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的从良计》薇风凛凛

20、第十九章·沈南风

　　第三日上，云轻身子已是大好，李大娘是个颇热心肠的人，收留了他们这几日，临走时又烙了几张饼，让他们路上做干粮。
　　李大娘说此处再往前走就是渔城，虽然并不远了，但是步行的话尚需大半天，若是骑马还能快一些，这会子走约莫中午就能到。
　　俩人正说起自己的马那日夜间下雨惊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可巧，视线尽头处就见着一人骑了匹白马，后面还跟着匹枣红马悠哉游哉的向这个方向跑来，而那两匹马可不正是颜桢和云轻的马。
　　那人还没到近前，李大娘就笑起来：“我家老汉带回来的这两匹马可是你们弄丢的那两匹？”
　　云轻点头称是。
　　于是两匹马失而复得，又省了两人的腿脚功夫。
　　云轻临走时留下一锭银元宝，老汉和李大娘推辞数次，这才勉强收了。李大娘眼里还水汪汪的挂上了泪花。
　　这一幕颇给了颜桢触动，想着不过三天，陌生人之间便能依恋至此。想想高台之上的那人，养了自己许多年，心中可也有对自己的依恋不舍？
　　自下高台已是几月不见，他可曾因想念她而落泪？想了想随即又摇了摇头，他定然不会做出这种举动，没准巴不得自己再不回高台烦他。
　　转而又想起几日前做过的那个古怪的梦，梦里头他说什么来着？好像是说若有狮子精蛊惑他，也只能是一头公狮子精...
　　马背上颠跑中的颜桢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勒马停下来等云轻追上来时问他道：“根据那卷书册里某页所画，彰明此有趣事并非只有男女可做，男子同男子亦可。那为何龙阳兄弟夜访小红楼那日，你又表现的万般不情愿？”
　　陡然被颜桢问及此事，云轻的脸色瞬时发红，怔了片刻，才说：“这种事...须是同喜欢的人才能做，并非和谁都可。”
　　这话倒是和梦里鹰倌所说的话合的上。
　　颜桢紧接着又问：“那若我是个男子呢？”
　　云轻想了想，笑着说：“若阿桢是男子，我们又趣味想和的话，或许我们会结为兄弟。”
　　“也就是说，若我是男子，你断不会和我做那些有趣味的事情？”
　　云轻有些无奈，仍耐心答道：“或许是，毕竟...龙阳之癖、断袖之情是不合天道纲常之事，像我这般平常男子，恐怕...做不来那些惊世骇俗之举。倒是阿桢你...今日怎会问出这许多古怪问题？”
　　颜桢摆手：“无事。不过行路无聊，闲思一下罢了。”
　　两人一路往渔城方向而去。
　　出发前，李大娘家的老汉曾提点过一句，说渔城因为年初官府围剿沈宅，沈宅的主人沈南风原是江湖一剑客，现下虽然沈宅除了沈南风都死光了，沈南风也早不知道逃哪里去了，可渔城里官府对来往的江湖人士却颇多盘查为难，若去渔城万要当心。
　　果然骑马要快上许多，还不到正午，俩人已进了渔城东门，虽也经了盘查，倒也无太多为难。
　　渔城各处张贴着一男子画像，不用看字，想也知道定是沈南风无疑了。
　　云轻好奇，牵着马凑上前去细细读了一遍，转回身跟颜桢描述了一遍，并无甚稀奇之处。官府给江湖人士定罪，无非就是聚众滋事挑战朝廷权威，或者是滥杀无辜，身背人命案之类。
　　江湖之上自有一套行事规则，哪个没参与过江湖帮派聚会或争斗，那定是个不入流的角色。素来朝廷是不管江湖之事的，只要不挑旗造反，争个武林盟主啊、天下第一啊的，又能是多大事呢？
　　毕竟整个天下，再多花样翻腾，他也只能是当朝之君的天下。
　　只是这沈南风...怕是惹上了什么不该得罪之人罢。
　　同往常一样，两人进了城第一件便是要先找馆子，好好吃喝一顿。
　　这回两人有了经验，没再像梅子郡时去小唐居那般人多热闹的地方，而是找了个僻静之处的酒家。
　　这酒家虽清静，口味实在也不差，正应了门前挂着的牌匾--满口留香。
　　大吃大喝一通，俩人又就近找了家客栈，放置好了东西，已经是申时初。
　　云轻提议街上找几家小店逛一逛，于是两人又去了渔城有名的一条水粉衣铺街。
　　颜桢瞅些什么都是稀奇，油伞、纸扇，甚至是妇人做活用的套袖、围裙、鸡毛掸子...
