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的从良计》薇风凛凛

5、第四章·颜桢

　　对于浩浩江河来说，颜桢这个名字就像凭空汇入的一滴水珠，没有人在乎这颗莫名的水珠来自哪一条河流或是那一天刚下的雨水。除非某天这颗水珠能砸出一片大浪头，那样她的名字才会显于江湖之上。
　　一个半月以前，颜桢的眼前还只是望不尽的层峦叠嶂、看不透的云雾缥缈。
　　四月底的天气，乍暖还凉，夜间又下了一场薄薄的春雨，颜桢晨起推开门的时候，雨雾还没有散去，老鹰立在水车之上，这已经是三个月来的第二次了。
　　果然那人已经又站在那里，迎着微风，迎着雨雾，迎着晨起的清冷寒气。
　　颜桢无端打了一个冷战，又迅速关上房门躺回床上。
　　她不知道是哪股邪风吹上了高台，直把个一向恣意喝酒、兴起舞剑吟唱、醉时田垄横卧的懒散人吹成这般凄风冷雨的模样。
　　之前她一向以为他是个没心肺之人，可是看此时形容，分明他的心肺里装了十几年的陈酒，几十两的神秘，动一动晃一晃，就醉成一个失心疯。
　　疯病分明透入肌理，俨然已是个病入膏肓之态，没药医，估计也没得救。
　　颜桢索性不去管他，自己又不是郎中，更加医不了心病，但凡他到了发疯时候，眼不见为净，躲一躲就是了。
　　盘算的是挺好，可是这躺回床上还不足半刻钟的功夫，一粒圆圆整整的黑豆粒携着一尾疾风，穿过纸糊的窗棂格，直直嵌入头顶不足一寸位置的墙壁上。
　　颜桢眼风向上挑了挑，一拍床板身子弹起，脚尖顺势探出床外，将床头不远一张油亮的木桌子上摆着的一只粗瓷茶碗踢出去，将原本黑豆穿破的那格窗纸彻底砸破，外面只听“叮”的一声响，还是那个纸洞，茶碗又循着飞出去的痕迹飞了进来，只是力道上不晓得多出了几成的力，那茶碗径直射向颜桢面门。
　　颜桢一向知道，自己跟他比快就是找死，所以眼见着茶碗射过来，连躲都没躲，直着脖子一副等着挨砸的姿态。
　　那茶碗却在她面门半寸处凭空裂成两半，一半落在地上，另一半跌进她的衣袍里。
　　“还要躲到几时？滚出来！”
　　外面的声音里夹着冷冰冰的威胁。
　　颜桢哼哼了一声，把衣袍里那半只茶碗抖落在地，不情不愿的开门走出去。
　　自己犯疯病还要拉上别人，颜桢心中忿忿，上一次发疯同他过招一百，有九十九招都是颜桢在受虐，之所以还剩了一招，是因为她用的最后一招是装死，才躲过了他那还没使出来的几千大招。
　　这一次不知道他又要怎样发疯，边走出门边在心中琢磨着，如果他又像上次那般打着检阅课业的名义虐她，她一定在十招之内躺倒，也免得后边那一通好打。
　　他在雨雾之中负手而立，束起的发冠和蓝色衣袍上都沾着细密的水珠，整个人从背后看起来跟往常有很大的不同。
　　颜桢手背向上遮在头顶，微抬头看着空气中氤氲的水汽，一步一顿走到他身后站定。
　　他没有回头，眼望着高台之下，雾气缭绕之中隐隐的绿色葱茏，层峦叠嶂之外，望不穿的世外山光。
　　他的嗓音里都像浸满了昨夜的雨水：“江渚相去十万里，千垄山、万座城，百寨千门，江湖路远，世道险恶，人心亦不可估量。虽良马名器傍身，日后山高水远，行事要诸多思量。”
　　颜桢微愣，上前一步握住他背在身后的宽大的袍袖，语带疑惑不解，急迫问道：“此话何意？你当真要...”
　　“你可还想下这高台，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他的声音沉稳，纹丝不乱。
　　颜桢急切回答：“想，一直都想，可是这高台的阵法，我破过千百次都不曾破开过，如何下去”
　　“下高台之法，我自会教你，只是...”
　　他话未说完，被颜桢打断：“你教我下台之法？那你呢？你不和我同去？”
　　他声音微顿，眼望着远处山头的浓雾渐散，轻叹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曾对人有誓，永生之年不下高台，不食江渚之粟”，他突然回头，袍袖自颜桢手掌中抽出，抬手触过颜桢发顶，轻言道：“我的毕生武艺已教于你，下山之后仍要勤勤修习，不可生疏。天下之大，你可随性游荡，但是，你要为我先办几件事情...”
　　... ...
　　那是颜桢长到十八岁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她依着所学破阵之法，徐徐将高台上的布阵步步破解，当最后一道关门打开的时候，她望着一步之外的土地，眼中尽是新奇与兴奋，几乎是迫不及待般迈出了这离开高台的最后一步。
　　她只学了离开高台之法，却忘记学如何回到高台的方法，待陡然意识到什么回头之时，身后的尺寸之地，哪里再有最后一道关门的影子？一座高台就这样隐于云雾之中，再不见踪影。
　　她愣怔、茫然、而后发疯般四处寻找，山野广阔，云雾散开，终究彻底与高台之上的人生隔绝。
　　江湖之路上，从此多了这一个名字--颜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