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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射鹿 ...

  •   第三章射鹿

      一瞬间可以发生很多事,以至于弥镜辨不清自己是生是死,心中某处破碎的声音淹没了她的感知,直到杏花簌簌落到头上,她仰头见卫延陵正抱着她坐在树下。

      昭夜闭上眼,兔起鹘落的刹那,没有他的容身之地,疾风卷起杏花之后,他扶起瘫倒地上的煌珠。

      事后,花丞相将管家严厉训斥了一顿,并加重府中防卫。这起变故被禁止谈论,丞相说起,也以刺客代称柔然人。卫延陵原想上报圣上,命京中搜查柔然余孽,被岳父制止。卫延陵长期在外领兵作战,不识朝中深浅,即便身居相位,花丞相亦不愿多生事端。柔然余孽渗透京中,传扬开去,免不了被人指责镇北将军清剿柔然不力。若是因两名柔然人,洛阳都城陷入惶惑不安,追究起来,无论是花丞相还是卫延陵,都难逃罪责。老丞相擅权衡利弊,卫延陵对于这套京中规则不太习惯。

      白日变故随夜色遁迹,只留几分余韵在心尖品尝。

      灯烛下,卫延陵两指裹着绢布,低头擦拭剑身。十万柔然俘虏如何处置尚无定论,朝中大员向来抱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俘虏全部处斩的建议不在少数。

      弥镜在他身后站了许久,花丞相怜惜爱女受惊,命人整理小姐闺房,要女儿女婿留宿一晚。导致眼下闺房笼罩在一片烛光剑影中,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舞刀弄剑之人,不由叹声:“你要觉得擦不干净,可以去洗一洗。”

      听到她的声音,他才侧身,收剑入鞘,不让她看杀伐之剑。他眉目在灯光里也并不柔和,但相貌英武,担起得大漠孤烟的气魄。

      弥镜出其不意,掀起他的袖角,一道狰狞的刀伤蜿蜒在他手臂。她眉头紧皱,当时他自歹人刀下救下她时,她没有看清他有没有受伤,直到坐在树下,她慢慢回神,注意到他袖口被划开。

      卫延陵没料到她这一举止,既意外,又为她的神色而着迷:“你要给我疗伤?”

      弥镜低头不语,从药箱里拿起药粉撒在伤口上,裹上纱布:“我欠你一条命。”

      卫延陵觉得好笑,端起她的下颌:“你在说什么?”

      弥镜竭力不去看他:“以后别做这种危险的事,我即便死了也没什么……”

      卫延陵打断她:“既然欠了就要还。”

      “什么?”

      “还一命不就好了,不都说早生贵子么。”

      “……”弥镜呆愣了。

      卫延陵欣赏完她的表情,笑着放开他,撑剑起身:“这笔账先欠着吧。”

      这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弥镜将他拦住。

      “夫君要去哪里?这么晚了。”不容分说,她夺了他的剑,转身朝床头去,将剑搁在枕畔,然后便紧张地站在那里。

      房中静默了半晌,他才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送到嘴边亲吻。

      她见到了他身上遍布的伤痕,每一处都有金戈铁马的回响,远方的战场如今就在她的指端,并不是遥远的传说。她如一尾渴水的鱼,被无情地抛掷岸边,又被汹涌而来的潮水淹没。

      ·

      昭夜迎娶煌珠,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煌珠少失怙恃,自幼养在丞相府,与弥镜姐妹情深,表姐妹二人容貌又有些肖似,丞相待其如亲生无二。昭夜是丞相最得意的门生,传言花丞相曾酒后执昭夜手,赞说:吾东床佳婿也!

      众人原以为弥镜小姐与昭夜必是绝配,却想不到凭空出了个卫延陵,风风光光顺顺利利娶走了小姐。不知丞相是出于对昭夜的补偿心理,还是出于对煌珠的爱护之情,不久昭夜升任三品中书侍郎,并如约成为丞相府的东床佳婿。圆了花丞相的念想,也成就了一段美名。

      将军府备了厚礼,遣人送去侍郎府,镇北将军和夫人未曾出席。如此一来,关于丞相府两位小姐的姻缘,传言便走了样。坊间甚嚣尘上的说法是,相府嫡出的小姐弥镜本恋慕翩翩少年郎昭夜,奈何昭夜弱水三千,只取表小姐煌珠这一瓢。碍着弥镜未出阁,昭夜与煌珠这对有情人生生不能在一起,每每府中相会,总遭弥镜拆散。丞相担心长此下去,会酿成祸事,便托媒与卫将军联姻。卫将军风闻弥镜小姐乃是洛阳一代佳人,不由心旌摇曳,答应了下来。因此,弥镜小姐出嫁后,煌珠小姐才得以与昭夜终成眷属。又因此,弥镜小姐羞愤在心,拒不出席二人婚宴。

