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山有妖怪》字道卿

22、新生

　　三个孩子自此在杂货店住了下来。开始时白梅儿害羞去店铺里跟人说话，便一直缩在后院帮着姨母洗涮劳作，绢娘看她小小年纪，缝补做饭都利索的很，甚至连劈柴都不发憷，不禁也是心酸，便越发拦着不让她干活。白梅儿闲着手，干站在一边没事做，反倒显得拘谨了。

　　绢娘看得好笑，让她去玩。白梅儿摇了摇头，她自懂事起在家里就是干不完的活，何曾痛快玩闹过？如今大了更添稳重，让她去疯玩反倒觉得陌生，不如做些事踏实。

　　白菘见两人都有些尴尬，便打着圆场拉起白梅儿，去前头铺子里看店。她瞅着琳琅满目的杂货，竟是些叫不上名字的东西，眼睛睁的大大的，越看越有精神。白菘见韩姨丈忙个不停，不自禁上前帮着招呼起客人来，没多时便多卖出去一批旧蜡，得了韩姨丈好一顿夸。

　　杂货铺里日常除了绢娘夫妇照料，还请了一个小伙计，是韩姨丈从街上捡回来的，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父母何人，自诩名叫石猴，天生地养的一条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石猴少时艰难的缘故，老天便在运道上额外补偿他，他被捡回来后没多久，多年难怀的绢娘忽然便诊出了喜脉，十个月后瓜熟蒂落生下个胖小子，一家人喜不自胜，都道是石猴带来了弟弟，更把他当干儿子一样疼。

　　“两位妹妹快歇歇脚，这茶可是东家新进的明前茶，平日里只有大老板来才给沏上一壶，今儿个我就沾二位妹妹的光了！”石猴长得圆眼圆脸，一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凭白添了些孩子气，说起话来也不显得市侩。

　　白梅儿陡然从村里进了城，还尚没能完全适应，面对店里琳琅的货物、衣着鲜丽的顾客，总有些怯懦放不开。石猴那张自带亲和力的笑脸，反倒比姨丈更让她觉得亲切，“我，我什么也不懂，不知能帮上什么……”

　　“看大姑娘这话说得，东家可早就说过，往后咱就都是一家人，互相照拂要过一辈子呢。您今儿个呀，就在自个儿家里自在着，喜欢什么我就给你讲讲，今天认识一二件，明儿个又认识三五件，等时日长了，只怕还会觉得咱店里的东西少呢！来了贵客您也甭怵窝子，横竖有我呢，哪能让姑娘家去招呼不是？”

　　白梅儿渐渐放下心来，她往日里忙惯了，今日一来成了闲客，真是闲的浑身不自在。她看着白菘镇定自若的跟往来男客说话，无论是穿长衫的还是穿短打的，都自在的音调高扬的语气，一会卖出去十个痰盂，一会又卖出去三把笤帚，真是让她羡慕不已。想想过去，白菘就敢进独个儿进后山打猎捉鱼，村里人都说她是被仙山庇佑的，她从前不信，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同样是第一次进城，看到这么高的楼，人们都穿着这么好的衣裳，看着来店里的人说话文绉绉又客气的模样，她窘的都不敢抬起头来，但白菘好似天经地义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出生就在这繁华城郡里呢。

　　白菘一直在观摩这平度县城里的人气风貌，有意诱着来客多说几句，推敲他们的消费区间。不得不说，杂货店还真是个收集情报的好地方，不仅货物冗杂，来的客人也是三教九流全都有。上至府衙管事，下至贩货走卒，都可窥见一斑。白菘在店面里不过三天，就看到了一个中年发福的货商来买竹筐。白菘瞧着牢牢抱着他腿脚的那个黑影，眼里直发亮。

　　韩姨丈显然是认识他的，一见他进门就伸着手去招呼道：“哎呀呀，老哥你可是好久没来咱这边了，这又是去哪赚大银钱了啊？”

