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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埋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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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恪从床上坐起,又梦魇了。
他扶住额头,依稀记得梦中女子诡秘的笑,不羁的言。
素裳女子坐在桌边,手捧酒坛,笑意若浅若深,话语带着幽异:“公子可听说过返生香?”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女子的语调惑人心神:“《十洲记》载,西海中洲上有大树,芳华香数百里,名为返魂,亦名返生香,可令死人复生。”
何其荒诞!
元恪下了床榻,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板,是那间客栈。昨夜饮酒,后来便不省人事,奇怪并无宿醉之感,或许此间的酒也不同凡响。他并未多想,出了房门,循着短廊转角的一座木梯下楼,踩出一片几欲散架的嘎吱嘎吱声。
客栈大厅传出噼里啪啦声,不时夹杂腔调各异情感强烈的人声。
“梅牌十,麽鸡三,鹅牌四,梅花九!”
“板凳四,斧头十一,铜棰七,梅花十!”
“天杠!”
“至尊宝,猴王对,呵呵!”
“哇,女王大人好厉害喔!”
“连赢十六把!要不要这么过分?!”
“宋老板不会没钱了吧?”
“馆主敢说没出老千?”
“姓宋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嬛嬛大人使诈了?本座观察许久都未看出破绽,哼!”
“没鬼能连赢十六把?本娘娘都不信!”
“嗨呀,真当自己是神女娘娘了?不就是赢了你六斛珍珠五十颗玛瑙么,小气!”
“吃货你再说一遍!”
“真当自己是神女娘娘了?小气小气!我说了怎么着?”
嘭!啪!
赌桌散架,骨牌哗啦坠地,钱两滚得满厅,不少上品珍珠嵌入地板缝隙。
“阿九,抟风贤弟,你们冷静一下!”
“客人斗殴,损毁两百年木桌一张,按今日古董市价计算,当赔白银三千两。”
“宋老板,是她先动手的!”
“宋老板,是他先出言不逊!”
宋无忌手持袖珍穿珠算盘,拨出指示三千的算珠,拿算盘指向东墙:“上面贴的什么?”
抟风和阿九转头看去,同时念道:“要打出去打!”
嫏嬛揣起袖里赢来的珍珠玛瑙银两,从木桌废墟中起身,到另一张桌边坐定,仿佛要同抟风划清界限:“说了多少回,要与人和睦,出门在外,能不动手就不要动手,既然动了手,后果就要自己承担。”
抟风委屈道:“我怎么记得后半句不是这么说的。”
阿九好奇问:“那后半句应该是什么?”
抟风如实道:“既然动了手,就要他彻底服气或者灰飞烟灭。”
“……”阿九躲到了陆探微身后。
宋无忌咳嗽一声,指端一滑,算珠错位:“方才宋某有点记错了,这张木桌是两年前购入,已耗损不少,折合市价呢,应当是三吊钱。”
嫏嬛端起茶盏,吹动浮沫:“宋老板诚意经商,和气生财,真乃我辈楷模。”眼睫一抬,望向呆立木梯的人,“家奴莽撞,打扰到元公子了。”
家奴……
抟风又委屈了。
宋无忌看了眼海皇,自觉闭上了嘴巴。
元恪从见到嫏嬛的一刻起,梦境照入现实,希望铺在脚下,或许她真是能救自己出魔域的那个人。
跌跌撞撞下得楼来,元恪径直往嫏嬛面前:“西海中洲上有大树,芳华香数百里,名为返魂,亦名返生香,可令死人复生,当真?”
嫏嬛喝一口茶:“信则真。”
元恪在她身边坐下:“怎样才能得到?西海中洲位于何处?”
嫏嬛搁下茶盏:“心诚则西海亦不远。”
元恪追问:“姑娘可否明示?”
宋无忌吭哧一笑:“世间唯有金银可度量一切。”
抟风为之进一步解读:“就是公子能出多少钱。”
元恪愕了一下,很快转过弯来:“若能得返生香,黄金万两何足惜!”
抟风算了下自己辛辛苦苦夺魁的赏银与黄金万两的差距,整个人都快把持不住。宋无忌一袭火红衣袍在身后摇摆,如飞舞的烈焰,显然也是掩饰不住对黄金万两的怦然心动。陆探微咽了咽口水,无力计算其数额。阿九嗑着瓜子,对人间阿堵物置若罔闻。
黄金万两唾手可得的嫏嬛却是眼都不眨,轻轻叹了口气:“区区万两……”
元恪担心错过这次机会,一掷万金若等闲:“五万两!”
“嗝——”抟风向后倒去,被无奈的陆探微托住腰。
“贤弟你醒醒,这钱跟你没关系的呀!”
