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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民国二十四(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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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潼京莽莽白沙不曾有一丝风气,浮毛不起,天地同色。这白沙底下藏了怪物,蛰伏数十年才能遇到送上门的美味。
白沙漫天如落雪般无二,整片沙漠在晃动,扬起上层白沙搅动空气。吴邪整个人埋进沙子里,他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在这神秘无人区他和黎簇他们被沙漠的天旋地转所分散。他只有手指还能勉强动一动,吴邪想用遭雪崩埋时的办法判断一下上和下,可两片嘴皮子才张开一丝缝隙,沙子就像流水一样钻进去无孔不入,更别说让口水自然地流出来。他两只都塞了沙,再不想法子逃出去他只得把命交代在这儿。
吴邪不想死这片沙子里,更没想过会有人扒拉沙子前来营救。他陷入一片活动的沙子,是老天爷得意的陷阱,吴邪才抠出丁点空当,立刻被沙粒填满。
天暗下去,可惜吴邪瞧不见星辰满布。满当当挤满的沙没有留给吴邪多少氧气,不出十分钟他会窒息而亡,成为这莽莽白沙底下的埋骨一具。
呼……这些年,我开了数不清的棺材,开一次蹦一次粽子,活到现在一块肉没少一根骨头没掉,没想到这就是结局。
长长叹气,吴邪感慨还是老天爷厉害,他吴老板不得不服。他闷在心里直发笑,笑着笑着眼前似乎有看到闷油瓶的身影,吴邪想伸手去抓,闷油瓶没抓到,倒叫他碰到一个硬邦邦的玩意。
他摸到的是自己的大腿——旁边插着的手电筒。德国Wolf-Eyes战术手电,户外爱好者钟爱之一,像吴老板这样从事特殊职业的,功能手电不可或缺。狼眼系列里最强大的是射程700米的Seal hunter海豹,和市面上不同的,除了18650电池外,吴邪手中这只海豹,改造加进一截光能电池板,不管在哪只要有光源就能给充上。
射程700米,算算时间外头应该天黑了,不知这强光能不能穿透沙子。吴邪心里自嘲,他清楚就算他埋得不是很深光线能够透出去,可又有谁看得到。
黎簇?没准这会儿已先他地步找阎王爷报到。
死马当活马医吧。
“干!”
摁下开关瞬间吴邪破口大骂,奖励给他的是一嘴白沙。原本安静的沙漠在吴邪摁开开关的瞬间剧烈震动,他此时如同被困海洋漩涡中心的一条等死的鱼,只得往沙漠深处旋转而下。
视野逐步开阔,沙漠旋开漏斗状漩涡,吴邪头朝下的,他看到漫天星辰,认出大熊星座那把大勺子。吴邪认清现状,他陷入漩涡只能顺着流沙往地里钻。沙子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浮在表面的砂砾失去引力飞舞弹跳。吴邪闭上眼睛,他急忙把强光手电塞入腿包去,没准这漩涡把他送到什么地底遗迹里头?就算下去了是死,死之前也得开开眼界饱饱眼福。
速度太快,吴邪有点反胃,头顶的星空因为他的旋转在视野里形成了线性光环,倒有种天文观测的高大上。
这次,命真的到头了吧。吴邪苦笑,砂砾跳跃砸落在他脸上,又疼又痒。
张起灵,我没法去接你了。
哈,听上去,像去幼儿园接你放学?
这下我死了,九门那群杂碎估计得开个联欢会?希望小花能拉我老吴家一把,谁让我那好三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剩我奶奶一人撑着,怕是扛不住那些混账欺压。
我死了,计划也得继续,瞎子
哦对,胖子,该把胖子叫上,好歹这时候他会蹦出点屁来,死也能死得愉快点。
……
不甘心。
好不容易到这一步,眼看着能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彻底清洗,我处心积虑快十年,功亏一篑?
