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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年关时 ...

  •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空旷邈远,世外秘境般的山谷。
      只是这一次它不再死寂,从谷底到坡顶,从地面到空中,我听到无数或愤怒或凄厉的嘶喊,还有金铁相击的铿锵,锋棱入肉的闷响,沉重身躯撞向大地,有什么东西来回飞掠,撕开了血腥的空气。
      我能看到隐约的血肉模糊的影子,挥舞着利刃如潮涌来,我仓惶躲闪,抬手间放出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凛冽星芒。刀光剑影,生死一线,我深陷战局,眼前却只有重重迷雾,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时,身处何地。突然右脚跟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偷袭得中,我手心里的剑光瞬间大盛,转身之际向后方呼啸而出。
      剑光冲破迷雾,贯穿了一只巨大的翅膀,羽片层层缕缕地拂过,滚烫鲜血落在我的脸庞。我想追去,那生着六翼的身形虽已受伤,移动依然极快,眨眼已在天际,翅下的臂膀还挟了个人,同样背生六翼,恍然便是刚才一刀砍中我的敌人。
      我暴怒起来,惨白的剑光连连激射,可迷雾重新涌起,遮天蔽日,我疯狂挥舞双臂,想要逃离这荒诞狰狞的死亡山谷,却无论如何,都回不到来时的人世间……

      我遽然坐起,手背抹下一脑门的汗水,就像梦里从脸上抹下满手的血迹。
      多么可怕的梦境。
      床头柜上的丝绒盒里,七芒星静卧于夜空,星光纵横流转,如一只冷眼旁观我的眼睛。梦里未尽的怒气重新涌上来,我啪地一声合上盒盖,把它丢进抽屉。

      临近年关,事故多发,整个急救中心都忙得不可开交。还欠着蒋妈妈一次体检报告解读,也一直未能成行,反倒是老人家先打了电话过来,“小路啊,除夕一个人过多没意思,蒋姨这儿有好吃的,过来吃年夜饭啊!”
      非亲非故的,去人家家里过年,我本想婉拒,蒋白烈却说,“除夕我要值班,梅姨要回家,就剩我妈和老三,多个人也热闹。”
      虽然我的原生家庭谈不上美满,可以前有沈君陪我,再往前没遇到他时,还有爸爸的礼物可以期待,认真算来,这竟是我第一个完完全全孤家寡人的大年夜。矜持在凄凉的现实面前举了白旗,大年三十的下午,我带上事先炖好的红烧肉,拎着两瓶长城干红下楼去。戴着哥哥同款鸭舌帽的蒋家老三蒋白熹站在那辆雷克萨斯RX边上冲我笑,“路姐新年好!”
      到了嘴边的“小熹新年好”差一点变成“你哥真是抱养的?”
      今年读大二的蒋白熹活脱脱就是个年轻十岁的蒋白烈,高挑身型,俊朗五官,连神情气质都无一不像,如果去年给我送手表的是他,那快递小哥关于年龄的所有疑点便都可以解决,我在副驾沉吟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我以前见过你吗?”
      “你见没见过我不知道,我见过路姐你。”
      “啊?”
      “大哥有你的照片,十五岁时候的。”蒋白熹笑嘻嘻地解释,“你穿着运动服,戴着钻石项链,头发像鸡窝,两眼无神,脸上还有个大青春痘,但是大哥不许我说难看,说了他就揍我。”
      “……”
      “那照片太老了,二哥听说你在急救中心工作,就从网上搜了你长大以后的照片看。他说路医生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就是年纪大了点,比他大好几岁,真可惜。于是大哥把他也揍了一顿。”
      “……”
      我投降,我不问了,像就像吧,共同生活十几年会有夫妻相,这生下来就朝夕相处的,还不许人家兄弟脸了?

