱你。

      只愿你来生莫要再投胎做女人了,这样的世道,做女人太苦,生死全由不得自己,何苦来哉。

      周身温暖,好似沉浸在一汪柔和的泉眼里,我想,魂飞魄散倒也不算什么苦痛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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