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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重遇 ...

  •   永安七年,五月十七。
      甘州城向东的城墙上,隐隐约约立着十来个影子。如今正当夏时,又是正午时分,阳光十分毒辣,城墙上毫无遮蔽,烤得人满头满脸都是油汗。
      奉命守在此处的燕虞军士已经热得没了耐性,更加上腹中饥饿,几乎快要站不住,为首的百夫长孛鲁率先解去了皮甲,骂骂咧咧地坐到了角落的阴影里休息。其他军士看见长官如此,也便纷纷坐下休息。
      夺下甘州城已经大半月了,昭朝的河西驻军早早退到了二百里外,燕虞这边又迟迟没有继续进攻的消息。这一队军士守在此处,整日对着城下空荡荡一片平原,早已觉得乏味,此刻不由互相抱怨了起来。
      正在他们抱怨个不停的时候,只听城楼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是送饭的杂役提着硕大的食桶走了上来。这杂役跛了一条腿,走路有些拖曳,脸上却是小心地赔着笑,把食桶送到了军士们面前。
      军士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上前便夺过了他手中的食桶,揭开一看,面色便兀地一沉。他们燕虞人常居北地,喜食之物自然是肉和面饼之类,然而今日桶里竟是稀拉拉的米粥,自然让他们觉得大为扫兴。
      有个粗壮的军士已经饿得狠了,顾不得挑剔,舀起一碗米粥便大口喝了起来。或许是米粥滋味太过寡淡,他喝了几口,心里愈发恼火,拎过杂役,一拳就砸在他脸上,打得他嘴角登时裂开,血流不止。杂役被打得抱着头缩在墙角里,口中不住地告饶,军士却仍不解气,又连连踢他肋下。燕虞军士皆是骑兵,靴后带有马刺,不多时便把杂役踢得浑身血痕。这杂役是甘州城内俘来的百姓,在他们眼中自然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其余人都看热闹似的抱了手,饶有兴致地看那杂役挨打。
      百夫长孛鲁也懒得呵斥,他弯下腰,搅了搅桶里的米粥,发现粥底还算稠厚。等到手下打罢了人,便抬了抬下巴示意杂役上前为他盛粥。杂役喏喏地应了,连滚带爬来到桶边,忙不迭盛了粥奉上。孛鲁接过他递来的粥,只见他颧骨和脸颊上斑斑都是血迹,一双眼睛却闪着不同寻常的光彩,心中不由警觉,刚要开口,却听身后“扑通”一声,方才率先取粥的那粗壮军士已猛然栽倒在地,口鼻间缓缓有黑血流出。
      粥中有毒!孛鲁一惊,立刻便呼喝左右擒住杂役。杂役早就从胸口拔出一把匕首来,就近刺入一名军士的喉管,他满脸是血,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狗杂种!杀我父母,糟蹋我妹妹,我杀了你们!”
      燕虞军士们有些诧异于这个怯懦的中原人忽然爆发出的蛮力,因孛鲁下的命令是擒住,他们也不好拔刀砍杀,只得团团把他围住,堵到了城墙上。似乎是嫌他们动作太磨蹭,孛鲁大步上前,一脚踢到杂役背上,踢得他向前一趴,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城墙。孛鲁紧接着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抵在城头用燕虞话高声喝骂起来。杂役挣扎着扭过头来,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了他的脸上,这下着实激怒了孛鲁,他拔出马刀,正要一刀砍下杂役的头,却听一道破风声响,一枚灰羽的箭矢从城下破空而来,径直射穿了他的头颅。

      孛鲁倒下后,城头一时大乱,守军们涌到城墙上向下一看,只见空荡荡的平原上骤然出现了一支军队。装束却不是先前的河西驻军,看样子都是中原人,为首的那个带着重盔,看不清面目,然而那手箭法却是让人眼熟。只见他手提着一柄乌沉沉的长弓,搭着三支羽箭,箭矢破风的鸣声近乎尖锐,须臾之间三箭就连着洞穿了三个人的脑袋。
      燕虞军士们赶忙俯下身撤下城楼,一路跑一路高喊:“快去告诉头儿,乌及苏尔来了!”

