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殇》夜已寒

9、节（一）

　　一曲又终。
　　录音结束。
　　她把手机的铃声换了。换成他吹的口琴曲。这样，手机响时，她会想起他。
　　她要自己常常想起他，这是对她自己的惩罚，对……她没有爱上他的惩罚。
　　她恨自己，恨她伤了他负了他！
　　“我把这个设为铃声了，闹钟也用这个。”
　　“你……有必要么？”
　　“有！”她的回答出乎他意料的坚决，“只有当我为你伤心的次数等于我让你伤心的次时，我才不会罪孽深重。”
　　“这不是数学题。”他浅浅地笑，抬眼去看天，眼中便有了残云掠过的痕迹。
　　墨隐道：“我送你回家。怎么走？”
　　唐亦腾道：“一直往前，到第二个巷口右拐。”
　　她缓缓地推着那张轮椅，那张不伦不类的轮椅。
　　他忽然说：“快过年了。新年快乐。”
　　墨隐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他还能再过几次年……
　　“亦腾哥哥！”前方有童声响起。
　　两三孩童奔了过来，“亦腾哥哥，你给我做元宵灯好么？”“亦腾哥哥，我也要啊……”
　　“好，我给你们做。”他温和地笑，一脸的宠爱之色。
　　“咦，亦腾哥哥，她是谁啊？”一名小孩子仰起头，伸手直指着墨隐。
　　在墨隐看来，这是很不礼貌很没教养的行为。
　　“是我的朋友，来，快叫姐姐。”
　　两个小孩子用很不自然的语气说了句“姐姐”，却有另外一个小孩子大声说道：“亦腾哥哥，我妈妈说打扮得这样子的女人都不好，你别和不好的人在一起！”
　　那是个小女孩。穿一件红色的小棉袄。红是一种奇怪的颜色，在有些人身上显得俗气，在有些人身上反觉明丽。
　　很不幸的是，那个小女孩不属于后者。她肤色极黑，穿红色的小棉袄显得很奇怪。
　　墨隐心生厌烦。
　　唐亦腾看了墨隐一眼，对那小女孩道：“这位姐姐人很好的，亦腾哥哥很喜欢她。”
　　“去玩吧，我回家做元宵灯给你们。”他声音温温的，教人抗拒不得。
　　小女孩重重地哼了一声，跑了开去，另外两名小孩看了墨隐一眼，也跑开了。
　　“你生气么？”他抬头看她，似乎是想捕捉着她脸上的神色。
　　墨隐看出他的心思，心生悲凉：我墨隐是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人么？
　　“有一点点。”她望向那些小孩子跑去的方向，“女孩子应该懂事一些，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她自信她是个懂事的女子。
　　她见他不答，便将话题岔开了去，道：“你会做元宵灯？以前也没见你做了送我。”
　　唐亦腾一笑，“那好，我做一盏给你。”
　　“我要那盏最好看的！”仿佛在和那小女孩争个高低一般，她道。
　　“唐亦腾，元宵节那天我来找你！对了……这儿是哪儿？”墨隐这才意识到，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小村子。
　　她环顾四周，“是……南溪村？”
　　“对。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唐亦腾似已瞧出她的不对劲，问她。
　　“我……忘记了。”
　　也许不是忘记。只是不愿再提。
　　唐亦腾也没再问，“前面就是了。”

　　墨隐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回家时没有看见墨雪，福婶也已离开了，新来的是个小姑娘，人不好看，话也不多。
　　这样的保姆是受人欢迎的。因为不会横生枝节。
　　“刚才有您的电话。”
　　“是颜轩打来的？”
　　“是啊，有好几个都是他打来的。还有一个，说是电视台的，大小姐接了，然后便出去了……”
　　她？电视台？
　　墨隐道：“小婷啊，以后我姐一个人在家时，你不用去买菜了，饭也不用做，她晚上看电视，牛奶糕点也不用准备了。”
　　“我记住了。”
　　“她有什么电话什么客人，你也给我留心一下，我姐人太单纯，万万不能被外面的人带坏了。”
　　“哦，好。”
　　“还有，现在找份工作挺难的，我姐不喜欢说话，你要是和她嚼舌根子的话……咳咳。”她咳了几声，小婷看上去不聪明，但正常人的智商还是有的。
　　“我记住了。”这样的回答是令人满意的。
　　铃声响起。
　　小婷很聪明地去忙了。
　　颜轩的电话，“你去哪儿了？”
　　“去外面了。”
　　“过年的时候，我家有party，我爸让我告诉你。”
　　“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拜拜。”墨隐直接挂断，忽然想起郭晋，心不由一沉。
　　取了钥匙，去他留下的屋子，喂滋滋一家吃过饭，把滋滋抱在怀里，抚着她的毛发。
　　“晋哥哥，元宵节快乐。”
　　“晋哥哥，他总在你离开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晋哥哥，我想去爱他。因为他被我伤害过。而且他患的是和你一样的病。”
　　“晋哥哥，你在哪儿……”