      流言蜚语虽无伤大雅,终究伤了花丞相的面子,尤其连同僚都私下探问,为何侍郎成婚,作为僚婿的将军却缺席。花丞相决定要抹消误会,必须让两位贤婿一齐露面。

      时机便在三月初三,季春上巳日。

      洋洋暮春,阙日除巳,上自魏帝后妃,下自百官士民,并出江渚池沼间,走马步射,洗濯修禊。公卿携带家眷仆从,分文武之别,男女之分。武官随魏帝入林射猎,文官于水滨曲水流觞,宫妃命妇们临水施帐幔宴饮。

      弥镜与煌珠婚后首度相见,煌珠率先牵起她的手,亲昵交谈问候,仿佛从前未出阁的时光。弥镜觉得岁月如此不可捉摸,灌木之隔,便是士大夫们羽觞乘波、临流竞杯之处,昭夜即在其间,她的心事却既不在水边,也不在幔内。

      地面为林间追猎的动静所震,那是魏帝延续了胡人骑射习俗,与武将一同争猎,胜者有赏。林间禽鸟受惊,一阵阵掠起,飞过水滨江渚。侍女们看见一头麋鹿从林中奔来,后妃们镇日闲闷宫闱,命侍女们撤去帷幔,要一睹活生生的麋鹿。直到麋鹿踏伤一名宫女,妃嫔命妇才知险境已不期然而至。鹿群奔出密林,奔向江滨人群,携裹而来苍林野兽的气息。

      女眷里顿时瘫倒一片,惊呼哭喊声被蹄声淹没。士大夫们纷纷惊起,喝令官兵仆从营救。来不及逃离的,跌入冰凉的水中。煌珠急着去寻昭夜,弥镜却望向鹿群奔来的密林方向,不知所措。武将争猎,不可能将兽群赶向后妃,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她未像其他人那般争先逃离,却耐不过众人奔跑推搡,脚步错乱中,不慎被人一把推入了河水。

      自从画舫落水后,弥镜便对河水有了强烈的恐惧,因有帷帐才能克服一二,如今帷帐倒在地上,人群踩踏,她再度落水。水深而湍急,刺骨地寒,将她身体完全浸透。落水的人太多,救援的人太少,护佑宫妃尚且不及,谁又顾得上她?

      手脚被冻僵,她已无力挣扎,缓缓被幽深吞没。有道影子破开水波,笔直沉下,拦住了她的腰。原已放弃的求生欲望霎时复活,发颤的身体向他贴了上去,陡然而来的温暖将她席卷。出水后,他捡了岸边帷帐将她包裹。她睁开眼,看清他,曾经那样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有一瞬的失神。他接住她失神的目光,即便那里有无底的深渊,他也要探寻一番深浅。

      周边的嘈杂将弥镜唤醒,她错开他的视线,望见了十几丈外,马背上的卫延陵。他自林中疾驰而来,搭弓射箭,即将踩踏人群的麋鹿一只只倒下。奔向弥镜和昭夜的麋鹿因受伤而愈加狂躁,以与人类同归于尽的架势,鹿角狠狠撞来。昭夜抱住弥镜,身躯挡在她面前。羽箭破空,三支疾矢穿透麋鹿的头颅与两只前蹄,生命终结的麋鹿重重倒在了二人跟前。弥镜的视线越过了兔起鹘落的瞬间,与卫延陵沉毅无波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很快,他撤走了注意力,扔了无矢之弓,调转方向,纵马驱驰,将鹿群驱离人群。

      “侍郎,夫人呢?”随从终于寻到昭夜。

      昭夜这才放了怀里的弥镜,目光向四下寻找,飞快的目光落到水中一处:“去救夫人起来。”

      河水里湿透的煌珠被随从打捞起来,她见到岸边昭夜,哭着扑进他怀里:“夫君,我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昭夜拍着她湿漉漉的肩背,眼望弥镜离去的方向:“怎么会。”

      大批护卫簇拥着受伤的魏帝出了林子,麋鹿已被驱入远方。魏帝慰问受惊的文武,封赏救驾有功的卫延陵。待众人散去,收拾残局,弥镜从树后走出来,走向倚着树干独自包裹伤口的卫延陵。

      “一只手怎么打结?”她抢来布片余端,在他臂上交缠,系紧。

      “你果然越来越熟练。”他扯动嘴角,笑出不羁的姿态,然而那笑只维持了很短时间,“迎娶你,我是不是做错了。你或许可以有更好的归宿,假如……”

      “夫君今晚是想睡地板么?”她板起脸,露出几许悍妻神态。

      “听说民间流行跪搓衣板。”

      “夫君要是喜欢也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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