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招魂 ...


  •   白菘这日睡到半夜,怀里的木符突然猛一顿震,她立刻惊醒,摸着黑看了看已经四分五裂的木片,很是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摸出一把木符揣在怀里就往后山老窝跑。那个洞口有她下的禁制,等闲凡人动物进不去,除非有什么异数强行突破,她的木符上立刻会有兆示。
      白菘想了想,临出门前又带上了刻到一半的木剑和一小袋黑狗血,这是她现在手边仅有的法器。若在以前她是万分看不上用这些污秽物除晦的,碰上强鬼不顶用却能把人恶心透,也只有弱灵才会怕狗血糯米的泼洒,可她现在连阴阳眼都没有,还谈什么格调?
      白菘心里惴惴,到了洞口附近反而不敢轻易靠近。这里灵气充沛阴秽不生,白菘都已经渐渐松了警惕心,如今冷不防出了变数,一时间全身的冷汗都下来了。白菘惜命的紧,若非她洞里有一株难得的红参,她蒸制、烘干前前后后费尽了多少心血,实在心肝肉疼不舍得扔了,不然哪会这么轻率的便冲过来!想到这里,心头一千一万个后悔,自己真是逍遥日子过久了,人也散漫的过了头,都忘了行规纪律。要知道净鬼师在现代再被人推崇拜大师,说到底也是个匠师,术业有专攻,没什么可值得傲的。净鬼守则里三大定律,第一条就是敬生灵。万物有灵,众生有态,这个世界上仍有很多不被人所知晓的存在,有了敬畏才有余地。妖魔精怪鬼仙神,无论哪一尊大能降临,她都惹不起。可转念一想,真若是那么大的能耐,能看上她这株小红参?这连五十个年头都没有!也就是吃个新鲜!
      白菘躲在暗角处盯着她的洞口,黑黢黢一片,什么异象都没有,若非洞口的禁制没了,一点都看不出这里有事端。她又等了半晌,想了想掏出一个聚气牌,朝着洞口滚了过去。小木牌在草地上发出簇簇的声音,溜溜停在了洞口,再没了动静。白菘心里有了猜测,她探出半个身子,试探着来到洞外,学着电视剧里侠士抱拳半躬身,恭敬的道:“不知哪位尊驾来临,小女子雕虫小技,还望海涵。”等了半天不见声响,白菘一颗心彻底落下,点亮火折子就进了洞。
      一切如常,她白日编了一半的草鞋还仍在一旁,几片晾晒着的草药依旧半潮不干的,唯有角落里一个木盒开着盖子,那株红参不见踪影。
      白菘拿着木盒仔细的研究,一点蛛丝马迹没发现,不禁泄气的扔在一旁。出来后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白菘安慰自己,还好还好,这个损失还承受得起,幸亏这东西没藏在家里,若不然就凭她那小破厨房,哪里招架得来这么尊“贵客”?白菘拎了水桶,去河边打了水,打算给自己那片小药田好好浇浇,她已经很久没除过草了,想想也是越活越懒。等天完全大亮时,白菘除草又发现了问题,她上次丢过的通荠草,这次明明又再种了一陇,还特意加了防护,可竟也全部齐根断了!白菘一颗一颗挖出根来,没错,就是被啃了,这牙印还在呢!白菘环视一圈,唉呀妈呀,这位可是嘴刁啊,她这里七、八种草药,就这俩是现代品种改良过的,人家这是尝新菜来了?
      白菘气馁的把草根往地上一扔,失去了拾掇的心,这玩意她是不敢再种了,这尊大神她迎不起。就是可怜了她的面膜啊,一株通荠草能顶五盆芦荟的效果呢!
      白菘这在后山一磨蹭就是一天,等到快下晌了才慢悠悠往回走。可一路上瞧着村里不对劲,人人脸上都有些异常。白菘心下发毛,加快步子往家里赶,快到家时被邻居李婶一把扯住了,“哎呀孩子你回来了,听婶子的话,老实家里待着,现在大家伙都忙着,可顾不上你!”
      “婶子,这是出什么事了?我弟弟我爹还大安吧?”那句弟弟是真心实意,但后头跟着的那声爹却是身体自然而然秃噜出来的,白菘已经完全无语了。
      “莫心急,莫心急,都怪婶子没说清,你家里没事,可出事的跟你家也有关系。”眼看白菘越听越急,李婶忙接着道:“是你伯娘,今天她婆婆闹腾的太过了,可怜见的,流那老多血,看着可吓人了!已经有人去请大夫了,能不能救回来就看命了……”
      白菘一愣,这,“可是,大伯今天应该回来了,他可在场?能让自己亲娘打杀媳妇?”