　　“兄弟你这是笑哥哥我呢，要说我们这赶货的还是羡慕你呀，守着个店门风不吹雨不晒的，晚上回家还能跟婆娘孩子一起吃顿热饭。不像我，天南地北的跑，这肠胃都见天的闹脾气。”

　　“老哥你先坐，猴儿快去沏壶热茶来，要那最好的龙井，周老哥最好这口我记得没错吧？来兄弟这了，你就是到家了，今天也休往他处去，就跟着兄弟回家，让我浑家整治几个酒菜，咱哥俩好好吃一顿……”

　　“不劳烦弟妹了，我下晌还紧着去涿县呢，这顿饭先记着，等回头定要跟兄弟喝个痛快！”

　　白菘笑盈盈的从柜后接过茶，稳稳的递过去，得了周老板一顿夸奖，便天真无邪的插话道：“这位伯伯好腿脚啊，听姨丈说从天南到海北，还没有您这双腿去不了的地儿呢。”

　　“哈哈，韩老弟，你瞧瞧这张小嘴多可人疼。小娘子，周伯伯这辈子最自傲的，就是靠这一双腿走天下闯南北，一双眼识皮毛辩真假，才创下现在这家当！可惜啊，人也得服老，我这两年腿脚明显不如以往了，步子都发沉，唉，韩老弟啊，估计再有两年我也干不动了，在你邻边上置个铺子，咱老哥俩闲来喝喝茶下下棋，享享福喽！”

　　“好，好！你这话我可得记下来，回头我就把那副沉香棋翻出来，就等着你来！哈哈~”

　　“世伯见过这么多世面的人，独独选咱们东莱郡养老，可见咱这是最人杰地灵的！”白菘装天真无邪已经到了浑然忘我，一个鸡皮疙瘩都不长的境界。

　　周货郎心头一动，“小娘子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兄弟你不晓得，我还真觉得这东莱郡是块福地！”

　　韩姨丈哈哈笑着，心里很是得意的道，“她小娃子家家的胡乱说话，哥哥你不跟她计较越哄着她玩，她越当真的！”

　　“此言非也，实话跟你说，我这腿一年比一年发沉，走了多少地方看了多少大夫，都道是积年劳累积下的旧疾，只能慢慢将养着。我也渐渐没了心思，可到这东莱郡几天的功夫，竟觉得浑身都轻省了不少，我这心啊又活泛了起来，觉得自个儿还能再跑个一二十年。你说妙不妙？”

　　白菘心道，寄在你身上的缚灵越养越大，可不拖得你走不动路了么！你若是能咬牙在这里住个一年左右，靠着城里的这点灵气就能慢慢把它化掉，不用请符也不用做阵，多么省钱环保啊！

　　可走货的人最拖不起的就是时间，这批货一停，往往导致供给链的断层，家中多少生意都受影响。

　　白菘觉得自己瞅到了商机，看看，或许自己的第一笔买卖就要开张了！她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语气中偷着诱导，“世伯，我给你画一道平安符吧！这还是多年前一个云游四方的老和尚路过，教我画的。我弟弟自戴在身上后，一年比一年壮实了！人常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您走南闯北的，保不齐就路径什么脏地方，戴个平安福邪祟不侵啊！”她自觉这番话既有说服力，又符合自己的年龄，加上以往运用娴熟的心理压力技巧，卖出去一张符应当没什么压力。哪里想到如今自己总角齿龄，双眼冒光的样子，看在旁人眼里则是说不出的可爱好笑。

　　“好好好，世伯知道小娘子的仁善心了，小娘子都长大了，知道替世伯揪心，世伯明天就去寺里上香，可好啊？”周货郎笑眯眯的哄孩子。

　　“越说越胡闹了，还不快进屋去！”韩姨丈佯装训斥道，“周大哥，小女童言稚语，莫要放在心上……”

　　白菘很是郁闷，她的生意刚开始谈就被宣判结束了。可这是韩姨丈的地盘，她也不能罔顾人家的脸色强行推敲，欲再说两句缓解一下气氛，却被石猴打着哈哈拉走了。拐过影壁后，小子扎着舌头惊讶的道：“小姑奶奶你可行啊！周老板是咱家的大客户，虽隔一二年才来一回，可每次都拉走一车的货。东家哪次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的，你这张口就咒他中邪，你了不得啊！”