      我的厨艺谈不上出众,硬要赶鸭子上架还是能贡献几个宴会菜的,蒋家人丁单薄,本以为少不得要出力掌勺,没想到进门一看,梅姨把四荤四素冷盘汤煲几乎都收拾完了才回家,而大男孩蒋白熹居然也不是白丁,几样需要现炒的菜式,不等我跟他客气,自己就乒乒乓乓忙活开了。我体检报告还没跟蒋姨分析完,那边年夜饭已经就绪,往杯子里倒果汁的时候,蒋白烈打电话过来,带着一片谈笑嘈杂的背景音,“我们快吃完了,你们呢?”
      “马上开吃!你怎么那么快?都吃啥了?”
      “还能吃啥?饺子……”
      “哈哈哈,那我就不能不拉个仇恨了……”我很不厚道地把桌上的菜名添油加醋地一一报给他,最后不忘夸奖蒋老三,“真看不出啊,他竟然还会颠锅!”
      “嗯,我教的。”
      “真的假的?!”
      “信不信随你。”
      “那,等你有空我可要尝尝你的手艺。”
      “不用等我有空,今天就可以。”蒋白烈在电话那头笑,“看到桌上那盘灌肠了吗?那是我做的。”
      “……”

      和北京灌肠不同,平谷特有的将军关灌肠以肉为主,瘦肉泥,肥肉块,五花肉碎,都是猪肉,也得讲究混合搭配,光搅馅儿就是个力气活,蒋姨一个劲儿让我多吃,“小烈的拿手菜,以前在老家,还上邻居家帮忙做呢!”
      蒋白熹实力助攻,“我哥的侉炖鱼和烙肉饼更好吃!还有炸河鱼,小时候每年开春我们都去捞一大筐炸来吃!”
      我颇不服,“比我的东坡烧肉怎么样?”
      “那自然还是路姐技高一筹,要不是得给我哥留点,我连肉汤都喝光了!”
      小伙子反应真快,我哈哈大笑,蒋姨却对着满桌佳肴叹息,“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围炉,他又在办公室吃速冻饺子……”
      我的笑悄悄凝在脸上,当妈的这么一心疼,我刚才的不厚道,似乎显得特别不厚道起来。
      然而蒋白熹丝毫不体谅母亲的心境,吃完饭便躲进厨房跟他哥炫耀,“老大你今天亏大了,路姐的红烧肉啊,那叫一个带劲,去松鹤楼当主厨都绰绰有余!……”
      一边正处理剩菜的我给他说得心虚,想要谦虚两句,被他手一扬拦住噤声。
      “那么好吃的东坡肉,隔夜就可惜了,要不我送完路姐,送一盘到你那去?……不麻烦不麻烦,我快去快回,用不了多久……妈又不守夜,一会就睡了,能有什么事?……要不让路姐给你送去?”
      我睁大眼瞪他,我送去?我谁啊我就送去?不知蒋白烈在电话那头回了什么,蒋白熹本就调皮的笑容更加欠揍了,“哥你在我跟前还装啥啊,你摸摸良心说,你说……”
      我预感接下来断不会有什么金玉良言,放下拨菜的筷子就要往外跑,被蒋白熹一把拉住,回头时他已经点了免提,蒋白烈带了点威胁的声音在小小厨房里回响。
      “老三你皮痒是吧,少跟我磨嘴皮,快送你路姐回家。”
      “这咋是磨嘴皮,现在没人就我一个,难得有机会跟大哥聊聊心里话嘛。”二十岁的大男孩可耻地撒起娇来,“哥,你先别管妈那边,你就说,你就说这大年三十儿的,你心里头到底想不想见路姐一面?”
      不,你不想!我被脸上卖萌,胳膊使劲儿的蒋白熹堵在厨房里,不能出声,只能在心里大叫着教蒋白烈作答。
      可惜我的脑电波他没有收到。电话里传来机械传动的嘎啦声,工人的吆喝声,开关大门的警示声,仓库里热闹的背景音,反衬着电话旁那个人欲言又止的沉默。
      “不说话就当你承认了啊!”蒋白熹不给他老哥多一秒反应的机会,一敲红钮挂断电话转向我,“路姐都听到了吧,你看,我哥想你——”
      “蒋白熹!”
      “的红烧肉了嘻嘻嘻……”
      “……”