      “在是在……可那刁妇就是太能作孽,居然当着儿子的面,说他媳妇趁着他外出,跟大盛有苟且!这天杀的,屎盆子是一盆一盆往英子头上倒呀!大郎那老实人,愣在那半天也不吱个声,英子气晕过去两次,心寒了,竟直接一头碰在石墨上以证清白,血洒的哪哪都是,吓死个人了……”
      白菘听得心里气血翻涌,转身就往大伯家冲,李婶吓得忙快跑两步追她,大喊:“孩子,你可不能去,冤血冲人,你们小孩子家家的阳气弱,可万万见不得那场面……”
      白菘置若罔闻,她想不通,怎的伯娘就能这么傻?那孟大盛她是知道的,平日里最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汉子,谁家有个难处找上他,他都或多或少帮上一把。白菘想不通,这么磊落的一个人,说他和伯娘有首尾,大伯居然会信?他不明白自己兄弟是什么人,难道还不明白自己老婆是什么秉性?
      赶到了伯娘家,一片狼藉,里外都是忙活的人,石墨上、地上还能看到一片片干涸的血迹,白菘愣怔着走进院子,听到了“电台”在一旁正跟别人说话,“英子她小闺女生病了啊,白大又不在家,她抱着孩子急的在院子门口直跺脚,薛大夫今天出门了,最近的只有南村的张大夫,可这十几里路她能走,小闺女可熬不住啊。也就是大盛心热,赶巧路过,看她可怜,拉着车要送她一程。这本来挺好的事,可就是英子站半天腿冻僵了,上车时差点摔了,大盛手快扶了一把,给她托上去了。可你说这好巧不巧被老太太瞧见了,当下就出来拉扯着骂,说英子让别的男人碰着了屁股摸了腰,整个人扎男人怀里了!”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电台”歇一口气,见人们都瞧着他等着听下文,不禁也有些得意,继续道:“当时就闹得厉害,大盛一片好心被她脏嘴一喷,也不敢再沾手了,英子被骂了一天,小桃儿也没看着大夫。就这不,今天有禄刚回家,又累又脏,困得眼都快睁不开了,脑子估摸也转不动了,他娘就又闹腾开了,说他媳妇红杏出墙,我估摸着他也没反应过来。就是英子这个嘴笨的啊,她婆婆说大盛碰着她了,咬死不认就得了,偏偏那刁妇时辰地点说的一流俱全,她就臊的只会哭了。但凡她能忍忍,等有禄清醒点,肯定不会信这话!”
      白菘脚步沉重的往屋子走,一步步越来越艰难,怎么会就到了这地步?她明明做了那么多努力,在人的心里种下了反抗的种子,怎的连个发芽的机会都没有,人就这么烈性的拼命去了?隐隐能听见里面白梅儿呼天抢地的哭声,能看见忙碌的婶子端进端出的一盆盆血水,甚至,她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的死寂气息,交织成一幕她不想面对的预兆。
      陡然,屋里拔高的一声痛呼,那是白梅儿。接着,传来无数的叹息声。白菘掀帘子的手顿住了,半刻后颓然垂了下去。
      她不想进屋子,只是默然走到了石磨边,斑驳血痕溅在地上、墙上,共同昭示着曾经惨烈的真相。白菘愣愣的看了半晌,她能做什么?她最终也没能帮了她想帮的人,现在人尚温,血犹新,冤情昭昭,凶手却还在院子里叫嚣。是啊,那张刁嘴说的也无错,伯娘不是她推的,是自己丑事暴露,自己羞愤自尽。但即便就是她亲手杀的又如何,古代宅门里这些腌臜事哪家少了,不说别的,就红楼梦里贾家那样的功勋世家,一朝衰微,迎春便被孙家中山狼活活折磨死,贾家那么多男人,谁又敢放个屁?这里不是法治社会,杀人论刑。这里父母打杀不孝子,婆婆给媳妇立规矩,都是家门里自己的事,衙门都不管的。
      伯娘这一撞,出了气赔了命,解脱了自己,却平白背了一身污名。人人皆知她的委屈,却只能叹一声命苦。
      白菘心里有了决意,她趁着无人注意,暗地伸出脚,轻轻拢了拢带血的土沙,然后就在石磨边缘,慢慢转圈踱步布踩压下了一个阵。
      这个夜晚,很多人睡不好。白有禄浑浑噩噩的守着妻子的尸身,不明白怎的就在眼前天翻地覆了;别人家早早吹了灯,夫妻俩也缩在被窝里讨论今天的事,有的说英子太傻,有的骂白有禄太钝,更多的是骂吕氏祸害。白菘躺在床上,始终闭着眼睛,嘴里默默念咒,就在她念道第七七四十九遍时,她床前的碎步条忽然无风自动。白菘静静地坐起来,看着床前地上的那一个小小勾魂阵,不多久,阴气弥漫,上面的符水渐渐变暗,等到全黑的时候,镇中央隐约出现了一个白影。
      “伯娘,你来了。”白菘镇定道。
      阵中的虚影似是还有些茫然,她抬起手看看自己,又看了看脚下的阵,再回视白菘时,眼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她轻启唇,声音缥缈虚幻若无,“侄女儿,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平凡的。”
      “伯娘,我这个阵法力有限,只能让你显形这一会儿。这里灵力太纯,过不了多久您就要去往生了,旧怨全部净化恩仇一笔勾销,所以,趁现在,我想跟您做一笔交易。”
      “哦,什么交易?我死时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我还记得我发下毒怨,宁可永不超生,我也要那老婆子生不如死。可现在,我飘了这半宿,竟也没那么恨她了。”虚影叹了口气,“功德孽债都在生死簿上记着呢,我走我的人道,她走她的畜生道,我来生吃它的肉喝它的血,都不记得了,又有什么重要的……”
      白菘暗咐,原来怨灵被净化时都是这么想的吗?那还真是,呃,很环保的想法啊……“伯娘不记恨,是你的功德好事,只是你的儿女,也不担心吗?”