　　云轻跟在后面，拣着好玩的物件买了几件，像套袖、鸡毛掸子这类也就罢了。
　　后来逛到胭脂水粉摊，颜桢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毒粉药粉，一本正经问摊主人，这粉盒子的是什么毒粉，怎么用法，多少用量等等，只把摊主人问的一脸懵像，张着口却说不出话。
　　云轻赶忙向她解释道，这是女子用的妆饰之物，可以使脸色白净好看，眉毛浓黑细长，腮上粉润盈人，等等。
　　见她仍一脸不解，便向一旁的过路女子点头暗示道：“喏，就像那女子一般，粉腮玉面、眉黛远山。你可喜欢？你若喜欢我们便买上几盒。”
　　颜桢惊叹：“那女子莫非是鲤鱼成了精？脸上这般红艳艳...唔...”
　　云轻赶紧把手捂上颜桢的嘴，轻声低劝道：“嘘！不可这样无礼评判他人...”
　　从水粉摊子铺离开，俩人又去了茶楼喝茶，茶楼有一说书人，正在说一出皇家公主爱上江湖侠客的浪漫情事，讲到两人打破封建礼俗，一同私奔，携手浪迹天涯，却逃不开这“普天之下皆王土”的困缚，终于双双跳崖殉情而死。
　　说的茶楼众听客无不唏嘘感叹，不同身份的人相爱强行在一起便定是一场悲剧，就像那杀手爱上了要杀之人，汉子爱上了挖掉自己双眼的毒妇，屠夫爱上了正要按在砧板上的活猪。
　　听了这一段书，简直是在眼前开了一扇奇妙天地的大门。
　　从前在高台之上，鹰倌有一间书阁，里面书倒齐全。
　　鹰倌教她识字，至于识字后看什么书却全凭她自己所好。
　　那些经啊集啊的，密密麻麻全是字，她不爱看，偏只爱看图文并茂的志怪小说。
　　此时耳听得故事原来还可以这样讲，顿时兴致勃勃，听得十分入味。
　　倒是云轻，有些兴趣索然似乎乏味的很，手里捏着茶杯慢慢喝着，眼睛直望着窗外景色看。
　　直到傍晚时分，说书的收拾了东西出了茶楼，街面上的小摊贩也收了摊子准备回家。
　　俩人又折回“满口留香”吃了通晚饭，这才回了客栈歇息。
　　两人开的两间上房是对门，大约是这一下午逛得有些累，到了客栈便各自分头回房间休息。
　　二更天，敲梆子的提着灯笼打着梆子从窗外暗巷里走过去，街上的所有声音都已彻底隐去。
　　颜桢开了窗子，敏捷的身影纵越出去，不带出一点声响。
　　渔城不大，在房梁上蹿了几个来回就已大致摸清脉络。颜桢伏低身子，在房梁与树木之间穿梭，直奔东南角一处宅院而去。
　　眼前的宅院静的落针可闻，黑洞洞的院落巷弄没有丝毫人气，几个月前屠杀的痕迹隐约还能闻得见。血腥的气息最是难已消散。
　　前院的门板被劈烂，院子正中一颗槐树枝杈上还挂着几片布条，在夜风中垂荡，更显得院子里鬼气森森。
　　颜桢从前院穿过后院，每间房扫过去，房间里亦是一片狼藉，散倒在地的桌椅板凳和瓷器碎片，墙上隐约还能看到暗色的血迹，一大片一大片的，可想当时被屠门之时的惨烈。
　　月上中天，颜桢在后院的井边静站了片刻后，正要跃上墙头离去，耳里隐约听得前院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用轻功伏上房梁，正看见前院中站着个一身黑衣又黑巾遮面的男子。
　　他显然并未察觉到此院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站在那棵槐树下看了一刻，便抬脚向一间房间中走去。
