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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一缕月光泄了进来,洒落了他一身清辉。
      “可还忍得?”淡淡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
      顾思宵没出声,低垂的头和裸露的脖颈间,是一道倔强的弧度。
      “嗯——”慢悠悠的声音,“看来再跪个几天也无妨。”
      “师父……”顾思宵抬头,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委屈。
      顾清云蹲下,将手中的灯笼搁到一边,抓住徒儿的手,就着灯火细细查看了一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指尖冰凉,白得有些病态。顾思宵被他冰凉柔软的手握着,有些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顾清云。烛火跳跃,将他清淡的眉眼映上一层融融的光。
      手上的刺痛唤回他的注意,那一片糜烂的伤口,是他当日徒手拿起水壶时烫伤的。想起滚烫的茶水尽数浇上去时的那声惨叫,当真是痛快,连自己手上的这点痛都忽略了。
      此时被顾清云用手轻触,却又觉得疼痛难当了。
      “忍着。”顾清云淡淡道,手中祭一道术法,蓝色的光芒层层晕染,伤口渐渐愈合。
      冷汗渐渐从他额前浮起,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自顾思宵见到顾清云起,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据说当初就是为了救这个唯一的徒弟,才耗得他灵力枯竭,生了一场大病,自此就再也没有好过。
      顾清云平常很少出门,更遑论施任何术法,如今更深露重,走了许久的路,就是来为他耗费灵力。
      顾思宵眼睛一热,心里有些后悔,握住顾清云的手:“这点伤,我很快好的。”
      顾清云有些疲倦,细细地喘了一会儿,回了两个字:“随你。”
      顿了顿,又问:“如何这般沉不住去?”
      顾思宵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没忍住。”
      “看来二十遍茶还不够。”顾清云垂下眼睫,得出了结论。
      顾思宵只得苦笑。
      当时一时意气,只觉心中隐隐涌动着一股冲动,最终爆发,感到无比淋漓畅快。平时他教导的“中正平和、清静无为”却是一丝一毫地没有想起来。
      这段时日,他亦隐隐觉察出一些变化,性子越来越躁,对观里的诸多规矩也越发不耐起来。
      他没告诉师父,不想让他为此劳心费神,未想到最终惹出这一桩祸事来。
      “过了中秋,你便十八了,未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他沉思良久,眉间带上了一丝郁色。
      顾思宵恍然间才突然记起,自他十二岁入观至今,已与师父清云相伴六载光阴。
      这六年间,他从这人脸上见得最多的便是温和清淡云淡风轻的神情,即使是烦恼也是适可而止的浮光掠影,从没见过他脸上浮现出如此沉重的郁色,不由得有些惊疑。
      顾清云却不再多说,只将一盒药膏丢与徒弟:“身后的伤自己涂了,还有三日,好生反省。”说罢竟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素白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屋里又重新归于黑暗沉寂。
      顾思宵摸索着捻开盒盖,盒中药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涂在身后被棍棒打出的瘀肿伤处,火辣辣的痛感立刻下了不少。
      那一日他被押入戒律堂后,先是受了三十棍杖刑,随后便被发配到这里跪香。香是特质的那种,既粗且长,烧得极其慢,便是用来惩罚犯了戒律的弟子。他跪了三天,这香也才烧了一半。
      顾思宵手中捏着那冰凉的药膏盒,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盒盖上花纹,不由自主地便想起顾清云那张白得异于常人,且漂亮得异于常人的脸。一如当年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顾清云时,有一瞬的恍惚,便如见到了柳上月,昆仑玉,海中花。
      他第一次见顾清云……谁又能想到,一个毛也还没长齐的小儿,竟会对自己的师父起了别样的心思。
      顾思宵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中难辨的神色。

      三天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顾思宵从昏暗的戒律堂走出来,被眼前的日光刺得眼睛涩疼。严琦被一旁的同门搀扶着,哼哼唧唧地从他身侧路过。
      装作不经意地“呸”了一声,那唾沫恰恰好好地粘在了顾思宵的衣襟上。
      同门见着顾思宵脸上可怕的神色,连忙劝道:“好了好了,顾师兄,严琦不是有意的,我代他向你道歉。”急急忙忙搀着严琦走了。
      许久,那轻如烟的絮语飘来。
      “何苦还要再惹他,不过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他们自以为走得够远,声音够轻,却仍然没有逃过顾思宵的耳朵。顾思宵在原处站了好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蹒跚着走回了住处。
      顾清云自那一日丢了盒药膏给顾思宵后,就真的什么也不管了,任由他躺了几天。待伤好了七七八八,顾思宵也由原先的一天泡二十壶茶变为了四十壶茶,只是泡茶的地方从庭前的廊下移到了顾清云的房前。
      这一日,顾思宵蹲在房前,就看见清玄那老家伙步履匆匆地穿庭而来。
      清玄仍是一身素色道袍,眉心攒着几道竖纹,路过顾思宵的身旁,那几道竖纹便越显深刻,眼中露出熟悉的厌色。
      他连叩了好几下门,屋内传来顾清云温和清润的声音。清玄推门而入,警惕地瞟了顾思宵一眼,又将门牢牢地关上了。
      顾思宵面无表情地蹲在茶炉前,注视着面前的茶壶。壶中泉水发出咕嘟嘟的声音,袅袅的水汽蒸腾。
      若说这太清观谁最不待见他,便非清玄莫属了。严琦之所以能这般有恃无恐,也是随了他师父清玄的意思。
      这老家伙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可笑他对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一点也不感兴趣。