“老天爷!”向天空咆哮,不知哪生来力量,在高速旋转的沙漠漩涡中吴邪后背一弓双手插到沙中硬生生将两条腿扯出来。
沿漩涡壁逆行飞奔,他要出去,他要活。他吃进去无数白沙,无数次倒下栽进沙子里,再一次次自飞沙中一跃而起。
“张起灵!老子不甘心啊——”
古潼京夜幕掩藏的流沙危机,吴邪高亢的怒吼撼动整片白沙。
最后一次一跃而起,最后一次倒下,他努力睁开眼皮还想再看看头顶的星空。
都说对着繁星点点的天空许愿容易实现,我现在许个愿是否来得及?这样想着,他又“好奇”往漩涡中心看了眼,黑洞洞的看不到底。吴邪心想恐怕在太空面对黑洞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他不再挣扎,他已经精疲力竭而这沙漠漩涡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照这个法子转下去,该不会要凿穿地壳?我要成为第一个抵达地壳的人类?
挺好、挺好……
终于他闭上眼睛,人的力量,总大不过天。
“你们,走前头去。”
谁?
眼皮睁开看到一片灌木林,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窸窸窣窣的穿行声。他偶尔听到两句中文,其他都是听不懂的语言,不是英语倒听着像印度那边。
掀开阔叶,那一行队伍走在最前面的不像是中国人,他们当中两人抬着一个大筐子,有个光头跟在他们后面,满是煞气的脸上有一道可怖的伤疤,横贯两边眼角,鼻梁上有个凹陷,像是被利器硬砍的。
“陈皮阿四?!”
吴邪发现只有他听得到他自己的声音,他能够从任何角度审视那群人,没有人发现他藏在哪里,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处何地,他只听得到自个儿的声音、拥有360度全方位镜头,唯独瞧不见自己的身体。
“电影直播?全景3D?身临其境?新把式挺高端啊。”自言自语刚落,那一行人穿过林子来到他面前,吴邪调整角度到他们背后去才发现他们正在一处古墓前,古墓入口用芭蕉叶挡住。吴邪打量这里的灌木,再有陈皮阿四在此,吴邪下意识反应过来,这正是监狱里楚哥和他说过的……中越边境。
那几个越南人把筐子上遮蔽的芭蕉叶掀开,抬出来一个赤身果体的男人,他双手双脚紧紧捆了麻绳,披头散发,浑身黑泥。
那个是“阿坤”,越南人用“阿坤”去捕尸做饵子。吴邪调整镜头靠过去想瞧清楚他的脸,可镜头前忽然出现旧时电视上的雪花点,等他再度复了清明却是周遭漆黑不见五指。
火光“唰”地照亮墓室,吴邪惊讶还站着的人竟只剩陈皮阿四一人。其他人都倒下了,血流满地鼻腔里钻进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以及陈尸腐臭。
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的粽子,脖子都被拧断倒在棺材四周,还有刚刚死去的越南人的新鲜尸体,横七竖八。被粽子和尸体堆积包围在中间的是一具棺材,棺材上坐一个光果子的男人,身上都是黏腻的黑泥,还有那些死去的越南人的血。他长发毛糙四散挡住眼睛和半张脸,但吴邪清晰地感觉到他正看着陈皮阿四。
陈皮阿四高举火把,他脸上一道可怖的刀疤横亘整张脸,他光溜溜的头顶溅满鲜血,火光把他那张煞气冲天的面庞照得通红,他一步步上前,两只眼睛越睁越大写满震惊。
陈皮阿四猛地后跳宛若一只警觉的猎豹他怒吼:“是你?”
电视机雪花又来了。
正看得聚精会神时竟被掐断,吴邪气闷,就算是看电视,好歹他来换台。
突然脑袋发沉脖子上似悬了半斤铁般重,花白的视野渐渐散开变得清晰可见,他看四周,这是他永远都忘不了的鲁王墓里。吴邪以为他眼花了,他看到胖子和他自己。
“那小哥,你们很要好?”胖子从背包里翻出一卷绷带给他自个儿手臂的创口缠上,他一边缠一边拿倒拐子戳戳边上的吴邪和他说悄悄话。
“哪?我这头一回下斗,才刚认识他。”
“龟儿子的,咱这儿可人数不少,他怎么地了就对你上心?瞅瞅、瞅瞅,麒麟竭那玩意儿想都不想就喂你嘴里了,我都恨不得从你嘴里抠出来。”
“我靠,有本事你被这里头邪门玩意咬两口,小爷我绝对不跟你抢。”
“算了算了,不过说真的天真小同志,那小哥儿好像真挺在意你。”
“你说啥?”