      卫长轩射完箭便收了弓,勒着马,静静立在原地。
      他身后的裴安忍不住问道:“将军,要不要后撤几百步,我们现在还在敌军射程之内。”
      卫长轩摇头:“燕虞人重血性,隔着城头来来回回射箭伤不到人又耽误工夫,他们多半不会如此,想必会开门迎战。”
      裴安一听,更是显得踌躇,他们的人马驻扎在山谷中,此番带来的不过数千轻骑,真要打起来在人数上便已吃了大亏。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犹豫,卫长轩低声道:“昨日潜入城中的斥候已经传来消息,城中驻扎的燕虞士卒不足万人,他们的主力大军还未进入盘门关。”
      “可是,”裴安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我们难道不该先跟凉州通个消息吗,这样私自攻城,恐怕还是僭越了吧?”
      自从上次卫长轩强闯穆王府险些被斩首之后,这名亲兵就变得谨慎起来,生怕年轻的将军一时冲动,又给自己惹了什么灾祸。
      “我已派人知会凉州拓跋公那里,但是我猜他们暂时还无法回信。”卫长轩紧紧皱了眉,顿了顿才道,“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些东胡大都护们正在勾心斗角抢夺拓跋家家主的位置,若非如此,也不会轻易失了盘门关。他们中除了尉迟将军,其余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哪里有心思管军中的事。可战局千变万化,一点也耽误不得,我可不想因为等他们的消息而白白错失良机。”
      听他这么说,裴安只得低了头:“是!”

      随着号角声响起,甘州东城门的机括缓缓打开,一队骑兵从门内飞快地跃出,骑兵们套着轻甲,高举着马刀,直冲向这边。为首的那个散着一头棕色的卷发,轮廓深邃而狂野。
      卫长轩原本已搭了弓箭对准他,待看清他的面孔后又犹豫了一下:“拓跋……”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撇了撇嘴,向他一笑。
      卫长轩的唇却绷得紧紧的,羽弦一响,蓦地向他射出一箭。
      这一箭来势汹汹,拓跋虽反应极快,侧身避过,箭矢却仍擦过他的肩膀,留下一抹血痕。他的脸色瞬间也变了,挥舞着长刀冲了过来。
      卫长轩也拔出身边那把马刀,两位主将再无交谈,他们□□的战马气势汹汹,打着响鼻撞到了一起。与此同时,两柄刀的刀刃在半空中交汇,金铁的撞击声重重响了起来。战马的冲击力加上对方刀刃上的强劲一起砍杀过来,卫长轩胳膊被震得一麻,他紧紧咬住牙齿,忍住痛楚,侧马又是一刀。他所学的陈氏刀法大开大合,正是战场上所用的杀人之刀,每一刀都用尽全身力气,像是要把敌人劈成两半。
      拓跋接了这一刀之后,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咬着牙苦笑,低声道:“你是真的要杀我。”
      卫长轩冷冷看着他:“敌国之将,战场相见,还有什么好说的。”
      拓跋低声重复道:“敌国之将……”他忽然大笑,同时猛地发力,反转刀刃削向卫长轩面门。
      卫长轩向后一仰,正要提起手中长刀格挡,却见对方只是虚晃一招,而后策马便退。他怔了怔,很快便策动缰绳追了上去。
      拓跋所退的方向并不是甘州城,而是向着城南一片野地里奔去,卫长轩毫不迟疑,紧紧跟着他向南边而去。
      两军本已刀兵交接,战到了一处,可主将突然策马离去显然让他们都有些无措。裴安更是急忙调转马头上前追赶,连声喊道:“将军!燕虞人狡诈,小心有伏兵!”那边燕虞军士们也神色茫然,似乎不知主将为何疾驰而走,两边人马都先后向城南方向追赶了去。

      其实贸然追赶敌将确实凶险,卫长轩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他心中料得前方没有伏兵。一来今日之战是他挑起在先,燕虞人被迫应战,哪会想到在此提前布下伏兵。再者,方才拓跋逃走之前,向他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起来十分蹊跷。