　　那间房间方才颜桢已经去看过，房间内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悄悄跟上去，见那黑衣男子正在那弯身四处找着什么。颜桢好奇他在找什么，便不惊动，由着他那一通翻找。
　　些许时候男子又从这间房折了出来，脚步又向另一间房间走去。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吹过，空气中融了淡淡的香气，那男子陡然住了脚步，只那半刻的愣神，立时便拔脚向墙上飞走。
　　颜桢知道他发现了她，因为那阵香味正是下午逛胭脂水粉摊子时，不小心蹭到了身上的味道。
　　腰间鞭子刷的一下抽出，瞬时缠住了那欲飞起的男子脚腕，“砰”的一声，男子摔在了地上，又马上挺起了身子，手上虚招向颜桢攻去，被颜桢的鞭子几下甩荡便破了他的虚招，颜桢欺身向前，手指直取男子面上黑巾。
　　以黑巾罩面，必是面貌不便见人，颜桢就偏要瞧上一瞧。
　　那男子眼睛里慌了神，身子疾步向后退去，眼见着颜桢的手指已经抓上来，慌乱的闭起眼睛。夜色中突然冷光一闪，颜桢的手指瞬即弹回，两人之间凭空多了一把寒气森森的剑，那持剑的人一身素袍，广袖翩翩站在那里，面如寒霜、眉目英武，是个中年男子。
　　“不过一座废宅而已，今日竟这般热闹。敢问阁下何人？”
　　话是对着颜桢说的，看情势，大概是蒙面男子的帮手。
　　手中的那柄剑，还有那张面孔，太显眼不过，颜桢没想到今日真的来对了，她果然见到了这座废宅的主人，沈南风。
　　“故友托我捎句话给你，论仇，他该谢谢你，论情，他该杀了你。”
　　月下三人，除了蒙面的那位，其余两位面色各异。
　　颜桢眼睛里闪着藏不去的兴奋光芒，像是见到了多么大的稀奇一样。
　　那个素袍的中年男子面露疑惑，眉头微蹙，问道：“几时的故友？不妨说个明白，何必遮遮掩掩。”
　　颜桢笑了：“既是故友，又有情仇牵扯，怎这般轻易就能忘了？至于几时的故友，我也不晓得。我也只是捎句话，顺便代他杀了你而已。不过他说你虽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渣人，唯独武功却是了得。武功了不了得，我尚不知，但单是金玉其外这一点，我倒看不出，你同他比，又哪里能算得了金玉呢？”
　　话说完，颜桢简直是迫不及待般抖出了手中长鞭，鹰倌说此人武功了得，她便不敢懈怠，转动身子，攻势凌厉同时又周身防备，就要同那人较个高下生死。
　　沈南风那柄寒剑挽出剑花招架，身子却是不动不挪，看那出招情形，武功确是了得。
　　身后的蒙面人愣了一下，身子向前迈了一步，似是要帮架，却又突然退开，转身毫不犹豫的腾上墙头，翻到墙外去了。
　　沈南风转头看了一下，也突然撤剑，似乎无心恋战，身子快速闪避开颜桢长鞭的凌厉攻势，猛地腾起轻功飞向墙外，去追那蒙面人去。
　　颜桢也腾起轻功要去追沈南风，结果只追了几条巷子，便不见了沈南风的人影儿。
　　这一晚上煞是个热闹。
　　不管鹰倌口中的情仇到底是什么，但她终于是见到了除了自己之外还可能认识鹰倌的人。
　　至于沈南风人没杀得了，她倒是不意外，出门之前鹰倌说过，此人她多半杀不了，但是在可以保命前提下，却可以竭力一战，权当找个顶尖高手切磋，或许对于自身武功要义的领略大有裨益。遇到千百个不及自己的倒不如遇上一个自己不如的，高手的争斗从来不在拳脚的高下，在一招一式中，洞穿对手的薄弱之处，找到其命门所在，那么前面的千百招都不过是铺垫，只要找到破绽，即使这次杀他不死，总有一日也能杀死他。
