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不不空空

223、第四十七章 鬼头刀

　　“小子，你还是当了海盗，也是，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规规矩矩讨生活的。”

　　乌鸦径直坐在了自己坟冢的墓碑上，如同老农一般翘着二郎腿，穿草鞋的脚上指甲里都是黑泥。

　　王策眼尖：“老大你还在种菜啊？”

　　“种，为啥不种？民以食为天，不种地，老天从空中给你落粮食？”

　　“别说还真有，有一回我在三佛齐就看到空中落下许多鱼……”

　　一个巴掌又落下来，王策赶紧闭嘴。

　　“你小子是聪明有余，稳重不足，就怕出事，一旦出事，就得料理后事。”乌鸦抖着翘起的腿，打了个饱嗝，嘴里一股子大蒜味，熏得王策头晕。

　　同时又让他有些怀念，老大是山东人，狂热般喜爱大葱和蒜，吃面要放蒜，吃饼要加葱，吃肉也要就葱蒜。

　　当年老大的经典名言“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大蒜”就是这么来的。

　　对乌鸦来说，每天一口蒜，赛过活神仙，一天不吃浑身难受，两天不吃头晕眼花。

　　“我听说，你在南洋上好像混得不错，似乎和那个骑鲸商团连上了，还和一些海盗和小国都有关系？”

　　王策郝然：“小本生意，算不上有名。”

　　“这事有什么好得意的！”乌鸦骂道：“当初你说要离开帮会，我还以为你终于明事理，长大了，没想还是这德行。别忘了，我老家梁山有一句老话，动刀耍剑的人，大多要死在刀剑上。”

　　王策精神一振：“老大你居然是梁山人，就是那个梁山水泊一百零八将的梁山么？”

　　“那地方没什么好的，就是民风习武，人人都会几手。”乌鸦漫不经心说：“不要听那些说书的讲的玄乎，其实就是一个水洼，宋江当年聚众做贼，后来还是受了招安。当贼的，难有什么好下场，看似拳打脚踢，其实不过是欺善怕恶。懂不懂？”

　　说来奇怪，别看乌鸦是一介帮会老大，说起话来让王策总觉得是一个朝廷官员，比广州府一些官员还要一套一套的。

　　自己眼下状况复杂，却不能对老大说出实情。

　　于是王策只能打哈哈，说：“生活不容易，不然好端端的我去拼什么？”

　　乌鸦看了他两眼：“人各有志，不强求。只是你要搞清楚，人人都有志向，但是最终能够站稳了说话的就那几个位置，所以难免会冲突，会厮杀，会无法调和，就和鱼篓里一样，往上走，就只有一条路，谁都想要鲤鱼跃龙门……算了，说再多你也不会听。”

　　王策心知是老大在担忧自己，嘻嘻笑着：“老大你不是做了榜样么？实在不行，我也玩一出金蝉脱壳，改名换姓，从头再来。”

　　“放屁，老子这是退隐江湖，你年纪小小，能说退就退？”

　　王策被骂惯了，早就脸皮奇厚：“老大你金盆洗手后就没想过回山东，一直还是呆在广州？”

　　“回去过一次。”乌鸦微微皱眉：“物是人非，没什么好挂念的了，当时的好友早就各奔东西，寻找活路。那些年大旱接着水灾，种地根本活不下来，我这才和一些同乡南下，到了这边讨一口饭吃。”

　　王策小心翼翼问：“那鬼头刀……也是同乡？”

　　乌鸦瞥了他一眼：“你的重点还是问他的事吧？”

　　王策笑着：“既然老大知道，我当然要问啊，毕竟鬼头刀几乎算得上一段时间内南洋上的无冕之王，就这么死了，真的很可惜的。”

　　“怕是很多人巴不得他死，他不死，别人又哪里有机会？”乌鸦冷笑一声。

　　的确有，八无暇应该是最乐见其成的，少了一个最大绊脚石，让他制霸南洋的计划得以继续快速落实。

　　王策脑子里一动：“老大，难不成鬼头刀之死不是妖人干的，而是其他人的阴谋？”

　　乌鸦没好气道：“阴谋，阳谋，谋来谋去，你当是牛叫啊？年纪轻轻不要那么多心眼，爽直一点，不要变成那种躲在阴暗处给人下绊子的小人，听到了没有？”

　　“懂，老大，要直爽。”王策低眉顺眼。

　　“你就不直爽，你分明根本不可能直来直去，看着你我就来气！”

　　说着说着，乌鸦就将灯笼的竹竿拔出来作势想打，举起半天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你也不小了，也有小弟了，这么打你不合适了。”乌鸦自言自语。

