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殇》夜已寒

5、牌

　　颜轩正在看一本杂志。
　　封面上的女子一身黑色礼服，赤足穿一双镶水钻的高跟鞋，巧笑嫣然，眼神流转。
　　照片分明是静态的，但照片上的人儿，却似会动——仿佛，浑身上下都有光彩流动而过。
　　而这人是墨隐。
　　颜轩再往后翻，便看见了关于她的采访——
　　“如果有空，你最想去哪儿渡假？”
　　“香港，或是上海。”
　　“为什么呢？”
　　“我喜欢纸醉金迷的地方，夜色也很好看。”
　　“国外的呢？”
　　“巴黎。”
　　“原因同上？”
　　“可以这么说。”
　　颜轩又从头读了几次，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名字：香港，上海，巴黎……
　　她的原因实在很有趣，“喜欢纸醉金迷的地方，夜色也很好看”？
　　有人敲门，在这时。
　　颜轩合上杂志，“进来。”
　　进来的人是颜述怀。
　　“爸”，颜轩正欲站起，颜述怀便按住了他，“坐着就行了。”
　　“爸，有事？”颜轩收回心神，问道。
　　颜述怀点了根烟，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一眼瞥见颜轩手中的杂志，眼角有了笑意，“我约了几个杂志社，这几天会有人来找你做访问的。”
　　“啊？我？”颜轩一愣。
　　“对。你。”颜述怀含着笑道。
　　他怎样问，他便怎样答。
　　“我才刚回国便有杂志来采访我……爸，您这不等于告诉所有人杂志社的访问是你安排的？告诉别人颜轩走的是他老爸为他铺好的路？”颜轩一边道一边下意识地将杂志放下。
　　颜述怀呵呵一笑，“血气方刚啊颜少。”
　　他的眼神在烟气中显得深沉，“我为你铺路？那又怎么样？脚长在你自己身上，能不能走得稳稳当当那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我……”颜轩脱口便欲反驳，却找不到言语。
　　颜述怀拍拍儿子的肩，“对了，晚上去墨家拜个早年。墨隐那小妮子，手气好得不得了，你今年和她试试，看能不能帮你老爸把运给转过来。”
　　“我打牌实在很……”颜轩正不畅快，本想推辞，但“墨隐”二字一入耳中便发生了反应，他清了清嗓子，道：“好。我学学。”
　　“好，去换身衣服，咱爷俩吃饭去。”颜述怀熄了烟，大笑道。
　　即便颜述怀笑得如此爽朗，颜轩也无法相信颜述怀只是在笑，只是在笑而已。

　　墨隐当然知道颜述怀晚上要到家里来。
　　所以天一亮，她便离开郭晋家，不知为何，走出郭晋家的那一刻，她竟感觉到莫名的难过。
　　郭晋还在睡，墨隐走得很安静。
　　她不愿吵醒他，那个宠她爱她的、很好很好的男人。有温暖的怀抱，干净的气息。

　　颜述怀父子是八点多的时候到墨家的。此时墨家楼下的灯都泛着柔和的光，比之别处的霓虹灯，似乎少了些媚俗，多了几分清丽。
　　可爱的灯光。颜轩不由微笑。
　　一名妇人出来开门，见了二人，脸上神情不大好，干笑道：“二小姐的客人啊。”
　　墨隐的声音响起：“福婶，你东西收拾好了么？”
　　墨隐从楼上走了下来，此时她穿一件黑色的高领羊毛，一条样式简单的布裙，较之往常，更显清新。
　　“颜伯伯，轩哥哥。”墨隐浅浅一笑，走了过来。
　　颜述怀似乎是按耐不住了，“墨隐，我带了我儿子来，你教他打牌啊。”
　　墨隐掩嘴一笑，“颜伯伯难道不知道，不懂得打牌的人运气往往最好？”
　　颜轩心中不舒服，因为这样子的墨隐，不是他想看的。
　　于是他道：“这样子说，你还是得教我了，免得——”
　　“免得我败在好运气的你手上。”墨隐接道，轻声地笑。
　　颜述怀笑道：“走，咱进去开始了，打牌打牌，打个好兆头出来。”
　　“嗯。我们到楼上去。”
　　“对了墨隐，你爸呢？”
　　“我爸去严伯伯家了。他呀，是怕颜伯伯你拉他打牌呢。”
　　“哈哈，你打牌可比你爸厉害得多了……”
　　颜轩一直不作声，任父亲和墨隐旁若无人地谈论，他看着走在前边的墨隐，忽然想起那一夜，她声音微哑地说：“不知者无罪”，还有她笑里藏刀、唤他“颜少”时的模样……
　　心不由揪紧。这个黑衣服的女人，似乎有魔力一般，教他总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