　　春节在元宵之前。
　　很快便是除夕。
　　除夕夜是在颜家大园过的。颜述怀总是热衷于举办各种各样的聚会。
　　“你换香水了？”颜轩挑挑眉问，他穿黑色的西装，那张年轻的脸显出未曾有过的平静。
　　墨隐格格一笑，“对啊。颜少嗅觉特灵。”
　　颜轩心中一寒，沉声道：“你又喊我‘颜少’！”
　　“哎呀呀，我错了，颜少恕罪。”她福了一福身，笑颜如花。
　　颜轩心中有气，又拿她没办法，便不出声了。
　　却见墨隐正色道：“颜轩，你莫辜负了颜伯伯的苦心。他频频办这种那种的宴会，请这些那些的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铺好这张人际网！他在给你铺路，你若有半分体谅他的心情，就该好好把握机会，而不是在这边和我说这些可有可无的。”
　　颜轩心中有气，不答，转身走开了。
　　墨隐竟追了上去，走在他旁边，低声道：“颜轩，人若是只是为自己而活，那他永远是幼稚的。”
　　颜轩停下，看她，“你怎么突然和我讲这一些？”
　　“我……”墨隐落拓一笑，“你待我的好，我不是不知道。但是颜轩，我不会爱上你，所以……我想帮你，以此为报。”
　　颜轩紧紧握住酒杯，“我不需要。”
　　言罢，径自走向别人，脸上已是意气风发的笑。
　　下一刻，做长袖善舞的颜轩。
　　墨隐有刹那的失神，尔后又敛起方才的神色，嫣然一笑，唤了对面的人，“蓝缃，蓝缃！”
　　她是长袖善舞的墨隐，她不会爱上颜轩。
　　因为，她是以长袖善舞的形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的。
　　于郭晋，她永远是那个爱玩爱笑的小学妹；于唐亦腾，她是任性自私却得到他包容的心上人；而于颜轩……他们成长的环境太相似，不管现在如何，终有一天他们都是一般模样，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这样两个人，怎么可能以诚相对厮守一生？
　　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挽着蓝缃的手，听得蓝缃在耳畔笑道：“隐姐姐，后天晚上我们要在工厂放烟花，你也来吧？”
　　“当然去了！到时叫上你表弟，我们好好打上一场牌！”墨隐满意地笑，“到时我吃你们‘双倍九’！”
　　“哎呀，隐姐姐我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叫你去了！”蓝缃嗔道。
　　墨隐注意到蓝缃一身水蓝色的长裙，笑道：“你今天这打扮倒配你名字。”
　　蓝缃也笑，“这么说，隐姐姐你是因为姓‘墨’，才这么中意黑色？”
　　墨隐尚未回答，便听蓝缃低呼一声，“隐姐姐，那不是徐徐么？”
　　墨隐望了过去，看见舞池内一对起舞的男女。
　　女的是庄徐徐，男的是颜轩。
　　蓝缃冷笑，“徐徐平日里挺斯文的，今天……嘿嘿。隐姐姐我过去看看。”
　　“好，你去吧。”
　　墨隐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墨隐。”颜述怀的声音。
　　“颜伯伯。”墨隐没有笑，因为她还没有能在颜述怀面前掩饰什么的功力。
　　“轩儿的舞跳得不错吧？”颜述怀的眼光在墨隐脸上轻轻飘过，却留有痕迹。
　　“说实话……一般般啦。”墨隐心念一动，竟这般答道，以此解释她方才看见颜轩拥着庄徐徐时的失神。
　　“那是……庄徐徐？好像是她吧。”颜述怀往舞池那边看去，“你和她可相熟？”
　　“颜伯伯是要问我对她的看法？可我从不在背后议论别人。”墨隐摇了摇酒杯，随着颜述怀的眼光向舞池望去。
　　“我只是喜欢听聪明人对别人的评价。”他也不瞒她。
　　“那我就谢谢颜伯伯把我归入‘聪明人’的行列了。等我有看法的时候，我会马上告诉颜伯伯的。”她以四两拨千斤。
　　“难道你不想听我的评价？”颜述怀微微眯起了眼，眼神因而显得深邃。
　　“颜伯伯肯告诉我么？”她以半分真讶连同九分半的语气酿成一个十成的问句。她知道，颜述怀太强，越强的人越需要别人发自真心的肯定。
　　强者需要别人的倾听。
　　“庄徐徐的窍水不及你。你应该知道，她平时有多安静而今天有多张扬，落差太大总是不好的。”颜述怀看向墨隐，忽然道：“墨隐啊，我希望你是我女儿，而不是——儿媳。”
　　墨隐心中不由一惊，颜述怀的眼光太毒！当下笑道：“我不是颜伯伯的侄女么？”
　　“哦，对！细侄女，干杯！”
　　“颜伯伯。我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意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