      城南野地里是一片密林,如今正当夏时,树叶繁茂,卫长轩策马踏入,只听四周一片沙沙声响,再看不到半个人影。他骑着烈风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忽然看见前方树叶一动,立刻便冲上前去,刚要举刀,侧面却有个黑影从半空中落下,将他狠狠地从马上扑了下来。
      “啧啧,乌及苏尔,你已在我手上栽了两次了。”拓跋把他按在地上,颇有几分得意地笑了笑。
      “是么?”卫长轩冷冷看着他,以眼神示意他低头。
      拓跋垂下眼睛,只见卫长轩左手中的匕首已然出鞘,正抵在他胸口上,看样子,只要他稍稍一动,胸前就会被戳个对穿。
      面对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形,拓跋却还是笑,他连连摇头:“你们中原人不是向来懂得知恩图报么,我先前放过你一会,你就这么对救命恩人?”
      “是,你救过我一回,但你屠我城池,杀我百姓,我当然要杀你!”
      拓跋皱了皱眉:“原来你以为是我屠了甘州城,”他叹了口气,手一松,将卫长轩放了开来,而后站起身道,“实不相瞒,攻破盘门关,占下甘州城是阿史那努尔的功劳。我三日前刚到此处,阿史那努尔让我替他暂守这里,他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早就撤出了盘门关外,回到他的中军大帐里去了。”
      卫长轩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拓跋,我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百夫长,而是燕虞的王子,为何会听命于阿史那努尔?”
      拓跋挑起眉毛:“哦?你已经知道了?”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王子又有什么用,我们燕虞不像你们中原,生在帝王家便能坐享荣华富贵。我父亲有十九个儿子,每个都要上战场征战,谁立的战功多,谁便最尊贵,不然,就连个屁也不是。这次进攻你们的河西一带,由阿史那努尔领兵出征,我只能算他麾下的一员偏将。他既然让我守城,我不得不来。”
      听他这样说,卫长轩终于明白过来,他低声道:“你既是守城之将,把我诱到这里来,又所为何事?”
      见他满脸防备,拓跋倒是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不必担心,我若要对你不利,方才就动手了,引你来是有事要同你商议。”他说到这,微微一笑,“说起来,你如何知道我真实身份的,是也奚告诉你的?”
      蓦然听到也奚这个名字,卫长轩心中像被针扎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拓跋没有察觉他神色间细微的变化,只笑着道:“我那时虽然骗你说我只是个百夫长,可有件事并没有骗你,”他顿了顿,“我是真的很讨厌阿史那努尔。”
      卫长轩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他不是你们燕虞的右将军么,而且,还是你们皇族的人。”
      “不错,他是右将军,而且是我的叔叔。”拓跋嗤笑了一声,“但是那又怎么样,他可没有把我当做侄儿,他眼里只有我九弟而已。”
      听出他们燕虞皇族内似乎颇有嫌隙,卫长轩不由好奇起来,但也并不追问,只是静静听他说了下去。
      “我刚刚说过,父亲有十九个儿子,我是长子,阿妈很早就死了。我少时在你们昭国待过,回来后简直被他们当做异族看待,没有人肯把我放在眼里。”拓跋神色间隐约露出不忿之意,“到后来,我替父亲打下了柔然,父亲一时高兴,说他死后要把可汗之位给我继承。这句话虽是私下的酒后之言,可很快,牙帐里那些大长辈和兄弟们都知道了。因为这个,阿史那努尔数次陷害于我,他诡计多端,我斗不过他。虽然我还不至于被他害死,但父亲已经对我越来越疏远,如今已有大半年没有召我入金帐议事,反而更加喜欢我九弟。”
      卫长轩问道:“既然你们都是兄弟,阿史那努尔为什么独独要帮你九弟?”
      拓跋的脸色露出有些邪意的笑容:“我九弟的阿妈就是如今的大阏氏,你或许不知道,她年轻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听说阿史那努尔很早就恋上了她,虽然没能娶到她,可他们私底下少不了会勾勾搭搭。有这层关系在,他当然要帮助她的儿子当上可汗。”
      “原来是这样。”卫长轩点了点头,又抬起头问道,“你还没有说,今日把我引来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个忙。”拓跋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帮我杀了阿史那努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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