吴邪眼睛都直了,谁来告诉他这怎么回事?他怎地不记得他和胖子说过这些话?你们哪个电视台的?开机前问过我?
这回气得快冒烟,这么多年棱角磨砺得很平了,脾气这种东西藏在心底下就够了。可这又突然掐频道,他还想接着往下看去,这比在蹲屋里追的剧有意思多了。
他脑袋越加地沉,头晕得更厉害,若不是一堆一堆的疑问满脑袋的问号还想看看又会有什么出现,他根本不想抬眼皮。
白色,放眼望去除去白色还是白色,吴邪觉得要犯雪盲症。
等等,这是……长白山?
他听到熟悉的呼救声,是他自己的声音,他想起来这是掉入长白山的死谷里。不惊讶,一个身影从三十多米高的山崖上跳下,正巧落在他面前。
闷油瓶看不到他,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走去,扒开雪把被埋在里头的吴邪拽出来。那时候的吴邪只顾着歇气没精力顾及别的,但是现在,他眼睛盯着闷油瓶,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闷油瓶跳下来时重重砸进雪地砸出一个深坑几乎整个人陷进去,他出来时头上都是雪像戴了顶帽子,他伸手把脑袋上的雪拂掉,他蹲下来,嘴角动了动,对雪地里还在拍胸脯的吴邪无声笑了。
吴邪愣住,方才大脑里有个影像一晃而过,太快了他根本捕捉不到。有个声音在叫嚣:我见过他,我以前见过他,对,我该是早就认识他。
什么时候?
在哪里?
画面消失了,又是一片雪花点。
他满脑子都是闷油瓶刚刚的笑,无奈又带了点宠溺的笑,是他从未见过。可这回盯着他瞧见了,吴邪却觉得无比熟悉,这种熟悉感来自他大脑深处,像是……来自多年以前。
怎么会?大学毕业之前,我一直乖乖走爷爷三叔给我定的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想摸摸铲子都不准,以前怎么可能认识他?闷油瓶只要是有人见过,就绝对不会忘记他的模样,吴邪断定他们从前未曾谋面,除非……
忘了。
“爷爷。”
推开老木门,悬在梁上有一块淡绿的玉佩,拖了一束长长的红穗,玉佩上头雕刻两条小鱼惟妙惟肖。吴邪看到小时候的他跨过高高的门槛,昂起小脑袋好奇地打量那块玉。
“这是爷爷做的吗?”
“爷爷有这手艺还养那群狗崽子作甚。”吴老狗拄着拐杖慢悠悠走来,他把拐杖放到一边,把吴邪抱起来白胡子笑得颠动:“我看看,小邪长胖没?”
“上面为什么是两条小鱼?不是小鸟小猫?”吴邪被吴老狗抱起来能够得着玉佩,小手去捞红穗子玩。
“这块玉啊……有一个故事,很长很长的故事。”
“什么故事?好玩吗?吴邪要听。”
“小孩子可不能听哦,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喽。”
隐隐的头痛忽然放大,吴邪抱住脑袋用力压住太阳穴想减轻疼痛的剧烈,他眼前像放电影一样,刚才那些片段一遍又一遍重复,越来越快“嗖嗖”从他眼前晃过去,到后来成了无声影片。
他的脑容量似要到达极限,吴邪觉得大脑快要炸裂时他眼前的无声电影突然消失,他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好累,谁都别吵我,我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他缓缓合上双眼,很快步入睡眠。在完全失去意识的瞬间,他耳边多了一个声音,或许早就有了,只是现在静下来才听得到。
像是……秒针行走。
张起灵,我在叫你,听到了么?
我啊,要死了。
快十年了啊……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只是,我要毁约了。
小哥,我死了,谁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