      蒋家的年夜饭没有酒,但我十分怀疑蒋白熹炒菜时加了点什么料,否则一贯思路清晰定力深厚的我,不会稀里糊涂地打包了红烧肉,灌肠,饺子,鸡汤,超大号保温桶装满了,扔进那辆RX的后座。蒋老三从车门后面探头,年轻稚气的脸上千谄万媚,“路姐注意安全!路姐新年快乐!路姐鸡年大吉!路姐甜甜蜜蜜……”
      我敲他一个爆栗,砰地关上车门,在某位得志小人的注目礼中驶向二十公里外的空港物流园。
      我没让蒋小三送我,理由是留蒋妈妈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当然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我就是要他送,他也会找借口把我一个人塞进驾驶位。在急救中心值惯了夜班,我并不怵独行于这深夜的京城,可这孩子,拉郎配都不知道婉转点温柔点,还使诈!就不怕他哥回来削他!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气得自己不得不用手按了按胸口。
      那里面,有一颗跳得比平时快了许多的心。

      蒋白烈的座驾在系统里登记过,园区门口自动抬杆,年三十的夜里,员工停车场一片空旷,我一路长驱直入,直接开到办公楼下,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早在那儿等候,殷勤热情地接过我手里的保温桶,“蒋总在开电话会议,您先跟我来。”
      可不等我推开他办公室的门,蒋白烈自己闪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穿外套,看见我连脚步都没停,“有点急事要处理,你先进去歇会儿,小杜替我招待一下。”
      “哎——”
      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回头,“要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会给你电话。”说完便冲向电梯,我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小杜何等眼色,安顿好我就出去帮我打听,“对面仓库有员工闹事,蒋总去处理了,不会太久,路小姐别担心。”
      轻描淡写的语气掩不住略显焦虑的神情,我心存疑虑,SF是全国唯二春节不停业的物流企业之一,越到年节任务越重,而蒋白烈是冷运事业部的第二把手,今晚他本就是作为管理层亲民的代表,大年三十坐镇园区当吉祥物的。若是一般的人事纠纷,根本不需要他亲临现场,连保安、一线经理、二线经理都统统弹压不住,甚至他这个副总经理都走得神思凝重,步履匆匆,对面仓库里发生的,究竟是什么紧急事件?
      职业敏感发作,在我的坚持下,小杜婉劝无效,最后还是把我带进了库区。四层楼高的库房门口灯火通明,一辆运输车停在门前广场一角,周围一圈穿工作服的员工,远远围着,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我心头一跳,找了个空隙探头进去,定睛一看,不禁皱眉。果然大家都不往前凑是有原因的,一个年轻的高个儿男子一手勒着个中年眼镜男,一手举着半根装箱用的木板条,背抵着运输车的厢体惊惶四顾,木板条像是直接砸断的,断面木刺丛生,最长的一根足有寸许,看着颇有几分吓人,被挟持的中年男闭着双眼抖如筛糠,自己托着一只角度反常的胳膊,不知是脱臼还是骨折,至于那挟持者也好不到哪去,头部受创不轻,鲜血顺着额角成股流下。

      蒋白烈背朝我站在包围圈和挟持者之间,看不清他表情,只听他的语气比平时更平和柔软,“……都投了商业保险,还有员工互助基金,有什么困难你到我办公室咱们私下说,有合理合法的途径解决,何必要……”
      我刚想问小杜为什么还不赶快报警,话到嘴边又觉得多此一举,大年三十员工闹事,作为公司自然是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君不见蒋白烈这边拖时间,那边已经有健硕保安出现在车顶。握着木板条的年轻人虽然身材高大,形貌却极为消瘦,别说壮汉,那看着比他还低一个头的中年男一开始不也把他打了个头破血流?
      小杜低声向我解释,“小牧收车迟了,又被运作组投诉,这个月好几次了,老李,就他主管,批了他一顿,季度奖也没戏了,他就跟老李打起来了,不小心打伤人见了血,索性不管不顾绑了老李,跟公司要一百万现金准备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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