残酷的现实及时唤醒了喜极而晕的抟风。
阿九吐出瓜子壳:“可是宋老板晕过去了。”
陆探微扭头一看,地上果然躺着一片红衣,以手持算盘的姿势。
灶君司命虽是最易贿赂的小仙,但从来都是被几块糖几块糕打发了,这般的歧视风俗千百年始终如一,无怪乎宋无忌拼了老命开客栈做营生。可怜灶君何曾见过五万两黄金,比抟风还要不经承受。
嫏嬛优雅地自袖中取出一只漆木匣:“五万两,验货,十万两,授使用方法,无效包退。”
元恪如虔诚的信者,漆木匣一出,满眼俱是渴盼:“便如姑娘所言!”
方苏醒的宋老板被“十万两”钻入耳朵,再度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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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渡,林猴儿呲溜抱树滑下,一脸大事不好的神色蹿向船坞。
“大哥大哥!”
林好汉的骂声自草帽下传出:“叫嚷个鸟!那婆娘还能再回来不成?”
林猴儿急得上蹿下跳:“那婆娘……那姑奶奶又来了!”
破草帽下传来吭吭的笑声:“来哪了?给爷暖床啊?猴儿,大哥跟你说,那种婆娘要不得,给爷暖床爷都不稀罕!”
一只手摘了林好汉缩头睡觉的草帽,阳光直射,刺得林好汉忙不迭眯眼:“猴儿皮痒了是不……”眯起的眼缝里立着一个好不风骚的公子哥,正撸起袖子,“这位爷……哎唷!强盗啊有强盗!”
抟风一把拎起林好汉,再一脚踹将出去:“就你这种货色,还敢妄议嬛嬛大人,我踹死你!”
林好汉以一个狗啃泥姿势,扑倒在地,方欲叫唤,视野里有片眼熟的裙角,抬头朝上一望,浑身一颤,连忙作揖:“姑奶奶,您怎么又回来?小的只剩二两银子,这就孝敬您!”
说着,从怀里颤颤巍巍捧出成色不佳的二两银子。
嫏嬛瞅了一眼,无甚兴致:“行吧,这二两银子就当是预付工钱了,叫上你几个兄弟,带上家伙什儿,准备开工。”
林好汉抬起一脸沙土兼懵钝:“啊?”
·
柳叶渡因一棵百年柳树而得名。
说是百年前一位王公不得已与心爱的女子分别,遂于洛浦亲手植下一株弱柳,后经离乱战火,王公身陨。这株柳树却繁盛起来,条枝万千,伫立河岸,经年守望。再后来,有人见一女子渡河而来,夜夜宿在已可合抱的柳树下,风雨无惧,直到不知哪日哪夜绝了气息。女子逝去的当日,一羽流莺飞上柳枝,绕树不绝。
再再后来的今日,柳叶渡口柳林成荫,被林好汉之流相中此间风水,做起了船坞生意,兼做些谋财害命的营生。
林好汉伙同几个船工兄弟,青天白日扛了铁锹锄头出工,到最粗壮的百年柳树下挖坑,也不知要挖什么宝贝。
在柳叶渡经营多年的林好汉从不知这棵老树下竟有宝,又是丧气又是紧张,趁抹汗的间隙朝四旁望了望。那惹不起的姑奶奶倚在树荫底下搁浅的破船头闭目小憩,那更惹不起的风骚公子哥坐在一旁给她打扇,不时谄媚几句。还有那怎么也淹不死的儒生携着一个娇俏少女在河边拾贝壳,说不尽的幼稚无聊。更有个穿一身红衣的大男人蹲在树根上,手持纸笔聚精会神写东西。另外还有一脸死灰样的俊俏男子站在百年老树下,紧紧盯着他们铁锹下的深坑。这都打哪来的闲人?
林好汉跳进坑里,猛挖一气,发泄着对富贵闲人们的深仇大恨。“笃”的一声钝响,铁锹受阻,磕上什么硬物,不似树根。
元恪纵身入坑,一把推开林好汉,双手扒动湿漉漉的泥土,一块灰色的木头渐渐露出端倪。
林猴儿抱着锄头惊叫:“挖到了!”
众人迅速聚到柳树下。
土坑中,船工们帮着元恪捯饬木板周边泥土,露出一具简陋棺木轮廓。挖宝贝挖出一具棺木的林好汉等人都是见鬼模样,丢了铁锹锄头爬出坑。
元恪颤着手抚上棺木,缓缓将其推开。众船工纷纷退后数步,不敢直面尸骸。
陆探微将脸别过去,同时捂住阿九的眼睛,阿九好奇,从指缝里偷看。
宋无忌拿卷册挡脸,给自己的解释是对死人不感兴趣,身为灶君,应只关心活人的言行。
抟风脸上现出一丝纠结,河岸埋尸,土底潮湿会加剧尸骨腐败,不管生前多美的佳人,死后也必然恐怖不堪。棺木盖歪去一边,棺中衣裳闯入视野之际,他当机立断,抓起嫏嬛衣袖覆面。
站在坑外面,唯一镇定的只剩嫏嬛。她面带微笑,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将视线投入棺中,见到了她意料中的情景。
这情形却令元恪失色,不禁一步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