　　白梅儿跟在后头过来，听了这话不禁也是吓了一跳，拉着石猴连声问：“可是闯下祸事了？万不要给姨丈添麻烦才好啊……”

　　石猴见她惶恐的小样，没有来升起一抹豪情，拍着胸膛道：“莫忧莫忧，有你猴儿哥哥在，我这就去前头，帮着添几句好话，周老板跟咱们店可是多年的交情，不会因为这一句话生份的，你们放心就是！”

　　白梅儿闻这话，才舒缓出一口气，对着猴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那就多谢猴儿哥哥了。”

　　石猴颠颠的去了，耳朵根上还带着一抹可疑的红色。

　　白梅儿拉起白菘的手慢慢走回屋，嘴里念叨着今天差点闯了祸，还是在内院里帮姨母好了。白菘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心里却无限惆怅，她算准了市场，算好了价钱，可就是忘了一点，她没有招牌！过去她走到哪里，只要打出“岭南白家”这个老字号，就自有三千志愿者捧着保险箱上门求临幸。她从小跟着爹娘出任务除阴秽，一度最反感的就是这个招牌。可如今改头换面想再重操旧业，才发现做个“净二代”是多么省心的一件事，创业打出名声来有多难！

　　白菘有一搭没一搭的摘菜，心想这么下去也不成啊，这个年龄摆在这里，根本不能服人。可若是长大成人，漫漫几年又哪里那么好等？

　　外面传来男孩子咋呼的声音，白瓜和韩子业玩闹着跑了进来，一见白菘和白梅儿都在院里，白瓜几乎是蹦着蹿了过来，双手抱着白菘的胳膊不停地摇，“阿姊，你猜我今天和业哥儿去哪了？”

　　白菘被他摇的手里菜叶子都要扯烂了，忙不迭把胳膊抽出来，瞥一眼他的脸，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巴掌就糊了上去，“你这混小子，说多少遍不许去河里玩，又不听话是不是！还有谁，业哥儿，你也一同去了是不？”

　　韩子业习惯性就要反驳，被白菘一戳脖子上的泥点，悻悻的不说话了。

　　“阿姊，我和业哥儿不是偷着去玩的。明儿个是三月三，听说普渡寺放素粥，今天好多人去占地了呢。挑担子走货的遍地都是，河里的船挤的游不动，一不当心就被溅一身泥水。我们，就是看看，没敢下水……”

　　白菘板着脸，任他好求歹求不动声色，直拖到绢娘出来抱劈柴，听到他们的话，气的随手抄起一根木杖便追着打，看着两个男孩子被打肿的小屁股，白菘才露出一抹稍微满意的微笑。

　　吃午饭时，两个记吃不记打的男娃子又忍不住兴奋，将今天在外面的见闻添油加醋吹了一通，他们虽说是偷着出去玩，可回来后被发现了又挨顿打，就等于过了明路，因此一直未平复下的心情又有些复燃，说起话来也无所禁忌，反倒更痛快些。

　　白梅儿从来没凑过这些热闹的集会，瞪着眼目不转睛的听，手里的筷子一度忘了扒饭。绢娘看得好笑，又怜悯她福薄，一时激动就放了话，明儿个她带着孩子们去赶一赶这三月三，凑个趣儿吃个糖人。话音刚落，四双如饥似渴的眼睛就瞄了过来，绢娘顿了顿，在自家夫君挪揄的目光中，镇定的点了点头。一时间桌面上欢呼四起。

　　白菘对赶集没兴趣，她听到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这传说中的普渡寺，可是远近八方有名的古刹，得到高僧一句批语如闻纶音羡煞万千信徒。

　　她的眼睛又亮了亮，自打穿来这个世界，一直孤军奋战，如今到真想瞧瞧，这百年基业的古刹，到底有多深的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