　　于是颜桢开开心心的回了客栈，仍旧是顺着小窗进的房间。
　　房间里黑漆漆的，躺在床上半刻，却怎么也不想睡。
　　脑海里转过自下高台几月来的事情，虽零零散散诸多琐碎，却也挺有趣。
　　又想起那几日同云轻同榻的情形，也觉得挺有趣。
　　索性起身开门，脚步走到对面的房间门口停了下，随即一抬手推门就走了进去。
　　屋内烛火摇曳，颜桢径直向里面走去，床上云轻慌乱的把被子挡在身前，偏还露出半面肩膀。
　　“阿桢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今日不知为何，总是不困，就过来看看。”
　　颜桢毫不客气的走过去坐在床边。
　　“许是下午喝了茶水的缘故，忘记了同你说，茶是提神的，应当少喝点才是。”
　　云轻又往里挪了挪身子，让颜桢坐的更宽敞些。
　　颜桢突然回头看他：“你怎么也还没睡？”
　　云轻回：“我下午喝的茶水比你还要多些，此时怎么能睡得着，就这么点着蜡烛靠坐着等困呢。”
　　“那咱们就一起等吧。”
　　颜桢说着就要脱鞋躺下，云轻紧着说道：“阿桢...不是很方便，我...我里面没有穿衣裳。”
　　颜桢看向他：“那又如何，你不穿衣裳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
　　看着他坐在那里怔忪的表情，又想起今日废宅里见过的沈南风，那时听鹰倌提起沈南风虽则相貌好看却是个卑鄙小人，她还当是个多么好看的人物，今日那么一瞧，不过如此。论相貌一没有鹰倌好看，二更没有眼前这人好看。
　　不知为何，颜桢心情甚好，许是因为今日逛了些好玩的地方看了好玩的东西，还听了一出好玩的故事，方才又见到了她之前感兴趣的人的缘故？
　　云轻的头发整个披垂下来，有些凌乱，烛火微光中，面色浓淡得宜，相貌更显温润，如一块绝品美玉。
　　颜桢忍不住凑上前去，又像上次那样贴上他的唇角，再想起雨夜里他曾把舌滑进自己口中，感觉微妙，她便学着样，嘴唇半开合中，舌头也滑进他的口中去绞缠。
　　这样欠身坐着有些累，颜桢干脆半跪起在床边，一只手扶了云轻的乱发，一只手握在那面露在外面的肩膀上。心里还琢磨着以后再回高台之上时，她一定给鹰倌说，那沈南风的相貌实在一般，自己认识一人，相貌才是上乘，比鹰倌自己都好看。
　　微光中，颜桢近处瞧着云轻的眼睛，那里面像是窝了一汪碧潭，盈盈荡荡，睫毛洒下的阴影就像是嫩柳垂枝，风一吹，微微颤动着。
　　云轻被动的承受着她舌头在嘴里的卷袭，只消片刻，就红了面庞和颈上皮肤。
　　一声轻吟溢出口，他微微错开了嘴唇，乱喘着气低低说道：“你尽日这般撩拨...却又不深入...直叫人...叫人心犹如在荒漠中受烈日煎烫...偏又不降雨水...思甘霖之若狂...”
　　眼前这昏暗的烛光乱摇，耳边这温热的呼吸乱喘，颜桢莫名的便有些无措，心下彷徨，她甚至不知这无措彷徨起于何处。
　　想要继续下去，又觉得颇不对味，隐约哪里有些差错，偏又说不上来。
　　于是就势坐直了身子，看着云轻道：“你若是困了便睡吧，我帮你吹熄蜡烛。”
　　云轻脸上的红色渐退，轻叹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颜桢站起身正要向外走，身后云轻突然声音关切的问道：“阿桢，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