      隐隐约约,清玄的声音飘入顾思宵的耳朵。若是以往,顾思宵是决计听不到的,然而近日来不知为何,他五官敏锐了许多,原先那些听不到看不清的事物,他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清玄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一点,故而只是关紧了房门,放低了声音,没有采取什么隔音的措施。
      “清云,六年之限将至,你有何打算?”
      有棋子落盘的清脆声音传来,不急不缓,一下接着一下。
      “这些日子,我想你肯定有所感应,你当初设下的限制已有松动,倘若不及时做个了断,恐怕后患无穷。”
      棋子声停了片刻,复有响起,伴随着顾清云和缓的声音:“此事我自有打算,清玄不必担忧。”
      “不必担忧?当年为制服那厮,倾尽全观之力,你亦元气大伤。我本欲将他当场了断,是你一意孤行,冒着灵力枯竭之险设下禁制,留得他一命。如今你灵力日渐消散,禁制已松动,你又有什么好的打算?”
      水温正好,顾思宵提起水壶,水柱从壶嘴划出一道晶亮的弧度,落入茶壶里,蒸腾起顾渚紫笋漫漫的茶香。
      “如果你的打算就是放任他觉醒,恕贫道无法袖手旁观。我决计不会让六年前的事重演!”
      门又被重重地推开,清玄定定地瞪了顾思宵一眼,扭过头拂衣而去。
      良久,屋内传来一声轻轻地叹息,说不出的疲惫之意。
      顾清云倚着榻,今日这棋看来是再难下下去了。将棋盘一推,用手揉了揉眉头。

      屋外传来一声动静。
      “思宵。”顾清云唤道,屋外却无一丝回应。
      顾清云似想到了什么,眉尖一跳,推门而出,屋外炉上一壶茶咕嘟作响,然而泡茶的人却没了身影。
      顾思宵到了晚上才回来。此时也已深沉,一豆灯火透过窗纸,映出朦胧的光晕。
      顾清云正倚窗而坐,手握一卷书,静静地读着,见着了推门而入的徒弟,露出了一个月白风清的微笑:“又到哪里去玩了,半天不见踪影。”
      顾思宵手紧握着,欲言又止。
      顾清云观他神色,温和问道:“思宵是有话想对我说?”
      顾思宵犹豫着唤了他一声“师父”,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顾清云将书轻轻合上,拨了拨烛芯,昏蒙的烛光顿时明亮起来,为他笼上一层融融的光。
      “今天下午,清玄的话,你都听到了?”
      顾思宵没有出声。
      “你要问我什么,我也猜到了。”
      两人相对,静默无言。
      这寂静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和不堪回顾的痛楚。
      顾思宵不由得苦笑,相伴多年,他早该知道,顾清云这般聪明的人,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去。
      “前尘往事,俱是水中月,镜中花,你若是想要知道……”他垂目。
      “不,我并不想。”顾思宵打断他,“现在这样已是很好。”
      顾清云闻言倒是抬了头,定定地打量了徒儿一眼,“思宵,你……”
      “你当真觉得现下已是很好?哪怕遭到众人鄙弃,孤独一人?哪怕永远待在太清观不得出去?”
      顾思宵握紧了手,半晌低声道:“我还有你。”
      顾清云袖中的指尖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永远清明的眼神逐渐透出一点罕见的迷茫,仿佛一滴墨滴入水中,逐渐晕染开来。
      顾思宵便盯着他秀美的脸庞看,心道: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他口中所说的卑劣之人?
      灯芯的爆裂声惊醒了两人,顾清云的眼神瞬间恢复的清明,仿佛刚才的那一丝迷茫是一闪即逝的错觉。
      “若是这样想,便再好不过了。”他低垂着眼睫道,脸上带出一丝倦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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