　　“颜轩，你先看我和颜伯伯怎么玩。”墨隐为他拉出一张椅子，道。
　　颜轩心中一热，笑道：“你喊我‘颜轩’，我听着可比你喊‘轩哥哥’舒服多了。”
　　墨隐回以一笑，心中歉意又起，他太干净，那天……她确实是过份了。
　　当下温声道：“有什么不清楚的，等一下可以问我。颜伯伯，我洗牌还是你？”
　　“我来吧，免得这些牌上的灵气都被你带走了。”颜述怀伸手去拿牌。
　　墨隐道：“好，我去拿茶具过来。”
　　颜述怀洗牌的动作熟练而漂亮，将牌洗罢，“还喝什么茶啊，不用了不用了，快！”
　　颜轩看得倒也专注，只见墨隐抽出两张，看了一眼，道：“颜伯伯你补牌么？”
　　颜述怀对着自己的牌皱了皱眉，“算了，不补。”当下将牌往桌面一放，“两点。”
　　墨隐现出牌，“颜伯伯，我这是九点。”
　　她看了颜轩一眼，解释道：“九点为最好。”
　　颜述怀将两张钞票往墨隐那边移，边洗牌边道：“丫头你太牛了……”
　　墨隐道：“打牌打得好也不算什么，从没见谁靠打牌起家的。就算真的有，这人又能得到谁的承认？”
　　言下之意是：颜伯伯你恰恰相反，你就算牌打得一般，在做生意上的本事却是众人承认的。
　　这一层意思，颜述怀听明白，颜轩也听得出来。颜述怀在心中暗赞墨隐应对能力极强；颜轩却不由一阵郁闷，真的，他不喜欢看见如此玲珑的墨隐……
　　正自出神，便听得颜述怀哈哈一笑，又将几张钞票移到墨隐那边。
　　颜述怀洗了一次牌，不甘愿，又重新洗了一次，忽然听见铃声响起，他掏出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言毕便往露台走去。
　　墨隐看向颜轩，“应该不难吧？”
　　颜轩脑中一热，竟直言道：“你便不能不这样么？”
　　墨隐心中不悦，她当然知道他说的“这样”是哪样，原先怀有的歉意，以及那时因他一句“对不起”而升出的感动登时淡了下去，她轻声一笑，“颜少说的‘这样’是哪样啊？”
　　声音稍尖，带刺。
　　颜轩脸色一变，“你！”
　　墨隐心中有一种隐痛的快感。所谓“痛快”，这“痛”“快”两者是分不开的。
　　颜述怀走了进来，“怎么了这是？”
　　颜轩还没进入角色，墨隐便含笑道：“和颜轩开玩笑呢。颜伯伯可别以为我欺负他啊。”
　　颜述怀呵呵一笑，分了牌，惊叫一声，“九点！”
　　墨隐微一沉吟，“我补牌。”
　　当下伸手去拿了一张，浅笑，“颜伯伯，我这是双倍‘九’呢。”
　　颜述怀哈哈一笑，“我这老骨头真不中用。对了，蓝逸的女儿玩牌可及你？”
　　墨隐笑道：“她手气也顶好的。”
　　“年轻人便是不一样！诶，你也来，我们好凑满三足。”他看了颜轩一眼，道。
　　颜轩却也不拒绝，“好。”
　　“颜伯伯，我来洗牌吧。”墨隐笑得可人。
　　“好，你来。”颜述怀似乎心情极好，大笑道。
　　墨隐将牌放在颜轩面前时，颜轩不由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回以盈盈一笑，那笑容无比刺眼。
　　墨隐手机忽响，她正要接听，铃声便止了。
　　然后，颜轩的手机也响了一下。
　　颜述怀道：“是打错的吧，别理他，咱开始。”
　　墨隐拿起牌，却似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她急急掏出手机，一查，人便怔在那儿了——
　　“未接电话：郭晋。”
　　“颜轩！”她回过神来，“你能看看刚才是谁么？”
　　颜轩未见过她如此急切的神情，当下取出手机查看，“是我一个同学。”
　　“他、他姓郭是不是？”墨隐盯住他。
　　“对。”颜轩点头，心中不由诧异：墨隐……认识郭晋？
　　墨隐将牌往桌上一放，自己这边的钞票全移至颜述怀面前，“颜伯伯，对不起，我、我失陪了！”
　　话音方落，她便奔了出去，突然脚下一绊，身子向前倾倒，颜轩急喝一声，抢至墨隐身前，伸手捉住她的双手，让她借力站好。
　　墨隐来不及道谢，匆匆而去。
　　颜轩心中也是着急的，郭晋……会怎样呢？
　　颜述怀看着墨隐的背影，“我没见过她这么失常。”
　　颜轩喃喃道：“我宁愿她一直这么失常……”
　　“什么？”颜述怀却没听清楚。
　　“没什么。”颜轩失神道。
　　“这丫头窍水不错，是能混下去的人才。蓝逸的女儿太娇，施宁的女儿太冷，庄家那位又太过安静，都及不上墨丫头。”这是颜述怀的评价。
　　父子二人忽然同时往墨隐的牌子看去，只见她两张牌安静地躺在桌上，看上去有些……寥落。
　　“双倍九。”