　　王策正心里松了口气，老大总算明事理了一回。

　　猛地胸口被一记老拳砸中，痛得王策两眼冒金花，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这样打是暗伤，你手下人看不出来，用家伙打，就要留下外伤，看着不好。”

　　乌鸦一脸严肃。

　　王策揉着胸口，只觉得那一拳怕是能碎开大石头。

　　“鬼头刀，他在外诨号是这个，其实本名范四，范四和我都是梁山范庄人。”

　　乌鸦露出缅怀的神色：“那时候我们每天在河边练拳，跟着武师磨练身体，只想有一天长大后要么参军入伍，要么成为一名武师，一身功夫，不被人欺负，还能彰我梁山武风……”

　　范四身材比乌鸦矮小，骨架窄如女子，不适合大开大合的路数，于是专心于练刀，他的刀法狠准凶猛，拨、削、掠、奈、斩、突，路数奇诡。乌鸦练的枪棒，属于传统长柄武器，扎、刺、挞、抨、缠、圈练得相当纯熟，很被老一辈武人看好。

　　谁想那两年山东大旱，接着又是暴雨洪水，导致人人饥荒，民不聊生。当时梁山的主政官员为了掩饰自己赈灾不利，竟然想了一个恶毒点子，作势宴请乡勇下药，将他们一个个绑了当做盗匪，将年收欠佳推到盗匪横行，乡勇跋扈上。

　　稍微有点见识的年轻人见状纷纷离乡逃难，何其相似的场面，当年梁山水泊就是这么闹出来的，范四和乌鸦结伴南下，一路风餐露宿抵达了广州府。

　　广州府那时还未有当今的风光富庶，依旧在中原人眼里是岭南之地，毒虫鼠蚁极多，是南方蛮子群聚的地方。不过却是范四和乌鸦逃难避祸的绝佳之地。

　　俩人为如何生存发生了分歧，乌鸦想要聚集北人，一起在这里互为倚仗，范四却认为人多为乌合之众，不如自己用刀去海上直接拼一条血路。

　　渐渐乌鸦在广州府名头响亮了起来，“同乡会”成员众多，互相抱拳，加之乌鸦做事公道仗义，得到了黑白两道不少人物的认可与欣赏。

　　另一边，范四却一直没有消息，直到某一天乌鸦收到一封邀约信，让他去海上一聚。见面时乌鸦发现曾经的同乡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南洋上的一位海盗头子，拼出了鬼头刀的名声。

　　哪怕并不赞同鬼头刀的路数，乌鸦依旧和鬼头刀定期会暗地聚一聚，鬼头刀信乌鸦，乌鸦也不疑鬼头刀，俩人同乡叙旧，喝酒，吃饼，烤肉，幼年时很多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们俩人都做成了。

　　同时，他们也加入南洋隐秘结社“群英会”，互通有无，乌鸦代号“文曲”，常年隐匿，鬼头刀代号“武曲”，斩风破浪。

　　“只是他终究是死了，我也好不了多少，半死不活吧算是。”乌鸦淡淡道：“他出事前上岸找过我一次，恰好是群英会之前的一天。”

　　“那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很不对劲，眼里头全是血丝，眼眶凹下去了，脖子和胸口腹部开始出现很多奇怪的淤痕，就像是被人用鞭子打过。”

　　王策心知最重要部分来了，屏息凝神倾听着。

　　“他说，他大概是要死了，所以来找我喝最后一次酒。”乌鸦略显伤感：“范四从小是家里老幺，性格要强，是绝不会服软的人。他说要和那个妖人大战一场，不能堕了梁山好汉的名声，他就去找妖人拼命了。”

　　王策目瞪口呆：“这……这……”

　　“你不是看到了吗？”乌鸦皱眉：“惊讶什么，反正他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和敌人同归于尽，只是没想到到底还是失算了，那妖人比他想得更难处理。”

　　王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老大，鬼头刀为什么说自己要死了，他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也差不多。”乌鸦神色平静：“都是因为那颗珠子，海藏珠。”

　　这位老大突然看了看发黑的天幕，轻轻锤了锤膝盖：“天要下雨了，我这老寒腿就开始疼，人老了，不中用了。”

　　王策不死心：“为什么说鬼头刀因海藏珠而死？”

　　“很想知道么？”

　　乌鸦皮笑肉不笑：“还是说，你也想要那海藏珠？”

　　王策一时语塞：“只是……”

　　“时日不早了。”乌鸦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左一脚右一脚往山岗下走去：“如果你必须知道，决定一定要参与到其中，找个时间来找我，我一点点告诉你。”

　　“不过，我更希望你永远不要再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