      虚影皱了皱眉,眼神暗淡了,“我的小桃儿,一个时辰前也去了。她昨天就病发了,没有药医,耽搁一天,又发生这么多事。谁也顾不上她……我原本要带她一起入地府,只是你拴在我身上的勾魂引,颇有些吸力,我便被唤过来了。菘丫儿,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却从未想过,你有这番能耐。”
      白菘看时辰不多了,直接开门见山道:“伯娘,你在凡间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答应你,帮你做一件事。只是,我想要你借我一只阴眼。”
      虚影沉默了,黑洞洞的眸子盯着白菘,沉默半晌。良久才道:“哦,你要我的眼睛,可你能给我什么?”
      “伯娘,你即将投胎,借我一只眼睛与你并无损伤。而我,我的身子是即轻即水的阴体,极易被鬼煞侵体。因此必须习术法以求自保,伯娘,我需要一只阴眼。至于我能给你什么,我可以在此立天誓向你保证,我能护住你的另一个女儿,让她脱离那个魔障。”
      虚影静默片刻,轻轻笑了,不接她的话,反而言及其他道:“我娘家原本势盛,可那年一场大火毁了所有。只留下老娘和两个妹妹,是我全部的依靠。后来,大郎来了,不仅娶了我,还帮我家重新盖了房屋,让我娘无痛无灾的过了晚年。送葬那天,他一个女婿打翻摔盆,完全当自己是我娘的亲儿子,我洪家上下都感谢他。后来,妹妹们终于也长大了,二娘是他帮着说的媒,现在在城里开了间杂货铺子,日子过得比我好;三娘则是自己吵着嫁给了个海商,连年跟着出海,逢年过节也难得见上一面……侄女儿,我想把我梅儿托付给二妹家抚养,你可有把握把她带出这个狼窝?”
      白菘点点头,道:“伯娘终于想通了,我不仅答允你会将堂姐完好的脱离那个家,更会答应你,助她得一个体面的归宿。只是你那二妹妹可是个可靠的?我要见过她才能知道。”
      “那就好……”虚影似是舒了一口气,“绢娘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她的脾气我最明白。如今我去的急,等她来了,还不知要如何哭……唉,世人皆以为我娘家落败了,一点值钱的物件也不存,其实不然,我们姐妹,每人手里都有一件祖宗传下来的宝物做嫁妆,只是在娘咽气前发过誓,谁都不准用。侄女儿,若我告诉你埋藏地点,你能否做到,带着我的嫁妆,领着我的梅儿,一并带去城里交托给我的二妹?”
      白菘当下站起身,拿起刀子割破手指,在心口、额头画下符咒,“我白菘现在以天为证,地为鉴,以我阴血起誓,定当将洪氏英子之陪嫁遗物,交付其亲女手中,并在一月内连人带物转交洪氏娟娘,若违此誓,天雷征伐,山石碾压,我魂永世不得超生。”天誓立时显灵,白菘的额头出现一道白光,一闪而灭,而她脸上、心口的血痕,也渐渐融入体内,再无痕迹。
      虚影叹一口气,“何必如此重的誓言?你的诚意,我看得到。好,这笔交易,我答应你。”语罢,虚影的右眼处渐渐放起光芒,白菘的右眼也阴气阵阵,凉的她几乎打颤。
      须臾,白菘眼前一片白光,几乎不能视物。等那白光消散后,阵中的虚影已经淡的快看不清了,白菘隐约听到一声低语:“照顾好我的梅儿……”眼前阵毁风停,幡布条也不再飘荡,屋中弥漫的阴气渐渐褪去了。伯娘,去往生了。
      白菘闭上眼,念起往生咒,即便知道伯娘走的很平静,她还是想用自己仅能做的,帮她再添一丝福气。轮回路上,这也是赠予她的功德。
      天空渐渐放晴,白菘走出室外,一切的景色未变,但又好像全被水洗过一样,那样通透干净。空中的丝丝脉缕灵气都看的透彻,每个人的运势气色一清二楚。这才是白菘习惯了的世界样貌。
      白菘伸个懒腰,感觉自己终于有了安全感,她好像一梦多年,今天终于醒了,透了,看清了。
      咦,天上刚刚飘过的是什么?那么高那么远,不可能是飞机!黑乎乎长长的,看形状,有点眼熟,倒好像是电视剧里常看到的蛟龙……
      啥?龙!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